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和曾國華、曾國荃率領五千湘軍,浩浩蕩蕩地殺向江西,路上遇到的第一座堅城,就是湖北咸寧。
咸寧與湖南嶽陽、江西九江接壤,素有“湖北南大門”之稱,距離武昌僅一百餘里,一天的急行軍就到了,雖然路上也遇到了一些零星的太平軍阻擋,但這些潰敗的太平軍根本上是螳臂當車。
晚間,曾國華率領八百湘軍,一鼓作氣,奇襲了汀泗橋鎮,當地一千餘名太平守軍苦戰,傷亡過半,退守咸寧縣城。
當年的汀泗橋鎮,以汀泗河爲界,河西屬蒲坼縣,河東屬咸寧縣。湘軍拿下汀泗橋鎮,就在鎮上紮營,打開了通往咸寧縣城的南大門。
當晚,曾國華和曾國荃、曾紀澤商討攻取咸寧縣城的方案。曾國荃說:“咸寧縣城三面環山,還有向陽湖形成天然屏障,易守難攻。強攻勢必會造成湘軍大量傷亡,我們必須先派人去打探清楚長毛的佈防。”
曾國華說:“探路看佈防,這種事我最擅長,我明天一早就帶人去探個虛實。”
曾紀澤說:“那就有勞六叔了,你千萬要小心。我們湘軍一路從武昌殺到了咸寧,糧草輜重還在後頭,你一定要等我們的重炮到了再一起攻城。”
曾國華剛剛拿下了汀泗橋鎮,對太平軍的戰鬥力很看不起,笑道:“區區幾個毛賊,不礙事的。”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曾國華就帶領二十多個心腹去探咸寧城的虛實。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們就到了咸寧縣城附近,躲在半山腰一片濃密的蘆葦叢中,偷看縣城的佈防。
咸寧古城是一座方形石頭城,堅固厚實的青石牆繞寨而築,寨牆高十米多,拐角處壘起六座高高的炮樓,互爲犄角之勢,外圍還挖了長長的護城河。
在晨霧中,曾國華隱隱約約看到,咸寧縣城的各個城門緊閉,每個炮樓上都有五六個裹頭巾的長毛放哨望風,他們手裡拿明晃晃的刀子,守在土炮旁。
曾國華仔細觀察了一下炮樓上的太平軍,不禁眉頭深皺,這幫長毛多數人持白杆長矛,辦團練的他對這種白杆長矛相當熟悉:結實的白木做成長杆,上配帶刃的鉤,下配堅硬的鐵環,作戰時,鉤可砍可拉,環則可作錘擊武器,必要時,數十杆長矛鉤環相接,便可作爲越山攀牆的工具,懸崖峭壁瞬間可攀,非常適宜在守城作戰。
加上城角的火炮,要是強攻,湘軍恐怕不僅佔不到什麼便宜,還會傷亡慘重。
曾國華回軍營後,憂心地向曾紀澤、曾國荃詳細述說了咸寧城的佈防,道:“咸寧的賊軍本來就有兩千多人,加上從汀泗橋鎮撤回的數百人,兵力差不多有三千,如果我們強攻,可能會有較大的傷亡。”
“扎硬寨打死仗,這是湘軍最擅長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曾國荃說,他是個以蠻出名的人,遇事不幹則已,幹則非達目的不可,拼上血本,甚至貼上老命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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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紀澤知道曾國荃在歷史上有個外號,叫“曾鐵桶”,善於挖壕圍城,便道:“如此看來,我們便只好大軍圍城,挖地道攻下咸寧了。”
曾紀澤的想法,正好與曾國荃不謀而合。
曾國荃的手下有一個叫李臣典的,湖南邵陽人,他原來在貴州一帶挖煤爲生,帶了一大批貴州人蔘加湘軍,他們善於挖地道。
於是曾國荃指揮三千多湘軍到咸寧城東北西三面各挖了兩道長壕,內壕用於圍困在城內的太平軍,外壕用於抵禦太平軍的援軍,湘軍駐紮在兩壕之間,戰鬥營壘修得極爲紮實、堅固。
曾紀澤則調來洋炮,首先轟掉了咸寧城犄角處的六座炮樓,然後,他下令二十四小時換炮手往城上轟,讓太平軍在城上都站不踏實。
同時,曾國荃又下令用柴堆往城南下堆,柴越堆越高,漸漸跟城一樣高了。太平軍很緊張,以爲湘軍要從這裡用火攻了,卻不知道,咸寧城下面一個個隧道正在加緊挖掘中。
就在曾國荃和曾紀澤率湘軍主力全力挖地道攻打咸寧城時,胡林翼從武昌爲湘軍籌集的糧草快到了,曾國華便親自帶了一百餘人出城三十里交接。
那時是正午過後,武昌通往咸寧的官道中間,運糧的七八十輛馬車前後緩緩行駛。那條官道大概有五六米寬,兩旁小樹林裡的知了,不時叫喚,讓曾國華更加心煩意亂,他的左眼皮從早上一起來就跳個不停。
四位騎馬的湘勇在馬車前面緩緩開路,有一人手握一根竹竿,上面掛着一幡旗子,繡着斗大的“曾”字,隨風在空中上下翻飛,獵獵作響。
夏天的陽光,很是毒辣,能把人曬落一層皮。押送軍糧的湘勇因爲趕路臉上疲憊不堪,有人渴得嘴脣開裂,正拿着竹筒仰頭咕嚕喝水。
交接完畢,曾國華帶着這支隊伍走了十餘里,行至一地曠人稀處,一陣陰風掠過,前頭四個護衛湘勇騎的馬也突然仰頭長嘯,不再往前走。馬車後面的隊伍也停了下來。
曾國華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一位護衛湘勇趕緊調轉馬頭,上前向曾國華報告:“大人,不好了,前方有土匪!”
這時只聽一陣鑼響,路旁小樹林裡竟然瞬間鑽出七八百個土匪,他們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和鐵叉,不少人還拿着鳥銃,喊着“殺”,攔住了隊伍的去路。
曾國華當時身穿窄袖行袍,袍子的前後開叉。他在家鄉組織團練,也是身經百戰,聽到護衛湘勇的急報,面不改色,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土匪,他們頭裹白巾,着裝打扮,不像是太平天國的長毛,心中鬆了一口氣。
這時,土匪領頭的人出來了,竟然是一位明眸皓齒的美少女,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那少女穿白色短褂,腰束紅色寬布腰帶,手握青龍偃月刀,**白駿馬,兩眼殺氣騰騰。
曾國華揹着手上前,一把M1847式轉輪手槍藏在行袍的袖子裡。這左輪手槍,是曾紀澤頭天晚上送給曾國華護身用的,曾紀澤在胡林翼的軍火庫裡,找到了一把烏黑錚亮的八點五毫米口徑六管胡椒盒手槍,就將那把M1847式轉輪手槍送給了曾國華。
曾國華見這幫土匪人多勢衆,便黑着臉,騎馬往前走了幾步。曾紀澤告訴他,那把M1847式左輪手槍有效射程只有六十米,需要靠近些纔好出奇制勝,他呵斥爲首的女土匪道:“大膽毛賊,我乃是湘軍,奉旨討賊,你們是何人?竟敢攔路打劫軍糧?”
那幫土匪多是本地的流民,頭子名叫蘇慕白,她自幼習武,本是商人之女,父親卻在清軍和長毛混戰時被殺。爲了自保,她散盡家財,和妹妹蘇慕蓮在鄉里召集了上千人的隊伍,號稱“白蓮教”,佔據了向陽湖一帶,劫富濟貧。
蘇慕白對清軍和太平長毛都沒有好感,哼了一聲,冷笑道:“老百姓都快餓死了,管你是軍糧還是什麼糧食,到了我的地盤,就快快投降,留下糧食,還可放你們一條活路。”
曾國華見這幫土匪只是要搶糧食,並非謀財害命之徒,便道:“我看你們並非窮兇極惡之人,勸你們還是快走,不然,等一會圍攻咸寧的湘軍一到,定叫你們死無全屍。”
“少廢話,把你們的糧食都留下,否則就把命留下。”蘇慕白瞪了一眼曾國華,大聲喝道。
“跟我殺出去!”曾國華知道不能嚇退這幫毛賊,便吩咐身後的湘勇準備戰鬥。
蘇慕白也朝身後一招手,數百多拿着刀叉的土匪衝殺過來,雙方一場混戰,槍炮聲大作,那條小道上哀嚎遍野。
蘇慕白自己則拍馬去戰曾國華,兩個護衛湘勇上前阻攔,沒戰兩個回合,就被她斬於馬下,刺鼻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
“好快的刀法!”曾國華大驚失色,心想,此女雖然年紀輕小,但功夫了得,看來不可硬拼,得去曾紀澤那裡搬救兵,他轉身後撤,把左輪手槍藏在懷中,騎馬往咸寧城方向奔去。
蘇慕白見曾國華想跑,縱馬追來,曾國華故意拉緊馬的繮繩,跑得慢,估摸蘇慕白到了射程之內,猛然從懷裡掏出左輪手槍,“砰”,一扣扳機,槍口上一溜白煙冒出。
左輪手槍太長,蘇慕白早注意到曾國華藏有火器,她一側身,子彈擦肩而過。那時左輪手槍的子彈,雖然穿透力不強,但是爆砂開花彈,破碎的彈片飛進了白色駿馬的皮肉裡。
蘇慕白的馬前腿擡起,仰天長嘯。趁這個空隙,曾國華一揚馬鞭,騎上黑馬飛速逃跑。蘇慕白拉緊白馬的繮繩追趕,一飛鏢打出,正中曾國華的左腿。曾國華顧不上腿上的傷,繼續縱馬逃命。
又有兩個湘勇趕上保護曾國華,蘇慕白縱馬提刀,轉眼間把他們砍得人仰馬翻,然後對曾國華窮追不捨。
曾國華跑出沒多遠,前方一匹黃馬疾馳過來,近身一看,來人竟然是曾紀澤。
曾紀澤要調用湘軍的重炮攻城,便帶人趕過來。
曾國華捂住流血的傷腿對曾紀澤說:“我們在半路遭到了本地土匪的伏擊,他們要打劫軍糧。”
曾紀澤見叔父有難,便帶人騎馬上前阻攔追上來的蘇慕白等人。
殺過來的土匪越來越多,曾國華心急如焚,也沒多想,憂心提醒曾紀澤:“劼剛(曾紀澤的字),你要萬分小心,這賊女子的大刀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