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皇帝!”此時教堂裡的歡呼聲再一次響了起來,同渾厚的教堂鐘聲和成一片。禮炮在巴黎上空轟鳴,整個巴黎城沸騰了。
跪在皇帝面前的熱羅姆親王帶領着各個等級的王室貴族,在唱詩班的歌聲中挨個走上前來,向新皇帝表示效忠。用過聖餐後,新皇帝走出教堂和臣民見面。人們爭先恐後地向皇帝表達着最美好的祝福,皇帝微笑着向他們一一揮手致意。這天晚上,法國皇帝拿破崙四世在杜伊勒裡宮向全國人民發表了講話:“在今天這個讓人難忘的日子裡,我非常激動,我將以我最大的真誠一如既往地爲你們服務,就像你們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一樣。在我有限的生命中,我將努力不辜負你們的信任,用公正、正義和仁慈來維護帝國的榮譽,保護所有緊密團結在帝國周圍的善良的人們……我會以我的父母、祖父母爲榜樣,在以後的道路上帶領大家堅定而自信地走下去……今天,讓我難忘的不僅是莊嚴和美好,更多的是你們的熱情和忠誠,我真心地謝謝你們,願上帝保佑你們!”
結束了盛況空前的登基儀式後,各國前來道賀的使節都受到了拿破崙四世的熱情接待,而對於遠道而來的中國代表團,拿破崙四世給予了格外隆重的禮遇。
中國代表團的副使洪鈞懷着激動的心情,在自己的《使西日記》裡記下了這樣的文字:
“是日,往楓丹白露宮見法主。……見殿宇高廣,四周房千餘間,凡三層。司宮者導觀各處,內貯珍寶甚豐,有大寶瓶,高六七尺,遍作孔翠花紋,光豔不可逼視,雲俄羅斯國主所贈。又有列國寶器各藏數間,內尚有古花卉冊頁一本,金塔一座,山水畫數幅,皆中國物也。壁皆該國名筆油畫,陳設之富麗,甲泰西矣。園週四十里。蒙假御廄車馬,俾得遍覽園景。樹木之大者以千計,皆百年餘物。山花秀麗,溪水迴環,鹿鳴呦呦,鳥聲格磔。花之嬌豔者,罩以玻璃屋,有窗啓閉,以障風日。司花者雲,地氣尚寒,非此即凍萎。其中五色璀璨,芬芳襲人。可識者,秋海棠高二尺許,丰韻嫣然。紅白茶花,似江右產。月季、杜鵑、芍藥、四季牡丹,皆大倍常。又至果屋,亦如是。桃李杏共數十間,葡萄稱是。皆以銅管貯熱水其中,溫和如中土暮春氣候。諸果有始花者,甫結蒂者,初實與漸熟者,雲備隨時取用,不令缺乏耳。爲摘紫葡萄一球,實大於雀卵,累累然方熟,甘美無比。廄中御馬,大者高八尺。又有小駟八匹,如蜀產,爲君主乘御。予所乘四馬高車,星飛電擎,一時許周曆四面。”
“時至,掌宮者以名帖奉君主命,請赴宴舞宮會宴。亥初二刻,鯤宇與予皆禮服佩刀,同赴宮門外。此等禮服爲鯤宇所訂樣式,參照西洋服色,以中國禮制爲依歸,予之裁縫趕製。服用暗藍色(藍即青也,寓大清之意),大排琵琶扣,胸螭龍紋,袖繡金龍二條,銅帶,佩以腰刀,極威壯雄美,……下車,將士百餘人執戈排隊,皆衣赤。門內將弁持戟按隊,鵠立不動,每門皆四人。入門左轉,過長巷,四五折,間斷熾爐火。階用紋石,鹹鋪氍毹,兩旁遍植鮮花,芳菲滿砌。燈火照耀,無纖毫幽暗處也。上階百餘級,命婦入朝者,踵相接。星使與予隨導者數轉,始至宴舞宮。殿宇之大,縱五六丈,廣十餘丈,高亦過五丈。屋角及四面懸燈,罩以玻璃,計有九千六百餘盞。此次法主於此設宴款待,備極優渥,以顯中國與別國不同。是日入宮者,公侯大臣四百餘人,命婦八百餘人。法主與後南面坐,兩旁設堂三層,各官坐立皆聽。坐鯤宇與予及隨來員弁於對面。樂人於樓上奏樂,音節鏗鏘。男婦跳舞十餘次,武職衣紅,文職衣黑,皆飾以金繡。婦人衣紅綠雜色,袒肩臂及胸。珠寶鑽石,項下累累成串,五色璀璨,光彩耀目。……法主言甚和,問:‘巴黎景象較中華如何?惜距中華太遠,往來不易,此行尚安妥否?’鯤宇及予一一應答,且雲:‘中華使臣,鮮有至外國者,此次來歐,方知海外有如此勝境。’鯤宇即誦讀國書,誦畢,法主甚悅,稱:‘此次遠來,爲通兩國之誼,庶期永保和好。’鯤宇答,‘兩國交好,民之福也,唯願久長。’法主又問:‘中國大皇帝好。’答曰:‘好。’法主又言:“既接受大皇帝國書,亦當有書回致。’皆含笑讓。旋法主親攜赴宴。酒餚多品,膳宰皆衣錦繡,持盞授餐。俄頃,傳法先主命,於次日申刻進宮見。比返寓,漏已四下。”
“十五日,晴,申刻,入宮門。內外儀仗將弁與昨夜同,惟多樂器朱衣六十人。宮官衣金繡者,導鯤宇與予至一所坐候。不多時,法先主及後同內官數人親來迎。入門數重,至內宮。先主及後正坐,鯤宇與予側坐。先主及後見鯤宇即稱謝不已,謂其爲‘法蘭西救星’,並授鯤宇及予寶星一枚。予甚訝之,不知先主所言爲何。後方知爲法普交仗時,法師不利,法先主得鯤宇密報普軍機宜,遂大勝,得以光復其土,存其國祚。法先主及後溫勉多時,問中國大皇帝及兩宮好,又允再交還國寶四千件,贈修船政大石船塢五座,並允助船政建鐵甲船及巡海快船二十艘,相關機器設備,或贈或折價售,晤談多時,甚爲歡洽。午時法先主設宴,多官來陪,法先主又祝酒雲:‘此次來法,惟願回至中華,兩國愈加和好。’鯤宇與予稱謝,宴畢始出。”
“十六日,法內閣總理大臣梯也爾來拜。問:‘來此幾日矣?’鯤宇答;‘來已兼旬。’又問:‘敝國土俗民風,與中國不同,所見究屬如何?’鯤宇對曰;‘巴黎屋宇器具製造精巧,一切政事,好處頗多。’法相邀鯤宇及予往觀議院。議院者,有似我朝之王大臣會議,分在朝、在野兩黨,平日和諧共處,遇到國事則各持己見,互不想讓,最後投票以人多者爲勝,敗者平靜接受結局,並無憤懣不滿繼續爲難者。國政一總之相手,其權勢視漢之丞相,我朝之議政王大臣。其上下議院亦分黨相攻,居相位者必議政院附和者多,乃能安其位。鯤宇與予至院旁聽時,議員正質詢兵部尚書,種種辯駁詰難,不一而足,而尚書亦一一做答。投票良久,事乃定。……又往觀其郵局,其遠至數萬裡,近至同居一城,但粘信票其上,信局即爲遞送,每歲所入千數百萬。……其國行政,務求便民,而因取民之有餘以濟國用。鯤宇言:‘孟聖雲: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西洋亦識得聖教,此即專爲便民也,而其實國家之利即具於是。此西洋之所以日致富強也。’予甚然之。”
“觀西洋國政,自始設議政院,即分同異二黨,使各竭其志意,推究辨駁,以定是非;而秉政者亦於其間迭起以爭勝。……朝廷又一公其政於臣民,直言極論,無所忌諱,庶人上書,皆與酬答。其風俗之成,醞釀固已久矣!”
洪鈞在自己的日記裡直言不諱的記錄了他的所見所聞和感想,打算送交總理衙門刊刻成書,以備日後諮詢,林義哲得知後欣然同意,並在看過書稿之後,幫他做了一些“有益的改動”,儘量往中國傳統的文教禮制上靠攏。這樣改動的目的,當然是爲了防止國內的清流們看到此書後,如同被踩了蛋蛋一般的跳起來。
只是,林義哲並沒有想到,即使他做了這樣的改動,洪鈞的日記一經發回,不但在清流當中引發了軒然大波,也險些要了洪鈞的老師李鴻藻的老命。
北京,李鴻藻府第。
“陶士此去多日,竟未有一字回書,真可怪也。”寶廷看着默不作聲坐在那裡喝茶的李鴻藻,忍不住說道。
“中堂,別是那林鯤宇使了什麼黑手,壞了陶士兄的性命吧?”翰林院編修黃體芳看着一屋子的清流們,焦急地說道。
“這倒不會。”張之洞聽了黃體芳的話,笑着搖了搖頭,“這等下作事,那林鯤宇是做不出來的。須知陶士也是皇上欽命的使臣,他怎麼敢胡來?”
“只怕未必。”寶廷道,“此人心懷詭詐,能屈身事鬼之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不會。”張佩綸擺了擺手,道,“我看過總理衙門處的外國新聞紙,使臣每至一地,皆有報導,未見有身故之報,可見陶士兄現下仍然是好好的呢。”
“那究竟是何故,陶士兄沒有一書一字寄來?”寶廷道,“我以爲,還當是受了那姓林的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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