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赤果果的挑釁
步綰綰沒來過魔宮。
魔宮和人界不同,人類平凡,感知不到其餘幾界人的氣息,可是魔宮之中大有法力高深之人,就算不屬皇族之類,但是那強悍的鼻子一吸,就知道來了異類。
所以,帝祈雲是大搖大擺地牽着步綰綰的手回魔宮的。
魔界一日,人界一年,進結界之前,帝祈雲和步綰綰點燃了定時香,在香邊佈下了結界,以免出來稍晚,錯過了人界的時辰。
“嗨,還真漂亮,原來你們這裡都用這種花來照明。於”
步綰綰緩步走着,伸手摸了摸懸於半空的燈花,燈花立刻就蜷縮起花瓣,收斂了光輝,還是活物呢!
“真奇妙。”步綰綰抿脣一笑,又去掐另一朵。
“這叫岑桑花。執”
帝祈雲伸手,一朵花落在他的指尖,他在花瓣上輕劃了幾下,然後把花攢在了步綰綰髮髮髻邊。
“它不跑嗎?”步綰綰擡手,卻沒敢觸到它,怕它又縮起來。
“不會了,我已經告訴它,你是主人。”
帝祈雲把她的手指拉上來,輕輕地放在花瓣上。
絲滑的花瓣輕輕顫動着,像柔嫩的小手指,撫摸着步綰綰的手心。
“哈,真有趣。”步綰綰又往前跑,一眼看到了路邊的一座黑玉燈塔,她抿脣一笑,指着燈塔說:“我記得你畫過這個!”
“是啊,我小時候喜歡躲在裡面,偷看從這裡路過的人。”
帝祈雲直近燈塔,彎下腰,手臂伸出去搗騰了會兒,摸了一隻彈弓出來。
“帝祈雲,你小時候還挺皮的嘛。”
步綰綰笑起來,她不像帝祈雲,是魔和妖的兒子,她修成人形時就是這樣,沒有經歷過孩童時分,也沒有父母呵護身邊,一直孤孤單單的。
“嗨,我玩玩。”
她撿了顆小石子,拉開彈弓,左眼一眯,小石子嗖地飛向前方一團青霧裡……
“哎喲!”有人痛呼,緊接着便氣洶洶地罵:“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打本妃。”
步綰綰放下彈弓往前看,只見淡淡青霧之中,一位身穿秋香色華麗長裙的女人,在僕從的簇擁下,大步往這邊衝來。
“那是父王的側妃,白尚琳。”帝祈雲往前走了兩步,擋到了步綰綰的面前。
“妖?魔?”步綰綰小聲問。花草爲妖,蟲獸爲魔,也不知這傢伙原形是什麼。
“魔,蠍子,小心她的手,非常毒。”帝祈雲提醒了幾句,緊盯着逼近的那羣人。
“她有兒女嗎?”
“沒有。”帝祈雲搖頭。
步綰綰若有所思地點頭,想聽哪裡的八卦,找這樣的女人最對了。囂張跋扈,又勢利尖刻,她們耳朵裡肯定聽過不少秘密。
“好大的膽子,敢打本妃,本妃今兒要扒了你的皮。”白尚琳的聲音很尖,像被硬生生扯長的琴絃,扎耳得很。
淡淡地霧散開,白尚琳已經到了二人面前,一見着帝祈雲,腳立刻就收住了,正在揉腦門的手也放了下來,愕然地看着帝祈雲。
後面的僕從們趕緊跪下請安,齊聲高呼,“魔子殿下。”
“起來吧。”帝祈雲淡淡地說了一句,神情冷酷,威嚴自成。
白尚琳已經恢復了神態,走過來,笑吟吟說:“原來是雲殿下,我還以爲是誰呢,你好久沒回來了,上回匆匆來,匆匆去,我還趕來見你,都沒能見着……唷,這位漂亮的姑娘就是鳳綰綰吧,果然太漂亮了,簡直讓日月失色呢。”
這毒蠍子,還挺會說話的。
步綰綰笑了笑,從帝祈雲身後走出來,“娘娘也很美,是我見過最美的。”
“呵,呵,呵呵,是嗎?綰綰玩笑了。”白尚琳轉怒爲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釵,又看着帝祈雲,故意露出一臉憂色,輕聲說:“你快進去吧,你母妃練功時走火入魔……你叔伯他們都趕過來了,哎,大妃多好強的人,真不用練什麼功了呀,你早晚繼承魔主之位,根本勿需她爲你操心……哎……”
她沒說完,帝祈雲已經大步從她身邊走過,撞得她差點摔倒。
“娘娘,這個送給你,正配您的美貌,這可是皇宮裡的東西,補天所有的七彩玉石所制,還能給您增添……魅力……”步綰綰從腕上褪下一隻七彩鐲子給她,又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保證別人爭不了您的寵,大妃一去,王上肯定要有正妃的,加油哦,我看娘娘的端莊大氣,和藹。”
“唷,綰綰你對我真好,我對你……真是一見如故,喜歡得緊呀。”白尚琳驚喜地拿着鐲子上下左右地看,又戴到了手腕上,給身邊的侍女欣賞。
步綰綰聽着她不倫不類的話,只微微一笑,跟上了帝祈雲的腳步。
“素棋,你說,她爲什麼送鐲子給我?”白尚琳看着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淺了淺,扭頭問身邊的侍女。
“依奴婢看,可能是因爲她是鳳凰,要想和魔子成親,得到大王的信任,就得有支持者吧。不過娘娘,她說得對,大王要選正妃的,麟吟的母妃已經開始行動了呢,今天假裝穿得一身素淨,淚流兮兮地裝可憐。”
“jian人!什麼都和我搶,有兒子了不起嗎?我看她能神氣到幾時,以爲我不知道她們母子乾的醜事,最好別來惹我,哼!”
白尚琳氣哼哼地轉身,也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曼陀羅花已經成了枯枝敗葉,放在回魂鏡上,魔王緊鎖濃眉,眼睛緊閉,雙手在身後握成了拳,頭微着,一動不動地站在鏡邊。
帝祈雲邁過高高的門檻,一眼就看到了枯敗的曼陀羅花,臉色頓時大變。這就是說,母妃的魂魄已散,再不會凝聚!
麟吟一身黑衣,正跪在一邊,看到他進來,趕緊說:“麟雲回來了。”
沉心匆匆擡眼,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跟在他身後的步綰綰,眼神微沉,脣角抿緊了,輕輕地別開了臉。
“你還知道回來!”魔王轉過頭,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盯着帝祈雲。
“怎麼回事?”帝祈雲指着曼陀羅花問。
“我還要問你!”魔王怒斥一聲。“父王不要動怒,母妃想念弟弟,在練功的時候走火入魔,這也不能怪弟弟……”麟吟趕緊起身,拉着帝祈雲的袖子說:“快給母妃磕頭吧,綰綰也來。”
“她出去,這是我們的家事,她是何身份,敢踏進我們魔宮。”魔王凌厲的眼神掃向步綰綰,不客氣地訓斥。
“我是帝祈雲的妻子,帝天下的孃親,我們在人界是明媒正娶,大王不必動怒。”步綰綰給他福了福身子,轉身走下了臺階。
白尚琳正走到臺階下,聽到了她們的對話,便一笑,扭着腰肢進去了,先假腥腥地抹了眼淚,又走到魔王身邊說:“大王,要儘快給姐姐凝魂聚魄,不是說別的事的時候,好歹,讓她有可能再重新修練呀。”
“怎麼凝得回?她走啦……”魔王一聲長嘆,眼眶紅了,“我和她是結髮之妻,她這一走,我……”
“大王保重身體。”
麟吟的母親秋水碧也過來了,想要扶住魔王的手,卻被白尚琳一個側身擋着,不露聲色的擠開了她。
“大王不要太過傷心,姐姐一生,只爲了您和雲殿下操勞,她的心意您應該明白,她只希望您和雲殿下好好的……”白尚琳輕攬着魔王的手臂,小聲哽咽起來。
秋水碧在一邊看着,恨得牙癢癢,又不敢在這種場合爭寵,只能退回去。
步綰綰在殿外看了會兒,心中只覺得奇怪,走火入魔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魔妃身上,就像白尚琳說的,依她的法力和地位,她沒必要再練功!
出了什麼事,讓強大的曼陀羅花香消玉殞?
她輕擰蛾眉,慢步走到了高大的黑玉龍柱下,擡頭看着龍柱,想着其中的蹊蹺之處。
或者,和爭寵有關?
又或者,她知道了什麼不應該知道的事,被人暗算了?
“今晚不能回去,讓水秀給君瑜送個信,讓他代理君權。”
帝祈雲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邊,一伸手,喚來了水秀,將密信放進水秀的腳邊,讓水秀把信送出魔宮。
“多虧有水秀。”
步綰綰輕撫了一下水秀,把它往空中一拋。
這石鷹沾了她的氣息,只認她和帝祈雲,它是石頭,只要步綰綰在,它的魂就永遠在,也不受四界所困,所以不必擔心有人會捉住它。
“嗯,走吧,我要去母妃的宮中看看。”
帝祈雲拉住她的手,大步往魔妃寢宮走去。
魔妃只生他一子,呵護至寶,當發現他的元神是墨竹之時,不知多少人嘲笑母妃,未能生出強大的繼承人,父王也於他出生的第二個月起,連納七妃,開枝散葉。從小起,兄弟們就常嘲弄他,魔妃爲了他,不知和其他側妃起過多少衝突,受過父王多少冷遇喝斥。
帝祈雲叛逆,遇上步綰綰之後,便不肯回魔宮,魔妃又跟着受了不少牽連,他總覺得魔的生命無限長,總會看到那個人守在這裡等他回來,原來,不是的……
他的手抓得極緊,步綰綰感覺到了痛意,悄悄看他,見他臉色黯沉,滿眼殺機,知道他心裡難受,便緊走了幾步,另一隻手也抱住了他的胳膊,柔聲說:
“竹子,會查出來的。”
“嗯……”他低聲應了,指着前方說:“那就是寢宮,她布了結界,你看,是黑色的曼陀羅花。”
步綰綰定晴一瞧,只見三株曼陀羅花妙曼地在風裡搖擺着,淡淡光芒若隱若現。
“進門的時候,別碰到花。”帝祈雲低聲提醒。
步綰綰點頭,二人並肩進了大殿,每走一步,都得小心避開會突然出現的曼陀羅花。這些花瓣像觸角一樣,衣衫一碰上,立刻就狠狠地一刺。
“好厲害。”
步綰綰試探着用羽尾去碰那些花,花不知懼怕,居然也刺過來,立刻燃成了一小團火焰……
“不要……”
帝祈雲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花成了一堆灰燼,滿室旖旎的香。
“怎麼?”
步綰綰轉頭看他,大眼睛眨了眨。
“哎,你碰的那朵花主情|欲,是爲父王準備的。”
帝祈雲搖頭,拉着她快步穿過大堂。
“你娘也這樣呀……”
“她也是女人,不這樣,我從石頭裡蹦出來?”
帝祈雲沒好氣地瞪她,加快腳步,趁這花香吸得還少,到了後殿。
“那間屋子誰住?”
步綰綰看向前方,藍色的小湖邊,層層疊疊的藍色錦綢輕飄,燈花比別處要少了許多,光線有些暗。
“沉心住在那裡。”帝祈雲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見過殿下。”侍婢們圍過來,給他行禮。
“母妃這幾日可有異常之處?”帝祈雲盯着其中一人,那眼神看得人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回殿下的話,並無異常之處。”侍婢搖頭。
帝祈雲往前走了一步,低聲說:“擡頭看着我。”
侍婢趕緊擡頭,有些畏懼地看着帝祈雲。
“我記得你們以前只是在外殿伺侯,大妃近身伺侯的婢女們去了哪裡?”帝祈雲眼神一黯,冷酷地逼問。
“大妃走火入魔的時候,拉住了玖詩姐姐,玖樓姐姐又想過去幫忙,於是就……”婢女有些哽咽,眼圈都紅了。
“玖詩和玖樓都是母妃陪嫁過來的人,一個是含羞草,一個是水仙,她們法力不夠,只怕本尊都化了。”帝祈雲擰擰眉,慢步走向小湖。
步綰綰轉過身,看着大殿,輕輕地搖頭,“不,不是走火入魔,大妃步下的結界之花,我碰一下,尚會化成火焰,若是走火入魔,若像你說的那般,每一朵都有獨特的作用,一定會有更大反應,殿外的人都不可能避免。”
帝祈雲轉頭看過來,長眉緊擰,看向了跪在一邊的侍婢們。
“你說得對,在那種情況下,一定不可避免碰到結界的花,共同作用,那纔是最可怕的,妖毒!靠近大殿的人都會被毒倒。”
“所以,是有人謀害了大妃。”步綰綰走到他身邊,小聲說:“能謀害大妃,又不被她察覺……”
“沉心?不會的,沉心要依靠母妃的元神才能活下來,她這樣做無異自尋死路。”“那她現在怎麼還能跪在靈堂裡?”步綰綰問。
一邊的侍婢趕緊說:“沉心王妃昨晚就倒下了,差點就沒救活,今天是大王給她續了氣,也堅持不了多久,她的孃家人早間趕到,拿來了妖界的寶物九葉蓮,還能讓沉心王妃再撐上十天半月,之後……”
侍婢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哭了起來,
“大妃和沉心王妃對奴婢們真的很好,尤其是沉心王妃,從不打罵奴婢們,前些日子奴婢的母親生病,還是沉心王妃想辦法救治的。殿下想想辦法,不要讓王妃沒了……”
衆婢女都紅了眼眶,跪在他面前磕頭不止,求他想辦法。哭聲讓帝祈雲有些心煩意亂,揮揮手,喝令衆人退下。
“不是她,讓她能放鬆警惕的還有誰?”
步綰綰秀眉輕擰,沉心這女人,看上去柔弱萬分,對魔妃也恭順溫和,若說是她,只怕沒人會相信,可她總覺得事情不像表面上一樣簡單。
“女人們爭寵,總有幾個不要命的貨色。”帝祈雲握緊了拳,冷笑道。
步綰綰壓低了聲音,小聲說:“你的意思是麟吟的母親,秋水碧?”
帝祈雲沒出聲,擡手捏住一朵燈花,在掌心裡狠狠一碾,花瓣碎了,燈滅了。
“我能不能進去看看?”步綰綰看着沉心住的大殿,輕聲問。
“請吧,難得有人來我這裡作客。”沉心虛弱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
二人轉身,只見沉心一臉蒼白,手裡攥着一方藍色錦帕,扶着侍婢的手,慢慢地走過來。她的步子很浮,每走幾步都要歇一歇,看上去確實是一副快掛掉的模樣。
她擡起帕子,掩着脣輕喘,好半天才小聲說:
“我自嫁來這裡,殿上還沒有進過我的寢宮,如今母妃不了,我也撐不了多久,我已經央求了父親,接我回去,這裡很快就要空出來,也不知,別人嫌不嫌晦氣,願不願意住這裡。”
“沉心小姐福大命大,一定沒事。”步綰綰盯着她,慢吞吞地說了句。
“沉心沒有綰綰你的福氣好……”她也擡眼看來,紅腫的眼睛裡全是淚光。
好一副我見猶憐的帶露海棠俏模樣!
步綰綰側過身,讓她先走,看着她到了大殿前方,才和帝祈雲一前一後地跟了過來。
沉心進了大殿,環顧了一下四周,輕聲說:
“你們隨便坐吧,香兒,奉茶。”
步綰綰不客氣,在大殿中走了一圈,視線落在牆上的字畫上。
沉心也坐了下來,看着步綰綰說:
“我這裡,平日裡沒人來,只有母妃會過來和我說說話,我只能在母妃的庇佑下生活,所以人人覺得我可笑可憐可悲,魔宮之中也沒有幾個人真正尊重我的……你們兩個,居然還是第一個來的客人。”
帝祈雲擰擰眉,在右側坐下,沉聲說:“你的元神是給了誰?去把她要回來。”
“沁若上仙,怎麼會給我呢?她恨你,恨綰綰,找不着你們,就把這怒氣遷到我身上來了。”沉心說了一半,又喘得厲害了。
“你去歇着吧。”帝祈雲不再和她說話,走向了還盯着畫看的步綰綰,低聲說:“我們走吧。”
步綰綰笑了笑,指着畫說:“帝祈雲,我聽說有一種畫魅,是一種小精靈,因爲吸取了天地的靈氣,所以悄自有了魂魄,就住在畫裡,可是很難被人發現,我還是很久很久以前,在藍華那裡見到過,想不到在這裡看到一個。”
“畫魅?”帝祈雲一怔,隨即眼神一黯,沉聲說:“你想要這個?”
“不知沉心能割愛嗎?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步綰綰轉過頭,看着沉心問,滿臉的似笑非笑。
她挑釁得非常明顯,沉心的臉色漲得通紅,站了起來,定定地看着她。
“竹子,我就要這個,這畫魅可有用了,它呆在這裡,什麼都看得到,聽得到,我要喚出它來,讓它成爲我的奴隸。”步綰綰一雙水眸眨了眨,全是精靈的光,掃過了沉心,對着帝祈雲嬌滴滴地說道。
“這是我的陪嫁,是我娘給我的……”沉心急了,趕緊說。
“可我就想要……很難得才遇上這麼一個畫魅,竹子你要是不給我,我就生氣了。”步綰綰髮起了脾氣,拉着帝祈雲亂扭腰。
“你……”沉心臉漲得更紅,眼淚一涌而出。
“好了,別鬧了,我給你再找一個,沉心已經很可憐了。”帝祈雲擁着步綰綰就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