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常,很多人在時間的長河中失去了自我,他們丟掉了本心,整天過着麻木無趣的生活,這種人,又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呢?
林琪在心裡輕嘆了口氣,這世上有着太多太多不如意,人心難測,說不定哪天就會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在背後捅一刀,自己卻又無能爲力,這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人生在世,得三兩個知己便不枉此生。
“師傅,您經歷了十八世,只爲了在這裡等一傳承人?”林琪忽然開口問道。
十八世,一個看似遙遙無期的期限,卻硬是讓姜老頭走過來了。
魂術師在尋仙之路上,都會有自己的大限,而最後的大限則是生命。
普通人一世可能短短數十年,消耗光自己的生命精華,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而魂術師卻不同,他們可以讓自己的壽命得到延長,好讓自己在大限來臨之際,擁有足夠的實力,打破桎梏,從而進入下一世。
真正的桎梏是仙域,因爲只有進入仙域,成爲仙人,纔可以得到永生。
但並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入仙域,幾乎都是至強境界的魂術師纔有足夠的實力,而他們的大限幾乎都會近千年的歲月,時間對他們來說,看起來很充足,但事實卻並不是這樣。
一旦他們無法進入仙域,就會選擇走輪迴,從而進入下一世。
姜老頭無非就是這樣的人,十八世,光是歲月那都是上萬年的承載,完全可以追溯到上古時期。
而唯獨讓林琪不解的,並不是姜老頭這漫長的十八世,而是以他的實力,既然都已將時間法則參悟到了極致,爲何不選擇踏入仙域,成爲仙人,難不成這塵世還有他未見卻的心願。
姜老頭苦笑了一聲,緩緩道:“十八世太漫長了!可沒想到還是走過來了!我真正想等的,要等的,不僅僅是一個能繼承我自己全部心血的人,更多的是爲了一份承諾,可最終還是沒等到……”
姜老頭沉重地嘆了口氣,他埋葬在心底的隱痛被觸碰到了,時間帶走的,不僅僅是美麗的容顏和絕世的風華,也讓那個曾經說要一起走到天涯盡頭的她,消失了。
“承諾?”林琪追問,他想知道姜老頭的過去,雖然那是一段心酸的故事。
姜老頭的眼神忽然變得渾濁了起來,他轉過身,面朝銀海,兩行清淚悄無聲息的劃過臉頰。
過了許久,姜老頭纔開口道:“那是一段連我都記不清的歲月了,但我依稀的記得,我們的初識……”
這是一段塵封十八世的往事,只有開始,沒有結局。
第一世,上古時代,帝都。
那是一個戰亂的年代,天下烽火連城,空氣中都瀰漫着戰火的硝煙。
魂術在那個年代還沒有完全盛行,很多戰爭都還是冷兵器的交鋒,血與骨的時代。
月光是一片冷冽的藏青色,從天際流離而下,而凜冽的刀光則閃爍在荒煙大漠之間,驚心動魄的攻城時分已然過了,那是謀劃已久的關鍵一役,如今城早已破了,只留得遍地低聲的哀鳴,滿城蕭條。
那時的他,竟然是一代君王,那是他的第一世。
看到這最後的戰役,他卻悠悠的嘆了一口氣,心底說不清到底是喜悅還是悲哀,只是看着已然唾手可得的半壁山河,無聲無息的露出一抹略微苦澀的笑意來。
是夜襲,然後是勝利。
這一仗,他贏得甚是不光明磊落。可這又有什麼要緊,成王敗寇,不會有人會探究這其間的陰謀暗鬥,詭計瞞天。他駐足在這蕭條冷落的街道上,一陣風蕭蕭的拂過衣襟,冷冽清涼。
這是他與她分別的地方。
他忽然又一次想起她來。
那是一個女子年少時的模樣,眉間硃砂痣宛如火焰,笑容似花凋,遺世獨立。時光待她如此寬容,永遠只停留在她最美麗的時刻,至此停息。
彼時的他是塞上的少年,緇衣沉沉,劍指天山西出陽關。
他們並肩而來,“同望蒼霞,同去天涯,同穿素縞,明月同邀。”那樣美好的歲月,匆匆燒過連城的旌旗。
暮雲明豔,燒成記憶裡抹不去的傷痕。
然後,是離別。
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鎮裡。
沒有楊柳堤岸曉風殘月,沒有千里煙波執手哽咽。後來是亂世,生命在那個年代裡顯得如此脆弱,就像是天空裡的紙鳶,驀然就折斷了翅膀,沒有聲息。
而他與她曾許下那個與子偕老的願望,更像是命運的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
她默默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成全他逐鹿天下的抱負,成全他君臨天下的願望。
此去經年,天翻地覆。
他不再是她身邊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年。他金戈鐵馬,征戰天下。他的目光糾纏在遙遠的彼方,而不只是她的眉間那抹嫣紅硃砂。也曾有過寂寂無人的夜裡,總覺人生殘破,然而既然她已不在身邊,那麼他的人生也是註定要如此孤寂的消磨掉的。
只是這個蕭條的夜裡,他忽然又想起她來。
想起她嫵媚的笑容,宛如一朵花的瞬間凋零。
她從來沒有想到,她這樣的女子終究敵不過時光的摧殘。
青絲依舊,美貌依舊,然而那眉目裡,卻是崢嶸歲月刻下的痕跡。
她老了。
可是她還記得,遇見他的時候,還是太平盛世。月光是暖的,溫香軟玉的觸覺。即使是夕陽也是極美,不是殘陽如血,而是這天下的倒影。秀麗江山,凝固在那一抹淡淡的水紅色裡,凝固成畫卷裡永不能磨滅的記憶。
他的長劍凜冽,他的眉目如玉。
他料峭的身影,像是一筆清淡的水墨,淡淡的勾勒在記憶的宣紙上,不曾碾碎。
只是後來,鐵騎錚錚,踏破了寧靜繁華的帝都。
那樣的歲月靜好,那樣的現世安穩,如今,是再也觸不到的幻影了。
她忽然微微的笑了起來,彼時年少的時候,他曾對她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老了,我會陪你一起再看一次這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我們會逍遙世間,看瀚海雲濤的壯麗,聽塞外淡薄的羌笛聲,散漫的度過餘生。
那時的他,只是低聲在她耳畔道了句:“我此生只爲你而戰!”
那麼如今,你是否還記得你諾言。
她不是坐以待斃的女子,這交錯的時光容不得她多做猶豫。那個人的足跡,已然踏入了亂世之中的這個微小渺茫的城池,這個他們當初分別的城池,這個滿載着記憶的城池。
她一直在這裡等待着。
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刻,等待着他再一次執起她的手,笑言歲月如刀。
當他的身影,已然近在眼前,可是看到他的時候,她忽然膽怯,懼怕時光雕刻出的那個人,已然變了模樣,再不是舊時人。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他沒有想到,此生還會再見到她。
就像他從來沒有想到會得到她的原諒一般。
可是這個女子,她等待一個人已經太久了。這只是一個契機。他的足跡無意間踏進此處,或許並不是無意,或許,他只是不想再逃避。不想再逃避他的記憶他的難捨的夢境——那些夢境裡,都有那個女子,這讓他難以醒來,寧願沉迷此間。
他在這一刻發誓,他要強大到讓這天下都爲他顫抖,他不相信塵世有改變不了的事物,他要用自己的力量,護她此生。
是不相信?還是不願相信?
第一世,就這樣匆匆落下了帷幕,留下最多的,是一句誓言。
“此生只爲你一人而戰!”
姜老頭的故事講到這裡,就沒再繼續說下去了,只見他矗立在海崖邊,望着那一望無際的銀海,喃喃自語。
“我道法至深,參悟了十八世的時間法則,可最終還是無法逆轉輪迴,我不想成爲什麼仙人,只爲在這紅塵中,找尋她的記憶!”
歲月輪迴,一代一代的變遷,世上沒有不老的容顏,沒有永恆的記憶,可他,卻硬生生與天抗衡了十八世。
“後來呢?”林琪忽然問道。
“沒有後來了,其實我本不該存活這麼久的,十八世,太久了,而我的故事,就像風一樣,吹拂過了記憶的海洋,除了絲絲漣漪,什麼也沒留住。”姜老頭無奈的感嘆道,他不知是在惋惜還是在回憶。
林琪不知說什麼好,他也同樣沒有權利去詢問,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段記憶,哪怕過了千百萬年,也永遠會忘不掉。
良久之後,姜老頭才轉過身笑了笑,他的目光又迴歸了之前的深邃,眼睛的皺紋彷彿又徒增了幾道。
“走吧,我的故事也得有個完結!”姜老頭笑着說。
“完結?”林琪不解。
姜老頭沒有回答,反而化作一道銀色流光,沖天而起,眨眼睛便飛離了實海,回到了自己身體內。
林琪也沒有停留,閉着眼,一回神,眼前的又是一盤爲完結的殘局。
“你我有緣,既然繼承了我的傳承,就好好走下去吧!”姜老頭看着眼前的星棋,笑了笑,突然大袖一揮,這盤星棋也化作點點星光,消散了。
“這本就是一盤沒有結局的棋局,爲何還要讓它有結局呢。”姜老頭的話看似非常矛盾,但也是他的心聲。
隨即,姜老頭雙手合一,嘴裡呢喃着魂紋道語,突然,無數的魂術符文從他手掌中飛出,如星辰般環繞在周圍。
“師傅……”林琪驚歎,眼前的景物竟然一點點的消失,包括他的身體。
“塵歸塵,土歸土,去你該去的地方吧!這一世,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