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祈雲順着她的視線去看,也迅速轉過了臉。
那是西崇國的兩名王子,他們在西崇皇宮遇上過。一定是前來押送糧草的。若被他們發現了,晚上去奪糧的事可能會有麻煩,能避則避吧。
“這雪這麼大,什麼時候能停,冷死人了。”
幾人在堂中坐下,小聲嘀咕。
“是啊,父王還嚴令我等不得去人多的地方,真是鬱悶,好容易出來辦趟差,聽不得曲兒,也玩不得美人。營裡的膳食哪是給人吃的?吃得我這幾天都快吐了。旄”
“還玩美人呢,你沒看蓮公主那嘴臉,完全不把你我兄弟放在眼裡,比以往更加囂張跋扈,父王幾乎把大權全交到了她的手中,居然還派人盯着你我兄弟,不得四得玩樂。”
“別抱怨了,誰她讓她能幹呢……你肯嗎?”
一陣下|流的笑聲響起來峁。
步綰綰輕輕擰眉,蓮公主看樣子又重獲寵愛了,當女人無情無義的時候,什麼天下都拿得下來,只怕真會和洛君瑜在沙場相見了。
“原來是這樣的廢物押送糧草。”魔王輕哼,不屑地瞟了一眼那幾人,“人類皇族中的廢物,還真是不少。”
“小聲點吧。”步綰綰服了他這大嗓門,他在魔宮威風慣了,嗓門大是特點,這還是他壓低了聲音的結果,已經震得衆人都看了過來。
“臭老頭子,你說什麼?”那幾人聽得清清白白,變了臉色,抓起刀劍就往三人身邊走來。
“哎……不想打架呀!”步綰綰趴下去,小聲嘆氣。
“放肆,你這黃毛小兒,說誰是臭老頭子?”魔王大怒,巴掌在桌上狠狠一拍,啥也沒拍碎,自己的巴掌卻疼得不行。
“說你啊,臭老頭了。”幾人用刀背來拍魔王的背。
帝祈雲身形一閃,已到了幾人身後,一手拎着一個,一揮臂,就從窗子給丟了出去。
“你是……”
有一人認出了帝祈雲,一臉驚駭。
“想活命就閉嘴,大家裝着沒遇見。”
帝祈雲冷冷地喝斥一聲,緊抓着他的領口。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魔王在一邊低斥。
“你不能殺我,否則公主的人一定會查到你們的。”那人嚇得瑟瑟發抖,哆嗦着說。
被丟出去的人,直接摔斷了腿腳,根本沒辦法爬起來,只在外面的地上翻滾哀嚎。
“發生什麼事?”幾名羊蠍族少女赤着腳,踏過了積雪匆匆跑來。
“閉緊你的嘴巴。”步綰綰快步過來,往那人嘴裡塞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否則你會從裡面開始腐爛,爛成一堆白骨。”
男子嚇個半死,哆嗦着連連點頭,帝祈雲一甩手,他就連滾帶爬地往外逃去了。
“什麼事?”少女圍過來,扶起了幾人。
“沒事,路太滑,絆了一跤。”那男人制止住了其他人,連聲說着。
“真的?”一名少女大步過來,往店中張望,那三人坐在窗邊,似沒事人一樣繼續吃喝。
“六皇子,你可是身負重任的,切莫再亂跑出來喝酒。”少女轉回去,扶着他們就走。
步綰綰轉頭看向窗外,咬着筷子笑,“想不到我當日對蓮公主隨口說的一句,居然真讓這兩個女人聯手了。”
蓮公主爲帝,端木紗必將爲相……
兩個女人袖手舞天下,也挺有趣的,不知道能不能迷倒那六國君王呢?
“你笑什麼?”帝祈雲又去掏耳朵,步綰綰轉頭看他的時候,臉色微變。
魔王也轉過頭來,看着帝祈雲,眼睛瞪大,滿臉驚愕。
帝祈雲半邊臉上生起了黑色的紋,像一朵邪惡的黑色彼岸花,從右臉一直往下,覆蓋住了整個右邊臉頰。
“怎麼會這樣?”步綰綰伸手去摸。
帝祈雲有些不耐煩地一偏頭,躲過了她的手,匆匆地說:“快吃,別再惹出禍端。”
步綰綰怔住,就算是帝祈雲在未憶起她的時候,也不曾用過這樣冷漠的語氣!
“雲兒……”魔王濃眉緊擰,低聲說:“你可以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快吃吧,我還要去探探敵營,你二人就在店中歇着,不要亂跑。”他大口扒完飯,居然也沒等這二人,直奔了後面的客房。
“他怎麼了?難道是因爲被沉心咬了,就變成這樣?”步綰綰看着他的背影,擔憂地說。
“不會……”魔王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步綰綰,埋頭用飯。
“我去看看他。”步綰綰小聲說完,起身就往裡面跑。
“你站住!”魔王搖了搖頭,長嘆一聲,“你二人本就不應該在一起,你是鳳凰,他是墨竹,相生相剋,如何能安然無恙,越真心,傷害越大。”
“你在說什麼?”步綰綰緊擰秀眉,不解地看着他。
“綰綰,離開他吧,你生性灑脫,去哪裡都行,何必一定要纏着他呢?他爲你付出的還不夠多嗎?我實話告訴你,魔子要成王,必先心死一回……好吧,我全都告訴你,這些事在我心裡堵了很久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道出實情。
“所以當年你不伸手助他?”步綰綰走回來,雙手撐在桌上,盯着他問。
“他不止爲你死一回了,是兩回!傻丫頭,這是你們第三世。你也算聰慧,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夢到過草原?”
“你怎麼知道草原?”步綰綰看着他,不安地問。
“你以爲,我這做父親的,真能眼睜睜看他去死嗎?我當然去見過上仙,要換來你們重生,卻無意中偷聽到一個秘密,根本不是因爲你是鳳凰,不聽他們使喚,他們才生氣要殺了你二人,而是因爲雲兒,他將來會是四界之王,不再有四界之分,上仙也不再是最尊貴的種族。仙界不想看到這局面產生,必要除去他,可他們又不能親自動手去改天換命,便想出這毒計,把你推到他的身邊,讓你去毀掉他!你怎麼不想想,爲什麼這世上會獨留你一隻鳳凰,讓你獨安無事?”
“你是說,這是藍華安排的?”
步綰綰的呼吸緊了緊,去抓茶碗,想讓自己鎮定一點。
難怪藍華收她爲徒,難怪藍華贊成她,不讓她成爲四界中的任何一種,獨立在外,難怪藍華要幫着她建立青煙宮……難怪藍華總對她說,人間其實很好玩……於是,她遇上了浮生。
於是,藍華問她,我們都不要玩了,我帶你回去好不好?
於是,藍華後來看她的眼神,越來越痛苦。
她還覺得是藍華動了凡心的結果,還偶爾戲弄他,看他驚慌失措,漲紅俊臉。
原來,她是個可憐的傻瓜,鳳凰驕傲,有什麼可驕傲的?連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些人的安排。
“不僅是藍華,藍華只是被推出來執行而已,他只要做到了這件事,就會成爲新的天界之主。但情這個字又怎能控制呢?他日夜看着你,早就生了愛意,便與其他的上仙達成協議,若他能毀掉雲兒,就放你一條生路。他和雲兒,都追了你兩世了!”
魔王看了她一會兒,又低嘆幾聲,繼續說:
“你們被埋冰淵之後,他們就把你們送去了草原之國,你是部落公主,他是沒落部落的王子,你二人指腹爲婚,即將成親,你那一世的父王卻把你獻給草原王,你決定和他一起私|奔,在草原上你們被狼羣困住……那一世,就是藍華親手殺了雲兒,你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麼樣子?雲兒擋在你身前,中了九九八十一箭,像只刺蝟一樣,都不肯倒下,血染紅了草原……”
“可我夢到的、夢到的是夜滄瀾的臉……”步綰綰捧着腦袋,低低輕喃。
“那是你追隨他殉情時,上仙強加給你的記憶,讓你再轉世時,不會記得他。”
魔王又搖頭,擡手抹了把眼睛,低聲說:
“我身後是整個魔族族人,我又怎能只爲我的兒子,棄他們的生命於不顧?身爲王者,我不得不假裝不知道這一切,把自己關着,悄悄尋找救他的辦法。”
“你找到了什麼辦法?”步綰綰看着他,期待地問。
“你離開他!你若肯離開他,成全他爲四界之王,你二人都能相安無事,你若不肯成全,他必會灰飛煙滅。”
“哈……哈……”
步綰綰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好半天才用力拍了拍手,大聲說:
“那些自詡清高的上仙們,看着我們幾人在紅塵裡掙扎,一定覺得很好玩吧?還有人界裡的這些人,以爲有上仙庇佑高枕無憂,原來只不過是上仙用來下棋的棋盤,魔族妖族,全是上仙眼中的沙塵,在他們眼裡,只有他們的命是命,其餘三界的命,全是螻蟻!”
魔王猶豫一下,又繼續說:
“綰兒啊,這些天我看着你,也着實喜歡,可是……這也是爲你們兩個好。你看看,人界亂了,魔界亂了,妖界從來都是心胸狹窄的人,哪邊有利益就往哪邊鑽,三界大戰馬上就會開始……綰兒啊,你看這樣好不好?我替你找個好地方,我給你拿來用不盡的金銀珠寶,你會活得很瀟灑……”
“父親,你就讓我們再試一回吧,便是灰飛煙滅了……我也心甘情願,父親,你也年輕過,知道愛情這東西的對不對?我不信爭不過那些臭神仙!”步綰綰放下雙手,深深吸氣,一字一頓地說。
“綰兒……何苦呢?你受的罪,還不夠多麼?”魔王有些動容,悵然所失地看着她。
步綰綰吸吸鼻子,站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飛雪,小聲說:
“受罪算什麼?再受罪,我還擁有真心,擁有竹子,擁有朋友,擁有愛情,擁有我的天下,我的家!我的羽能成全他吧?若他真的再爲我去死,我把這身羽給他,我愛他,沒人能替代得了,反正我是多餘的傻瓜,四界不容,無親無顧,化成灰又如何?我偏不讓那些上仙輕易得逞。”
她說完,一仰頭,把茶碗裡的茶喝光了,大步往後面的客房走去。
“綰兒……”魔王趕緊站起來,快步跟上她。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后》——————————————————————————
帝牢雲正站在銅鏡邊看着,見她進來,立刻伸手掩住了臉上的花紋。
“妖毒而已,我晚就給你配出藥來。”
步綰綰笑吟吟地走過去,伸手去拉他掩住臉的手。
“別碰。”他轉開了臉,冷冷地說。
“嗯要碰,就要碰。”她扭着腰,往他的懷裡鑽。
“別鬧了。”他突然發了脾氣,一掌就拂開了她。
步綰綰撞到了桌上,痛得一聲悶哼。
“綰綰你怎麼了?”帝祈雲反應過來,大步過來扶住她,手掌在她腰上輕揉着,懊喪地說:“也不知怎麼了,心煩得厲害,臉上長出這些醜東西來。”
“誰說醜?很威風啊!”
步綰綰強擠出笑意,雙手捧着他的臉,踮起腳尖,在黑色的花紋上輕吻了一下。
“綰綰,你晚上要注意安全,看好父親,不要讓他又衝|動。”
他攬緊她的纖腰,下巴抵下來,在她的額上輕輕摩蹭。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步綰綰點頭。
“我不會衝|動,你早去早回。”
魔王在門外說了一句,進了隔壁的屋子。
步綰綰緊抓着帝祈雲的腰,悶悶地說:“竹子,你一定不會忘了我的對不對?”
“說什麼笑話,我怎麼會忘了你?”帝祈雲手指輕勾住她的下顎,低笑起來,“看你,眼睛都紅了,我不是故意兇你的,還哭呢。”
“我就要哭。”
步綰綰嘴角一抿,眼淚就掉下來了。
“步綰綰哭起來真醜。”
他還是低笑,滾燙的脣貼下來,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地滑過,舌尖嚐到鹹澀的淚。
“我就醜!”步綰綰掄起小拳頭就砸他的胸膛,“討厭討厭討厭討厭,不許你說我醜!”
“嘖,小悍婦!看我怎麼治你。”
他揮手,掃開桌上的茶碗,把她往上面一擱,身子壓下來,緊抵在她的身上。
“辦正經事去吧,又來!”步綰綰手掌抵在他的臉上,不許他吻下來。
“這小嘴兒不許親,那就親這小嘴兒。”
他扒拉她的棉褲,驚得她連聲告饒。
“好冷好冷,你不要碰我。”
她咯咯地笑起來,把冰涼的小手往他的懷裡塞。
“冷啊?我給你暖暖。”
他把她的一雙手往懷裡揣好了,摟着她的腰一起坐到了椅上。
步綰綰窩在他懷裡,歪着腦袋,看着外面漸黑的天空。
原來這個男人爲她死了兩回了,一回取心祭天,一回變成箭下刺蝟,一回比一回慘烈。就因爲他是未來的王者,所以要受這些苦難嗎?
“想什麼呢?”他輕捏住她的下巴,輕輕搖了搖。
“我好愛你。”她湊上前,在他的脣上親了親。
“不對啊,這玩藝兒是不是有什麼麻煩?你這樣子,怎麼好像我要死了一樣?”他放下她,又去照鏡子,看臉上的花紋。
“胡說,那些臭神仙死光了,你還活得威風凜凜。”步綰綰走過來,從他背後抱住他。
“那你這麼古怪?”他盯着銅鏡,長眉輕擰。
“咦,我是害怕和你父親單獨相處。”步綰綰扁扁嘴,小聲嘟囔。
“你們兩個不是相處得很好嗎?是不是剛剛他又罵你了?”帝祈雲眉皺起,拉着她就往外走,直接推開隔壁的門。
“父親,你又說什麼?把綰綰氣成這樣?你一大把年紀了,總和一個小女子計較,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他一頓喝斥,把魔王弄得一楞一楞的,見步綰綰一臉尷尬地站在一邊,也只能認命地領了這頓莫名其妙的訓斥。
“我晚上出去辦事,你好好聽綰綰的話,別總逮着她罵。”
“你……”魔王吹了吹鬍子,氣哼哼地坐下了,“人類有句話,娶了媳婦忘了爹媽,就是你!”
“反正你們兩個晚上小心點兒,別亂跑。”帝祈雲又叮囑了一句,轉頭看向步綰綰。
“我出去了,去四處查探一下,再去大營,那西崇國的幾個混帳東西有可能晚上會過來找麻煩,你們只管躲着,不要理會。”
“去吧。”步綰綰點頭,送他出去。
“臭小子,我是他爹,是他逮着我罵!”魔王氣得直哼,揉着胸口小聲嚷。
“受着吧,誰讓你生了四界之主呢?”步綰綰走回來,掩上|門,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魔王揉了會兒胸口,盯着她說:“如果我現在把你殺了,一切就解決了。”
“如果我把你殺了,把他拐走,更好。”步綰綰白他一眼。
二人又瞪着,魔王猛地站了起來,粗聲粗氣說:“不行,我擔心雲兒,我要去幫他。”
“就你現在這身體,怎麼幫?”步綰綰掀掀眼皮子,小聲說。
“我身體怎麼了?好得很!”他掄起拳就往自己的胸膛上砸,頓時眼前一黑,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
“你還好吧?”步綰綰趕緊站起來扶他。
“反正我們去看看,我這心總跳。”魔王推開她的手,大步往外走。
“心當然要跳呀!”步綰綰哭笑不得,心不跳,那不是死了麼?
“你怎麼這麼羅嗦,你剛不是還說要試試,要爲他粉身碎骨嗎?還不跟着!”魔王怒斥一聲,那神情似乎是說步綰綰就是個騙子。
“怕了你了,難怪竹子脾氣那麼臭,還真是你親生的。”步綰綰無奈地跟出來。
二人出了客棧。
街上還很熱鬧,大雪沒能阻止這些士兵們四處亂竄,去尋歡作樂的決心。
大戰在即,人心總會在熱血沸騰中更加浮躁幾分,誰知道還能活幾天呢?還不趁活着的時候去享受一下活着的滋味,等一閉眼一蹬腿、腦袋搬了家,還不得虧死?
“閃開。”
有個摟着風|塵姑娘的男人拔開了魔王,粗聲粗氣地嚷,一身酒味兒薰得人想吐。
魔王想發作,被步綰綰給摁住。
“這裡不是魔功,你的筋也被麟吟給抽了,還是忍忍吧,啊!”
魔王綠着臉,雙手負在身後,埋頭往前。
“爺,進來玩玩?”一名風塵女大步從懸着紅燈籠的勾欄院門口奔出來,拉住了魔王的手。
“滾。”魔王使勁抖手,可連這女人的手都甩不開。
步綰綰趕緊過來,推開那女子,摁着又快爆發的老頭兒。
“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這些臭女人都敢惹我……”他吹着鬍子,眼睛瞪得老大。
突然,大街上***\動了起來,幾匹快馬往這邊奔來,正在街上攬客的風塵女們嚇得尖叫,猛地後退,步綰綰護着老爺子,只見幾騎身着黑衣,戴着銀色面具的人策馬而來,領頭的人視線掠過了人羣,落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