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算甚麼?”劉璈心下惱火,問道。
“算算您能否躲過這一刀之劫啊?”獄卒的聲音裡透着嘲弄之意。
聽到獄卒的回答,劉璈不由得心下一寒。
如果不是得到了什麼消息,獄卒是斷然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這位大哥,您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能和我說說麼?”劉洪也聽出了獄卒話中的不妙,聯想到他最近聽到的林林總總的關於劉璈的不利消息,頭上立刻冒出了冷汗,趕緊一邊上前,向獄卒塞過一塊小小銀餅,一邊着急的問道。
獄卒沒有接那塊銀餅,而是笑了笑,說道:“劉大人,還是預備後事罷,明兒個一早,怕是就得行刑了。朝廷的‘就地正法’的旨意,昨兒個就已經到了。”
獄卒的話好似晴天響了一個霹靂,劉洪滿臉都是驚愕之『色』,手中的銀餅掉到了地上,都恍惚未覺,而劉璈更是全身劇震,搖搖欲倒。
“不可能!這不可能!廷寄往返最快也要月餘,哪裡有這麼快!這定是那林義哲想要害我,弄的僞詔『亂』命!”劉璈面『色』慘白,突然大叫起來,“左公還未得到消息!左公知道了,定會救我!”
“瞧瞧,劉大人還不相信,呵呵。”獄卒冷笑了一聲,“劉大人大概不知道,撫臺林大人和制臺李大人、福州將軍文大人還有船政大臣沈大人一道上的摺子,要治您的罪!而且廷寄走的不是驛遞,而是船遞!”?? 龍興華夏366
“船遞?”劉璈愣住了。
“呵呵,劉大人只關心風水之學,這西洋的船學炮說就不明白了。”獄卒的口氣裡充滿了鄙夷之意,“船政局造了專門用於傳送消息的偵報火輪船,可以日行千里,用於通報緊急軍情。這船遞要比驛遞快上數倍,從福州到京師。走驛遞往返要月餘,走船遞的話,可是幾天工夫就到了啊!”
聽了獄卒的話,劉璈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癱倒在了牢房的草地上,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看到劉璈癱倒。劉洪大驚失『色』,剛想要上去扶他,卻被獄卒阻住了。
“這兒有我們呢!你啊!趕緊回去告訴家裡一聲,準備後事吧!再晚了,可就來不及了!”獄卒嘆道。
劉洪連聲稱謝,將掉落在地上的銀餅拾起。又遞到了獄卒手中,這一次獄卒還是拒絕,他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示意劉洪快去給劉璈辦理後事。
正如獄卒所言,當劉洪出了府衙大牢,來到街上的時候,歷數劉璈罪狀和明日於街市正法的官檄。已經貼在了城門上。
當天晚上,劉璈正式得知了自己的死刑判決,劉璈已然知道乞命無門,罪無可逃,然而卻不肯瞑目待死,整宿都在算自己能否活命。第二天早上,算了一夜的劉璈已然白頭,卻仍然沒有算出個所以然來。
清晨6時許。劉璈上身赤『裸』,下邊穿着灰『色』布褲,光着腳被衛兵押往刑場,劉璈一路上精神恍惚,口中喃喃有詞,不時有什麼“生門”、“死門”、“撥水入零堂”、“飛星”之類的怪言怪語。本來在清晨,圍觀行刑的人不會很多。選擇在此時行刑,是爲了給他保留一點最後的顏面,但由於他的在日軍入侵屠殺百姓時的見死不救行爲讓臺南百姓恨之入骨,天未亮之時。便有無數百姓圍在前往刑場的路上,“見囚車至,以雞子、菜葉等雜物擲之泄憤”。
劉璈並不知道,於清晨時行刑,其實是李鶴年對他的照顧而特意下的命令。
李鶴年的原意,是想要在清晨圍觀的人不多時行刑,給他保留一份顏面,林義哲知道後,表示可以“以西法槍決,留其全屍,以示朝廷恩典”,李鶴年和文煜及沈葆楨都表示了同意,但消息傳出後,臺南府的具體執刑人員卻提出了抗議(估計是有家屬在日軍侵臺中遇害),堅持要照“大清律”執行斬決,並指出劉璈是大清國的犯官,不是洋人,不可以使用槍決。爲了安撫下情,李鶴年和林義哲只好同意了。
執刑開始,劊子手揮起了砍刀,但十分奇怪的是,一連砍下三刀之後,劉璈的頭顱方纔落地,命歸黃泉。“兵丁掣取重刀從事,比刃經三落,身首始分離。”
劉璈被斬決之後,其萬貫家產也全都被抄沒,家屬後來也被盡數流放到了黑龍江。
劉璈被斬首的消息很快便隨着邸報傳到了各省,接着各地的文人士子和退職退休的官員們也紛紛得了消息。
湖南,長沙,思賢講舍。?? 龍興華夏366
一個髮鬚已然花白約五六十歲的老人,此時正在書舍內看着邸抄,他的書桌上,還有一張張畫着西洋軍艦的外國報紙。
“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奏請朝廷斬了劉璈!此子行事,果然非同常人!老夫的眼力,畢竟不差!”老人看完了邸抄,禁不住大聲感嘆起來。
這位老人,便是郭嵩燾。
“不但通洋務,識外國之情,竟然還能治軍領兵,樓船於海外,戰倭船於海中!真個是不世出的奇才!”郭嵩燾又看了一遍抄報上林義哲關於琅嶠和東海兩次海戰的詳情,竟然有不忍釋手之意。
想到自己年輕時的經歷,郭嵩燾竟然生出了一絲悵然之意。
郭嵩燾1818年出生在湖南湘陰一戶地主之家。這一年是清嘉慶二十三年,仍是“盛世”。也就是就在兩年前,英國派阿美士德率使團來華要求與中國通商,卻被嘉慶皇帝堅拒,因爲中國是無所不有的“天朝上國”,荒蠻之地的“狄夷”只能向“天朝”進貢,而無權與位於“天下之中”的中國“互通有無”。那時的中國,依然沉浸在“華夏中心”論的『迷』夢中,對正在迅速變化世界大勢毫無瞭解。誰能想到,“英夷”在20餘年後竟悍然發動鴉片戰爭,憑藉船堅炮利打敗了堂堂天朝上國呢!
兩次鴉片戰爭雖然對中國刺激巨大,但是普通人的生活並沒有感到太多的變化。
與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郭嵩燾從小就受傳統的儒學教育,走科舉功名的道路。1835年。18歲的郭嵩燾考中秀才,第二年進入著名的嶽麓。強調經世致用、堅忍不拔,不尚玄虛、拚棄浮詞是“湘學”傳統,歷史悠久的嶽麓書院一直是湘學重鎮。作爲“湖湘子弟”,郭嵩燾本就受湘學影響不淺,而嶽麓書院的學習使他受影響更深。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嶽麓書院。他與曾國藩、劉蓉等人相識,互相切磋學問,砥礪氣節,成爲志同道合的至友。當然,他當時不會想到,與曾國藩的結交將影響到自己的命運。他也更想不到。他們這批“湖湘子弟”即將成爲中國近代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但在傳統功名的道路上,郭嵩燾走得並不順利。雖然他在1837年考中舉人,但1838年和1840年接連兩次到北京參加會試都名落孫山,而曾國藩卻在1838年考中進士。在失意中,他只得接受友人的推薦,於1840年到浙江給浙江學政當幕僚。
此時正值鴉片戰爭爆發,浙江地處前線。郭嵩燾親見浙江海防之失,一向爲“華夏”所看不起的“島夷”的船堅炮利,給他留下了深刻印像。但他並不甘於遊幕生涯,又幾次赴京參加會試,終於在1847年第5次參加會試考中進士,正式步入仕途。但不久他的雙親相繼去世,依定製他只能回家居喪。
但是命運似乎一定要安排郭燾嵩登上歷史舞臺。就在回家居喪的這幾年,正趕上了太平天國運動。1852年。太平軍由桂入湘,湖南官兵望風而逃。而同樣鄉居的左宗棠、曾國藩對是否出山鎮壓太平天國都曾猶豫不決,而郭嵩燾則力勸他們出來建功立業。以後曾、左都成爲功勳赫赫的名臣,他總以自己當年的“力促”爲榮。勸他人出山,他自己當然也難甘寂寞,隨後幾年,郭嵩燾一直隨曾國藩參贊軍務。多有建樹。同時在官場中建立了一定的關係網。1856年年末,他離湘北上,到京城任翰林院編修。
在京蝻郭嵩燾深得權柄赫赫的戶部尚書肅順的賞識。肅順『性』情剛嚴,以敢於任事著稱。主張以嚴刑峻法改變當時吏治腐敗的狀況,屢興大獄,唯嚴是尚,排除異己,但由於他深得咸豐皇帝倚重,其他人對他是敢怒不敢言。與其他滿族權貴猜忌、排擠漢人不同,肅順主張重用漢族官僚,對以曾國藩爲首的湘系,他尤其重視。由於肅順的推舉,郭嵩燾在不長的時間內就蒙咸豐帝數次召見,自然受寵若驚。咸豐帝對他的識見也頗賞識,命他入直南房實際是皇帝的私人諮詢機關,入直南書房就意味着可以經常見到皇帝,參奏軍國大事。咸豐帝還進一步對他說:“南齋司筆墨事卻無多,然所以命汝入南齋,卻不在辦筆墨,多讀有用書,勉力爲有用人,他日仍當出辦軍務。”可以說十分信任。
不久,咸豐帝就派他到天津前線隨僧格林沁幫辦防務。1859初,郭嵩燾來到天津僧格林沁處。但僧格林沁這位蒙古王爺根本不把郭嵩燾這位南方書生放在眼中,對他非常冷淡。而郭嵩燾本就文人氣十足,再加自己是皇上親派,並且明確他與僧是“平行”,不是“隨同效用”,所以也咽不下這口氣,因此兩人合作極不愉快。1860年元月,郭嵩燾被迫離開山東返京,悲嘆“虛費兩月搜討之功”,“忍苦耐勞,盡成一夢”。
回京後,他受到“降二級調用”的處分,雖仍回南書房,但實際已是閒人,被冷落一旁。他在給曾國藩的信中報怨說:“久與諸貴人周旋,語言進退,動輒生咎。”
素有識人之明的曾國藩早在嶽麓時就指出郭嵩燾識見過人,但書生習氣過重,能著書立說,更是出主意的“高參”,卻不堪官場的“繁劇”。曾國藩在評價肅順屢興大獄、以嚴刑峻法整頓吏治時說得很清楚:“國家致弊之由,在以例文相塗飾,而事皆內潰;非寬之失,顢頇之失也。”“今一切以爲寬而以嚴治之,究所舉發者。仍然例文之塗飾也,於所事之利病原委與所以救弊者未嘗講也。是以詔獄日繁而錮弊滋甚。”“曏者之寬與今日之嚴,其爲顢頇一也。顢頇而寬猶足養和平以爲維繫人心之本,顢頇而出之以嚴,而弊不可勝言矣。”“故某以爲省繁刑而崇實政爲今日之急務”。也就是說,根本原因在於“一切以爲寬”,即吏制本身存在巨大缺漏。使各級官吏有機可乘,時時面對巨大的利益誘『惑』;而“曏者之寬”,即吏治早已廢弛鬆懈,在這種環境中能長期抵擋巨大利益誘或、潔身自好者畢竟不多,因此造成了“無官不貪”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僅用重典嚴懲的貪官污吏再多其實也只是少數。反使各級官員人人自危,這不僅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且“錮弊滋甚”,很可能禍及自身。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途在於“崇實政”,即對制度本身進行改革,這樣才能既“省繁刑”,又使政治清明。國家穩定(放到後世用現代的語言來講,就是說『政府』面對的是自身的“系統『性』腐敗”。所謂系統『性』腐敗是指只有以腐敗作爲潤滑劑,『政府』部門才能提供“正常”的公共服務。在這種系統『性』腐敗中,腐敗實際已經成爲官員行事的常例,成爲他們的一種生存手段,久而久之內化爲一種不會引起內心道德衝突和愧疚感的規範,而不同流合污者必然受到系統『性』排斥,這反過來使腐敗更加嚴重、更加猖厥、更加根深蒂固。退一步說。在系統『性』腐敗中即便是得到“聖上”的支持,嚴肅處理個別貪官也無濟於事,因爲僅僅是孤立地處理一個又一個貪官,並不能遏制日益嚴重的系統『性』腐敗,更不能從根本上清除腐敗)。
郭嵩燾當時並不清楚,他自己的悲劇正在於此。他“生於末世”卻又不願同流合污、不忍眼見“大廈傾”,因此想要憑一己之力起弊振衰。但縱然他“才自清明志自高”,但終難免“運偏消”的結局。
1860年4月,被冷落一旁的郭嵩燾懷着孤憤鬱悶的心情以回籍就醫爲由黯然返鄉。在家鄉過了兩年的賦閒生活後,郭嵩燾又在衆人的勸說下。應練就淮軍不久、人手緊缺的李鴻章之邀,於1862年春再度出山,任蘇鬆糧道,不久又升任兩淮鹽運使。由於曾國藩、李鴻章的全力支持,郭嵩燾在兩淮理財順利,卓有成效。1863年秋,他又遽升經濟富裕、對外交往繁多因此地位重要的廣東巡撫,詔賞三品頂戴。不到兩年而升此高位,可謂官運亨通,他也決心有所作爲,不負朝廷知遇之恩。但在廣東巡撫任上,他又因耿直招怨,與前後兩任同駐廣州的兩廣總督矛盾重重,與進粵“會剿”太平軍餘部、一向意氣用事的老朋友左宗棠也頓生齟齬。在錯綜複雜的種種矛盾之中,郭嵩燾左支右絀,最終在1866年6月解任下臺,再次開始歸鄉閒居生活,而這次長達數年之久。
雖然歸鄉隱居,但郭嵩燾仍時刻關心時局,爲國家前途擔憂。
而正是在這幾年之中,雖然洋務運動正在衝破守舊勢力的巨大阻力,逐步發展,但同時中國面臨的國際形勢更加險惡,民族危機在進一步加深,因爲甚至連一向爲中國看不起的日本也敢在今年找個藉口侵略臺灣了!
在剛一聽說日本入侵臺灣的消息後,郭嵩燾便憂慮萬分,因爲他在此前在任爲官時,便已經見識到了中國沿海各地海防的空虛。而後戰事的發展,則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
澎湖水師全軍覆滅的消息傳出後,沿海各地一片震恐,而日艦竄犯東南沿海,大肆捕掠商船,截斷海道的傳聞,更是讓沿海各地一夕數驚,小兒聞倭寇之名而不敢夜啼!
而直到琅嶠海戰大捷的消息傳來,這種驚慌的氣氛才得以消失,繼而轉變成了盲目樂觀的情緒,正在舉國上下一片討伐東洋之聲時,鳳山島海戰的失利和廈門遭日艦炮轟的消息傳出,又令舉國一片譁然,正當朝野上下不知所措之際,東海海戰全殲日艦的消息又傳了來,這才讓這幕情節大起大落的悲喜劇最終得以收場。
對於這次“臺地逐倭之役”的主角林義哲,郭嵩燾可以說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對於林義哲未得皇命便自行將劉璈抓起下獄,他在心裡卻是非常不以爲然的。
在郭嵩燾看來,林義哲此舉,未免過於莽撞了。
因爲劉璈的背後,可並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