士林如此非難林義哲,難道就是因爲他熱心洋務?
可現下的時局,不辦洋務,一味的抱殘守缺,不知進取,國家又何談富強?
這一刻,楊銳對於湖南名士王闓運的看法,已經悄悄的發生了些許改變。
從這位王大名士的種種表現來看,只怕是徒有虛名而已!
第二日一早,楊銳便和幾名學生一道,前來探望病中的王闓運。僕人將他們引入王闓運的臥房,楊銳赫然見到,高臥於牀上的王闓運身邊,竟然有一名只穿褻衣的侍女陪伴。
看到那名女子躺在王闓運的身邊,年紀尚輕未經人事的楊銳不由得漲紅了臉。
王闓運對此倒是絲毫不以爲意,他笑着和楊銳等人打着招呼,楊銳注意到王闓運的氣色已然恢復,不由得訝異於他的恢復之快。
“你們幾個來得正好。”王闓運笑着說道,“我這裡寫了一封給那林家悖逆之人的信,你們幾個先看看。”
王闓運說着,命僕人取出了一封信,交給了楊銳等人。
楊銳等人將信傳看起來,看到這封信裡滿是對林義哲惡毒的謾罵和誣咒,楊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爭琉球區區彈丸之地,耗費國帑,與國何益?爲爭虛名而遠實利,以致國家疲弊,軍民徒勞,爾心非人心哉?……”
看到王闓運信中對林義哲收復琉球竟然大加辱罵,楊銳的臉色變得有些漲紅。
而同來的幾位學子竟然有人對王闓運的信的讚賞之聲,更讓他覺得刺耳。
離了王闓運的寓所之後,楊銳便下了決心。
回到自己在思賢講舍的房間,楊銳給王闓運寫了一封辭別的信,請另一位學子幫忙轉交,然後又寫了兩封信,一封給自己的恩師張之洞。告知恩師自己打算去福州遊學,參觀船政局,並拜會林義哲,另一封是給自己的兄長楊聰,請兄長也一道來福州。
此時遠在福州的林義哲,並不知道楊氏兄弟將會前來拜會自己,此時的他,剛剛接到了“滇案”發生的消息。
燈下,林義哲正在看着李鴻章通過高速通報艦送來的信。
“致林鯤宇撫軍:近日威使前來總署,就滇案一事。提六條議:一曰中國簡派大員至滇詳查;二曰如有必要,當從印度別遣探隊入滇;三曰中國償英國款銀十五萬兩;四曰據津約格外優待外使;五曰免除英商正稅半稅;六曰速結歷年未結之案。謂如不得請,定行絕交。又言滇案詘在我,而中外泄沓,至今不爲據實申理,是以大肆咆哮,恣意勒索,總署無計可施,且英使不肯赴滇。有被告、無原告則亦難得妥結。總署屢言遣派,未得其人而不果行。餘正一籌莫展之際,方憶君在津時,曾與匣函。遂展觀之,得君方略,知君早有先見之明,欽服無地。……威使昨已離京去滬。想是去會柏郎,密謀串通,餘當派人查探。候其歸津,當面詰之。……”
想到李鴻章已經按照自己的方略應對馬嘉理事件,林義哲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將信收好。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林義哲知道,馬嘉理事件之所以會發生,根源在於英國和法國都想從邊外搶先進入中國雲南。
英國和法國都想進入雲南,這是他們分別侵略緬甸和越南的必然發展,而它們加強對緬甸和越南的侵略,在某種意義上正是爲了加強對中國西南邊境的侵略。早在1824年至1825年和1852年,英國經過兩次侵略緬甸的戰爭,已經佔據了下緬甸。19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法國接連對越南進行侵略戰爭之後,佔有了越南的南部。英國和法國已經在中南半島站住了腳跟,就一面在那裡繼續擴張勢力,一面開始尋找從那裡直接進入中國的道路,企圖打開中國的“後門”。英國的行動較早,早在1858年,退伍軍官斯普萊(,曾參加第一次侵緬戰爭)就提出從仰光起往東北沿薩爾溫江經上緬甸到中國的思茅止修築一條鐵路的建議;1863年又有人提出經過八莫以通雲南的路線。斯普萊的計劃引起了英國資本家的廣泛興趣,他們渴望進入中國西南市場,於是英國有關當局在1867年派人測量這條路線,但並未完成就中止了。此後英國國內的輿論不斷髮出完成斯普萊路線的呼聲。1868年英國第一次探測從八莫到中國的路線,探路隊一度到達雲南反清的回民佔領下的騰越,肯定了這條路線可以通行。
對於英國人的行動,法國當然不甘落後,法國人1866年組成了探測隊,在特拉格來(dou-dartdelagrée)與安鄴的率領下,從西貢出發探測從湄公河(瀾滄江下游)通入中國的可能性,結果發現該河上游不宜通航,於是移注意力於北越,想在這裡取得到雲南的通路。1871年法國商人堵布益()利用雲南當局急欲鎮壓回民起事的時機,藉口代爲採買軍火,獲得查勘紅河的便利,親身證實該河爲從雲南經越南而出海的可航水道。但自安鄴被殺之後,經林義哲通過孤拔和洪鈞的斡旋,法國侵略北越以及經北越窺伺雲南的計劃暫時擱置了起來。
但是,法國探測湄公河的行動卻引起了英國的極大不安。此外,1869年美國完成第一條橫貫大陸的鐵路,蘇伊士運河鑿通,這些事實,英國都認爲便利了其他國家對華貿易的競爭;它爲了保持自己在中國的優勢地位,並先於法國而入雲南,便更加重視從緬甸開闢通滇陸路的問題。同年英國開闢了溯伊洛瓦底江到八莫的定期航線。這時,印度和緬甸的英國殖民當局,多主張籠絡雲南回民起事首領,以便乘機進入雲南,他們並且爲此而進行活動。但回民舉事者在一八七三年的最後失敗,使那些殖民官吏的陰謀遭到幻滅。
事實上,在這一時期,英國又企圖從印度向西藏伸張勢力,這說明它對中國整個西南邊疆都懷有野心。但英國當時的主要着眼點還不是西藏,而是雲南。
而林義哲由於熟悉這個階段的歷史,是以早早的就將坑挖好,現在,英國人可以說已經跳進來了!
而利用滇案的坑,他不僅可以化解滇案造成的危機,挽回原來的歷史上清政府被迫簽訂《煙臺條約》而喪失的利權,還可以藉此機會,向英國人大敲一筆竹槓!
此時的林義哲,甚至感覺應該謝謝馬嘉理了。
馬嘉理,你終於掛了!
你這一顆頭顱,辦了多少大事啊!
“大人何故發笑?”徐潤看着林義哲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笑着問道。
“這是李伯相的信,先生可先看看。”林義哲笑着說道,“英國人入吾彀中矣!”
徐潤並不知道林義哲事先已經給了李鴻章和郭嵩燾“有事乃發”的密函,他接過信看了一遍,見信中的“知君早有先見之明”的字樣,知道林義哲於滇案已然有所措置,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自從得知了滇案發生的詳情之後,徐潤已經敏銳的預感到此案將會給中國帶來極大的麻煩,只是他並不知道,林義哲其實對這件事,早就佈置好了。
“這滇案將來只怕還是得着落在大人身上。”徐潤正色對林義哲說道,“此事極難辦理,大人還需多加小心纔是。”
“先生怎麼會覺着,這案子一定要我去辦?”林義哲心中訝異於徐潤的敏銳,不過他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含笑問道。
“前一陣子,彈劾大人的摺子,紛如雪片,這兩天忽然消停了,大人可知是何原因?”徐潤反問道。
“許是他們知道因爲太后和恭王爺已然明定國是,他們再聒噪也沒用了。”林義哲笑着答道。
“非也!非也!”徐潤有些着急的說道,“大人,他們這班人全數失聲,非是因定國是詔之下,而是欲要大人辦理滇案,一旦出了差錯,他們便可趁時羣起而攻之!”
“原來如此。”林義哲點了點頭,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把自己的全部佈置告訴徐潤,畢竟現在滇案的詳情,整個中國除了他和已經死了的馬嘉理,再沒有人知道的更清楚了,要是和徐潤說了真相,便無法解釋自己何以有先見之明瞭。
“先生的提醒,我當牢記在心。”林義哲爲了讓徐潤放心,正色說道,“此案暫時落不到我頭上,有郭筠仙大人先頂着,我正好準備應對之策,以備將來。”
“依老朽看,此事極是麻煩,郭大人那裡,只怕應付不來。”徐潤仍是顯得有些擔心的說道。
林義哲想起了此時差不多應該已經到達倫敦的郭嵩燾,應該能夠從英國人那裡知道滇案的消息,並看了自己給他的那個“遇事乃發”的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先生莫要擔心,好戲只怕現在已然開場了。”林義哲自信地一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