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被曾國藩派去訓練湘軍洋槍隊和開花炮隊之後,李鴻章一個人在曾國藩的幕僚中沒啥熟識的人,他自以爲聰明的懶病又犯了。
其實一進入曾國藩的軍營,李鴻章懶散的毛病就暴露無遺。曾國藩是習慣早起的,這是曾氏的家規之一,也是曾國藩師從唐鑑、倭仁之後克己復禮的重要方面,對應一個“勤”字。
曾國藩不僅自己早起,還要求幕府人員以及所有湘勇將士全都早起,該讀書的讀書,該操練的操練,人生苦短,何必久睡?
然而,剛到曾國藩幕府中的李鴻章,卻不能適應這種雞叫幾遍就起牀的生活,他習慣於睡到自然醒,然後伸個懶腰,慢悠悠開始一天的工作。
這一天,日上三竿,李鴻章還沒起牀,曾國藩派人來催,李鴻章就說自己頭痛,要晚一點起牀,起來了再去拜會曾國藩。
曾國藩是個明察秋毫的人,他詢問了一下下人,李鴻章的臉色如何,說話的聲音中氣足不足,加上他很瞭解李鴻章,知道他這個人喜歡耍把戲,幾句話問下來,就斷定李鴻章是裝病偷懶。
曾國藩很惱火,派了好幾撥人前往李鴻章的臥室,請他起來吃早飯。
起初,李鴻章並不在意。最後,曾國藩叫貼身的家僕荊七傳話給李鴻章:“老爺說了,必須等到幕僚全部聚齊之後纔開飯。”
“啊!”李鴻章聽到這句話,這才慌了神,他一個做弟子的,又是窮困來投,有什麼資格讓恩師等他一起吃飯,這太失禮了!
“你先回去稟告恩師,我馬上就來!”李鴻章趕緊披起衣服,把靴子胡亂穿上,氣喘吁吁跑到大營的飯桌前。
當時早過了吃早飯的時間,曾國藩和一幫幕僚都沒動碗筷,端坐在飯桌前。李鴻章問心有愧,臉漲得通紅,不敢正眼看曾國藩,低着頭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平日裡在飯桌上談笑風生的曾國藩,那天也一反常態,黑着臉一言不發。其他幕僚見到這種情形,知道曾國藩是因爲李鴻章晚起生氣了,都不敢出聲。一時間,氣氛非常緊張。
曾國藩動了筷子,其他人才跟着吃飯。大家都吃完後,李鴻章這才擡起頭看曾國藩,沒想到曾國藩也正盯着他。這種銳利尖刻的眼光,李鴻章還是第一次在曾國藩身上看到,他剛剛平復的心情又起了波瀾,臉又漲紅了。
許久之後,曾國藩站起身來,厲聲對李鴻章說道:“少荃,你是翰林出身,志大才高。我這裡局面狹窄,只是一條淺溝,哪裡容得下你這條大船呀,你何不回京供職?”
李鴻章聽了曾國藩的話,趕緊放下碗筷,說:“學生志在報國,掃平長毛,此乃家父遺願。”
曾國藩道:“既然如此,你既然來到我的幕府中,那麼有句話我必須跟你講清楚。我這裡所尊崇的,只有一個誠實的‘誠’字而已!以後不要在湘營偷奸耍滑。”
說完,曾國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飯桌。其他幕僚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飯桌,只留下李鴻章一個人目瞪口呆地坐在座位上,半天也不曾移動一下。
這件事對李鴻章的觸動相當大,他既感覺到委屈,又無奈,開始反省自己的不良行爲,進而加以改正。
但一個人的性格,一旦養成,是很難改正的。李鴻章這時已經三十多歲,年少時養成的浮躁性情和妄自尊大的毛病改起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很快,他又和湘軍大將彭玉麟鬧起矛盾,打起來了!
彭玉麟與李鴻章的正面交鋒,是在曾國藩大營中。兩人見面後不久,就打了一架,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話說那一天,曾紀澤跟曾國藩談起安徽的團練可用,說安徽團練首領劉銘傳、張樹聲等人都是將才。
這時,彭玉麟等湘軍將領談起湖南人和安徽人誰更能打仗。
當時,李鴻章的處境是相當狼狽的,因爲他之前組建的安徽團練被太平軍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然而,即便是在這種處境之下,李鴻章仍不改目中無人的秉性,竟與戰功赫赫的彭玉麟,就湖南人還是安徽人更會打仗的問題,發生了爭執。
當時,安徽人雖也和湖南人一樣組建了不少團練,但李鴻章還沒組建淮軍,劉銘傳和張樹聲等人還默默無名,戰績遠不能和湘軍比。彭玉麟說着說着,便開始嘲笑安徽人不會打仗,把一旁的李鴻章弄得很尷尬。
李鴻章一向自視甚高,哪裡受得了這般侮辱,他又見曾紀澤瞭解安徽團練,說安徽團練戰鬥力不錯,李鴻章膽子變肥了,待彭玉麟說完後,便長篇大論,以曹操、朱元璋爲例,替安徽人辯護,說安徽人沒啥戰鬥力,只不過三國時出了個曹孟德,安徽毫州人,征討四方,對內消滅二袁、呂布、劉表、馬超、韓遂,對外降服南匈奴、烏桓、鮮卑等,然後元末出了個朱元璋,安徽鳳陽人,他打仗不行,只不過把橫掃天下的蒙古人趕出了長城。
李鴻章有才,旁徵博引,侃侃而談,把安徽人說得天下無敵一樣。當時,參與閒談的大多是湘軍將領,基本上都是湖南人。於是,大家一起攻擊李鴻章,說安徽人這麼厲害,長毛爲何還佔了廬州,你李鴻章的老家爲何還被燒?你李鴻章爲何家破人亡?
衆人你一眼我一語,把李鴻章惹火了。李鴻章站起來,指着彭玉麟的鼻子,大怒道:“好你個雪琴!你是在我們安徽的地面上出生的,你父親在安徽爲官近二十年,你也在這邊呆了十六年,今天你卻數典忘祖,要幫這羣湖南佬,來羞辱我們安徽人嗎!”
在彭玉麟的心目中,雖然他在安徽呆過十六年,但湖南是他的祖籍地,之後他又在湖南生活了三十年,在他的意識裡,他是純粹的湖南人,和安徽人扯不上聯繫。
最讓彭玉麟不能接受的是,李鴻章居然將他父親的事情作爲論據,說他數典忘祖。彭玉麟一聲不吭走到李鴻章面前,揮起拳頭便向李鴻章砸去。李鴻章躲閃及時,僥倖逃過一拳。
在座的湘軍將領,比如彭玉麟,始終忠於曾國藩,無論時局如何動盪依舊不離不棄不同。李鴻章從進入曾國藩幕府的那天起,就一直想獨立門戶,擺脫曾國藩的控制。李鴻章雖然表面上對曾國藩很尊敬,但他畢竟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他在曾國藩幕府中,經常因爲固執己見而與曾國藩發生衝突,平時就惹得大家不滿。在場的湘軍將領見彭玉麟動手,也紛紛操起板凳要砸李鴻章。
彭玉麟之所以要打李鴻章,是跟他性格不和,不是一類人。其實,李鴻章和彭玉麟還是鄰居的。彭玉麟的父親彭鳴九調任梁園鎮巡檢司衙門,彭玉麟一家人都跟隨彭鳴九來到了梁園。李鴻章、彭玉麟,兩人當時只相距數十里而已。
李鴻章小時候,也就是父親李文安尚未中進士之前,他家的經濟狀況比較拮据,這使李鴻章從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艱辛,由此刻苦自勵,銳意奮發向上。這一點,李鴻章倒是和彭玉麟蠻相似的。不過李文安於1834年考中舉人,四年後又成了戊戌科進士,朝考入選,分發刑部任職,後官至督捕司郎中,記名御史,李家一夜之間成了合肥的名門望族。李鴻章的青年時期,就生活在這麼一個興旺發達的家庭中。
但彭玉麟十六七歲時,由於父親的過世,原來美滿的家庭頓時陷入困頓中,而李鴻章由於父親得中進士,從此過起了優哉樂哉的少爺生活。這對兩人不同個性的形成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李鴻章的人生道路太過順暢,難免會滋生驕矜之心,而彭玉麟長期生活在困苦中,更加懂得低調、謹慎,但也比較孝順,所以李鴻章提他父親,彭玉麟忍不住要教訓李鴻章。
曾紀澤一看情形不對,連忙上去拉住彭玉麟,但是李鴻章還是跟其他人打了起來。
曾國藩怒喝道:“在我幕府裡打架,成何體統?都回去面壁思過!”
曾國藩發怒,衆湘勇才放下凳子,饒過李鴻章。
李鴻章見曾國藩也沒重罰彭玉麟等人,感覺十分委屈,跑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衣服和靴子也沒脫,就躺在牀上,想起自己的落魄處境,三十多歲一事無成,還在湘營裡受這等委屈,不禁嚎啕大哭!正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爲自己的際遇,更爲自己的前途傷心難過!
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李鴻章哭完,開始反省自己,他想起了李斯,對自己說:“李鴻章啊李鴻章,難道你的人生就要這樣窩囊度過麼?堂堂七尺男兒,你要和老鼠一樣過一生麼?”
李鴻章真的頭疼了,躺在牀上,腦子裡起了狂烈的思想風暴,想起了從前的種種,不甘心各種失敗!劇烈的痛苦過後,腦子反而清醒了,醍醐灌頂,覺得自己還是太年輕,太沖動了,這世界,是看身份和地位的,當你什麼都不是時,你的想法一點也不重要!李鴻章決定要向曾國藩學習,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他在心裡暗自發誓,徹底反省,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
李鴻章決定把所有委屈都吞到肚子裡,悟以往之不諫,來者猶可追!現在開始奮起,還不晚:我李鴻章才華過人,蓋世英雄,不信博不出一個未來!
這時,曾紀澤趕來安慰李鴻章,在門外聽到李鴻章的抽泣聲,大聲道:“你要是在幕府覺得委屈,你就到我們洋槍隊來吧,算是幫我的忙。”
“不用!”李鴻章開了門,眼角的淚痕已經擦拭乾淨,對曾紀澤說:“多謝老弟美意,這點委屈我李鴻章還扛得住的,畢竟我也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別人撞了南牆纔回頭,我李鴻章偏要把南牆推倒!”
曾紀澤說:“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你在幕府,一定能做更大的事!聽說現在賊逆石達開又東山再起,率兵攻打湖南了,希望你幫家父多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