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四章 未見愛人歸
西鄉從道一時間連喊一聲“天皇陛下萬歲!萬萬歲!”的勇氣都消失了,不知過了多久,當跪伏在地的西鄉從道從激動的眩暈中慢慢擡起頭來時,室內早已空無一人。
明治天皇已經離開了,站在門口的侍武官正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此時作爲個人存在的西鄉從道已經被融化了,一切理性、思想、道義、人性統統被融化在從明治天皇身上散發出的耀眼光芒裡。此時的西鄉從道,生存的目的只剩下一個,那就是努力的完成天皇交給自己的重任,爲天皇而不是自己以及別的什麼更充足的理由而戰,直至征服亞洲和全世界!
當西鄉從道懷着激動和感恩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寓所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的重要幫手——原美國駐中國廈門領事、退役陸軍准將李仙得已經等候在了那裡。
“親愛的夏爾!我的朋友!讓你久等了!你一定給我帶來了好消息,是吧?”
現年44歲的李仙得,身材瘦長,可能是因爲總在外奔波的關係,臉形顯得十分消瘦,留着兩撇小鬍子,頭髮也稀疏了不少,顯然是剛剛到達東京,沒有休息就趕過來了。
看到李仙得到來,西鄉從道十分高興。今天他得了天皇的御賜,而李仙得恰恰又在今天從美國趕了回來,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幸運的日子,是以他一廂情願的認爲,李仙得這一次給他帶來的,也一定是好消息。
聽到西鄉從道的話。李仙得的臉上不自覺的現出了一絲尷尬之色。
和西鄉從道想的正相反,他這一次回來,報告給西鄉從道的,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李仙得原籍法國,巴黎大學畢業,後隨妻子移居美國,併成爲美國公民。美國內戰爆發後,他參見了紐約第51步兵團,1862年負重傷。傷愈後晉升中校,在第9軍指揮一個團,在格蘭特手下參加維克斯堡戰役,後來在莽原之役中再次負傷,在醫院養傷的時候還經歷了南軍最後一次突襲。戰後退役的時候是准將。
1866年李仙得出任美國駐廈門領事。1867年2月美國商船“流浪者”號在臺灣東部外海紅頭嶼觸礁沉沒,其生還者被琅嶠地區的原住民殺害,引發美國與清政府交涉,以及美軍自行前往攻擊原住民部落的“流浪者”號事件。因臺灣官員不願介入,李仙得與清朝官員的交涉無任何成果,於是在1869年10月10日自行進入琅嶠與原住民談判,協議原住民不再傷害漂流於此的西方船難人員。也因爲這番經歷。並能說臺灣土語,李仙得遂被視爲臺灣番界通。
李仙得在1872年辭去廈門領事之職,搭船返美途中過境日本橫濱,在美國公使介紹下。與日本外務卿副島種臣會面。李仙得以處理“流浪者”號事件的經驗指出,中國政教不及“番地”,日本可用“番地無主論”作爲出兵臺灣的根據。李仙得向日本方面提供了臺灣的地圖與照片,並說只需兩千兵力便可輕易佔領臺灣。副島種臣聞言大感興奮。當時日本有海外擴張企圖,又因爲明治維新後大量士族(舊武士)失業造成巨大社會問題。更積極謀求以對外戰爭轉移內政問題。適有琉球宮古島漂民在1871年於琅嶠遭原住民殺害,日本軍方以山縣有朋爲首的對外擴張派本打算以保護國民、質問生番爲藉口出兵臺灣,自然對這個送上門來的幫手如獲至寶。日本方面隨即許諾如果能夠佔領臺灣,可以讓他當臺灣總督。
李仙得對日本政府的禮遇自然喜出望外,他受僱於日本政府,充任“準二等出仕”後,便向日本政府提出幾十份備忘錄及意見書,教唆日本政府接受臺灣番地爲無主之地的主張,並積極爲日本規劃詳細的出兵臺灣的作戰和殖民計劃。
事實上,在明治天皇決意出兵臺灣之前,以山縣有朋爲首的日本陸軍高層便開始依照李仙得的計劃,爲這次侵略活動進行着周密的準備。李仙得除了幫助日本人制定計劃,還幫助僱傭船隻和外籍作戰人員,並多次返回美國爲日本方面代購大批軍火物資。可以說日本此次的“徵臺”行動,從策劃到實施,李仙得都積極參與,起了很大的作用。
李仙得如此熱衷於日本進攻臺灣,其主要目的就在於日本佔領臺灣後,美國人可獨佔貿易方面的巨大利益,甚至可以擁有實際的殖民權利!
就在這一次,李仙得在回美國幫助採購軍火的同時,積極遊說美國政府支持並參與這次日本對臺灣的遠征。李仙得對此本來是信心滿滿,認爲美國政府一定會支持自己的行動。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美國政府明確的表態,不鼓勵日本徵伐臺,儘管李仙得和另外幾位退休的美國外交官使勁慫恿,向美國政府鼓吹出兵臺灣的重要性,但美國政府卻不爲所動。最後無奈之下,李仙得只能灰溜溜的回到了日本。
“很遺憾,我的朋友,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美國政府仍然不贊同我的建議。”看到西鄉從道正在興頭上,李仙得不想讓他失望,因此選擇了委婉的說法。
“看樣子美國政府缺少有遠見的領導者。”讓李仙得感到吃驚的是,雖然西鄉從道的話裡直白的表現出了對美國政府的不滿,但臉上的興奮之色並沒有消退,“那也不要緊!沒有美國政府的支持!我們就自己來幹!”
聽到西鄉從道說得堅決,李仙得本來有些低落的情緒又重新高漲起來。
“對!我們自己來幹!”李仙得對西鄉從道說道,“我這一次又採購到了一批軍火,雖然美國政府禁止再向日本出售軍用物資,但這在美國政府發佈相關命令之前,我已經設法讓這批軍火啓運了。現在正在來日本的途中,不久就能到達長崎!”
“太好了!”西鄉從道點頭對李仙得的盡心盡力表示讚賞,但高興之餘,他也意識到了美國政府的中立舉動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只是在行動開始之後,我們無法得到美國軍隊的支持,也無法再從美國購買軍火了。”
“是啊,非常可惜。”李仙得在來見西鄉從道之前,已經想好了補救辦法。此時恰到好處的說了出來:“不過,我們還是有後援的。”
“您說什麼?哪裡來的後援?”西鄉從道一聽這話,立刻追問道。
“您可能不知道,現在正有一艘美國巡洋艦停泊在廈門。這艘軍艦和上面的水兵完全可以成爲我們的後援!”
“真的?”
“是的,那是美國巡洋艦‘蒙那肯’號!這是一艘排水量達四千噸的強大戰艦。擁有6。4英寸的大炮,艦長馬森中校是我的老朋友,我和他說了我們的計劃,他徵求了艦上官兵們的意見,願意成爲我們的後援!”
聽到有一艘排水量比日本海軍最大的“龍驤”號還要大的美國軍艦肯成爲日本軍隊的後援,西鄉從道臉上的興奮之色更濃了。
“謝謝你!未來的臺灣總督閣下!”西鄉從道適時的恭維了李仙得一句。
李仙得也變得激動起來,因爲興奮的緣故。他光光的缺少頭髮遮掩的額頭竟然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此時的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成爲了臺灣總督的樣子,和榮歸故里後受到美國民衆英雄凱旋般歡迎的熱烈場景。
福州,船政墓園。
“綬珊兄。昨日‘福靖’、‘建靖’二艦試航及操演火炮俱已成功,小弟特來綬珊兄靈前告知。”林義哲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中的紙錢用火點燃,放進火盆之中。
“此二艦爲帶甲快船。無論防護及炮力,皆遠勝先造諸艦。船政事業如今蒸蒸日上。已爲海防柱石,綬珊兄地下有知,當可含笑九泉了……”林義哲說着,現前又浮現出周開錫去世時死不瞑目的樣子,心中難過,聲音不自覺的變得哽咽起來。
就在昨天,“福靖”、“建靖”兩艘裝甲巡洋艦在舾裝完畢後,首次開赴外海試航,並進行火炮試射,取得了圓滿成功。
爲了不使日本方面知情,“福靖”、“建靖”二艦是在極度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早在二艦完工下水之時,爲了保密,下水儀式都是秘密舉行的,舾裝時也採取了嚴格的保密措施,以至於直到現在二艦已然試航試炮成功,入役船政水師,外界尚不知道,中國海軍已經多了兩艘劃時代的主力戰艦!
甚至於在今天,林義哲來到周開錫靈前焚香以告,也只是他一個人前來,身邊再無旁人!
林義哲說完,默默的燒着手中的紙錢,很快,一疊疊的紙錢便在火盆之中化成了灰燼。
“現下很快怕是有一場天大的危機,望綬珊兄在天之靈,保佑我船政水師退得強敵,保得百姓平安!”林義哲在心中暗暗祝禱道。
彷彿冥冥之中的周開錫在應答着他的祝禱,陣陣冷風吹來,捲起了地面上的落葉,在林義哲的身邊盤旋起來。
林義哲祭拜完畢,偶一轉頭,看見日意格正急匆匆的向這邊走來。
日意格來到了林義哲身邊,他先是面向周開錫的墓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來,將一封信交給了林義哲。
“林,這是法國海軍和殖民地部轉送來的最新消息,日本軍隊正在長崎港秘密集結,準備向臺灣進攻。”日意格面色凝重地說道。
林義哲不動聲色的接過了信,打開看了起來。信的內容不長,除了告訴他日本即將出兵臺灣的消息,便是關於法國和中國之間關於越南問題的談判進展(事實上越南問題已經被洪鈞在法國搞定了,但出於面子上的考慮,在北京的法國公使熱福禮仍然在和總理衙門就此事扯皮)。
林義哲很快便看完了信。在將信收好之後,林義哲取出了一張銀票,遞給了日意格。
“謝謝你,我的朋友。”
日意格看了一眼銀票上的數額。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親愛的林,您給的我的報酬,已經太多了。”
“拿着吧,我親愛的朋友,這是感謝你這一次爲我們成功的迷惑了日本人,並及時的告訴我這麼重要的消息,這個消息,值這些錢。”林義哲微笑道。“當然,金錢是不能用來衡量我們之間的友誼的,不是嗎?”
“爲您,我的朋友效勞,是我的榮幸。”日意格感激地說着。雙手接過了銀票。
“美國方面有什麼消息?”林義哲又問道。
“我去過美國領事館打聽消息,聽說美國政府準備在這件事上保持中立。”日意格回答道,“但是,大約在一個星期以前,一艘美國巡洋艦出現在了廈門,並且一直停泊在那裡。我猜想,可能和日本人準備進攻臺灣有關。”
聽到美國巡洋艦出現在廈門的消息。林義哲的眉頭一下子擰緊。
“關於這艘美國軍艦的情況,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包括它的噸位、裝備和航速,以及艦員的情況。”林義哲說道。“這件事還需要麻煩你,我的朋友。”
“請您放心,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向您報告。”日意格說道。
日意格離開之後,林義哲又在周開錫墓前灑掃了一會兒。這才離開,前往碼頭。
林義哲立於碼頭前。目光望向遠方的海面,臉上現出一絲熱切的期盼之色。
今天,是去臺灣接額綾回福州的“威遠”艦回航的日子。
不多時,遠處的航道上,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煙柱。
“威遠”艦如期歸航了。
很快,“威遠”艦的身影一點點的清晰起來,林義哲情不自禁的舉起了望遠鏡,向“威遠”艦望去。
他盼着能看到立在飛橋上翹首企盼的額綾的身影。
但讓他感到失望的是,額綾的身影並沒有出現在飛橋上,現在立於飛橋上的,是梅宏和“威遠”艦的新任管帶張成(原任管帶帶貝錦泉被林義哲調任新建成的“福靖”艦管帶)。
而且他發現,梅宏和張成的臉上,似乎都帶有焦慮之色。
一種不祥的感覺從心頭升起,林義哲放下了望遠鏡,心中暗自焦灼。
“大人,船到了?”徐潤的聲音在林義哲的身後響起,林義哲轉過身來,看到徐潤正陪着陳婉和李思竹一道走了過來。
徐潤一下子便注意到林義哲的臉上表情變化,心中不由得一凌。
“鯤宇,你怎麼了?”陳婉也發覺了林義哲的異樣,立刻問道。
林義哲不想要她爲自己擔心,笑了笑,沒有說話,然後便又轉過身子,舉起望遠鏡,繼續望着“威遠”艦。
“威遠”艦漸漸的駛近,陳婉也注意到了“威遠”艦的飛橋之上並沒有額綾的身影,一顆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威遠”艦靠上了碼頭,放下棧橋,梅宏和張成急匆匆的跑了下來。
梅宏早就看到了林義哲一行人的身影,他飛步下了棧橋,來到林義哲面前,一句話未說,便雙膝跪倒,用力的叩起頭來。
“屬下辦事不力!請大人責罰!”梅宏痛聲道。這邊張成也忙不迭的跪了下來。
“遠山!你這是做什麼!?”看到梅宏竟然磕頭流血,林義哲的心裡一沉,他急忙上前一把拉住了梅宏的胳膊,想要將他扶起來,但梅宏卻仍是長跪不起。
“屬下……對不住大人!”
“到底出了什麼事?遠山?”林義哲驚問道。
“小夫人……她不肯回來!本來都已經讓屬下帶上了船,可不料她卻跳海游泳回去了……”
“這卻是爲何?她爲何不肯回來?”林義哲聽到額綾並沒有出事,只是不肯回來,心中稍定,又問了一句。
“大人,是獅頭社兇番偷襲牡丹社,社中男子悉數出戰,僅留老弱婦孺看守,小夫人不願離父兄而去,要與族人同生死,是以執意不肯回來,只是託梅大人和卑職將這些孩子帶回來……”張成說着,回頭指了指“威遠”艦的甲板說道。
林義哲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剛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排灣族孩子在水兵的帶領下,從船艙裡出來,來到了甲板之上。
已經來到甲板上的孩子大約有二十來人,男孩和女孩都有,他們全都穿着排灣族的傳統服飾,正用驚疑不定的目光望着岸上。
林義哲注意到幾個年紀稍長的女孩懷中竟然都抱着一個嬰兒,一顆心又跟着一沉。
熟悉排灣族風俗的他,當然明白,牡丹社人將這些孩子送到自己這裡,是什麼意思!
牡丹社一定是遇到了可怕的危險,纔會令阿祿古父子做出這樣的決定!
“遠山,張管帶,你們先起來。”林義哲說着,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ps:有四個兒子的窮父親,快斷氣時將兒子們叫到一起,從牀下拿出雙筷子,被小兒一下折斷,又拿出兩雙被三兒子折斷,又拿出一把,大兒子看了看一把奪過來一下全部折斷,二兒子說:“你一輩子沒什麼錢,現在在教我們要團結嗎?”,父親用最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後斷氣了“這是……乾隆帝……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