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山人總說城裡人半邊臉,還戴着鬼臉殼子,他們是幾乎不走農村親戚的。
而農村親戚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咬咬牙、狠狠心,思索了幾夜,準備了幾天,終於捎上一隻老母雞,或者扛上一袋乾花生,要麼用草繩穿上一條草魚或是一刀豬肉、豬腿什麼的,匆匆趕到縣城,麻煩城裡人,主要是想疏通疏通關係,解決疑難雜症,諸如木材、柴油等憑票購買的緊俏物資、生災害病找個好醫生等等,帶上的東西也就相當釣魚的誘餌,城裡人其實也不稀罕。如果問題沒有解決,背地裡把個城裡親戚罵得一塌糊塗,那就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了。所以呀,農村人永遠無法理解,對城裡人牴觸的狠哩……
而農村人正月裡互相串門拜年是必不可少,尤其是大年初一,那就不管是不是親戚,即使曾經發生過口舌,因爲是早不見晚見,熟人社會嘛,大家鄉里鄉親,也就互相包涵一點唄……
隨着生活條件改善,那些背井離鄉、外出討生活的龍王山人開始認祖歸宗。這不,聽說龍王山解決了溫飽還略有盈餘,金木祖輩外出分支的後代,從江北步行四十里回到龍王山找到老汪,一聽老汪在城市工作,更是喜出望外,似乎攀上了高枝。
首次認親,免不了論資排輩,一對輩分,真巧!與老汪是兄弟。於是,“哥倆好”地划拳勸酒,沒完沒了,讓老汪又熏熏大醉了一次。一行人高興而來,叉叉而歸。老汪是意猶未盡,滿嘴硬叉叉的鬍子在金木臉上親了又親,煞有其事地告誡金木:“你……你要記住,混……混的好時,不要嫌人來的多,煩……煩死了,朋友來了有……有酒喝;混……混得倒……倒板子,也不要怪人家不……不睬你,喊……喊個朋友來喝……喝酒,千萬不……不要在……在家喝悶……悶酒……”
老汪說着說着,就順着臺子癱在地上,把吃進去的飯菜和酒原封不動地返還給了大地,一陣“呃……呃……呃”之後,發出雷鳴和口哨般交替的鼾聲。
然而,正月十五元宵節剛過,又來了母女二人認親,告訴水英上次來的是她堂哥,自稱招弟,今天她帶小女兒回老家認門。老汪已經休假結束回城上班去了,水英被左一個“嫂子”右一個“嫂子”喊拎了起來。
本着來的都是客,水英熱情款待母女,連喊:“小姑子吃飯!吃飯!”
金木盛情把客人請上飯桌:“姑媽,請坐!”
水英夾着雞大腿放在小姑娘碗裡,姑媽用筷子敲着小姑娘的頭:“丫頭,快喊大媽媽!”
金木真是羨慕:“雖然我們龍王山都重男輕女,但姑媽一點都沒這個意思,出門有好吃的就帶上她,‘丫頭’這個暱稱多親切,這丫頭真有福氣,正好正月十五過了,媽媽說不要待客了,葷菜可以吃了,碗頭魚也可以吃了,被她趕上了!”
可是金木轉念一想:“也不錯,多了個表妹!”
水英揀了一塊鱖魚肚子放在丫頭的碗裡,招弟怕有魚刺,撿到嘴裡抿了抿:“哎呀,魚放長了,臭了,不能吃了!”
水英連忙解釋:“我們這就叫臭鱖魚,聞起來臭,吃起來香!”水英心裡嘀咕:“這個女人不簡單,紅燒鱖魚放長了,變味了,我用臭豆腐滷水煮了一遍改改味,她都吃出來了,真叼!”
金木被矇在鼓裡,還在一旁幫忖:“龍王山古代經常兵荒馬亂,土匪哄搶,我們老祖先就把魚肉和糧食埋在龍王山裡,就像松鼠和刺蝟把龍王山的毛慄、香榧和核桃埋起來過冬一樣,等土匪走了取出來魚已經臭了,捨不得扔掉,嘿,燒出來比新鮮的還好吃呢,這可是有名的招牌徽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