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新毫不在意地一笑,面上仍是得意之色滿滿,看得我牙癢癢的,又拿他沒法,只能憋着一通火無處發,都快給憋死了。
“你!你真是……!”
“沉新,”司命在他身後推了一把,“夠了啊,見好就收,你逗逗就算了,別惹人家生氣嘛。”
“我是不想惹她生氣來着啊,只是我看她這副呆呆的模樣,忍不住就逗弄了幾句,實在怪不得我啊。”
呆呆的模樣?!
“你!——”我氣急,當下就劈手朝他而去,結果不出我意料,又一次被他牢牢制住。
“好了好了,是我的錯,你別生氣。”還算他有點眼色,知道這是天宮的喜宴,沒有鬧得太出格,見我生氣,也知道見好就收,“這豆腐的確不是魚肉和蟹肉做的,是地地道道的素餡,只是用了魚湯熬製,吃下去有魚湯的鮮美之味罷了。如果你當真有忌諱,不吃也罷,龍宮地大物博,天上地下水中的菜色哪個不少,想必你是不會缺這一兩道菜品的吧?”
我原本不怎麼生氣,只是氣他逗弄我,還一副實非他所願的樣子來,搞得我逼了他似的。聽他話裡有誇讚龍宮的意思,就勉強把先前的氣消了大半,只是心知他這誇也不會誇得多麼真心,不過是說說場面話罷了,當下也不理他,用力抽回手,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了。
只是我放過了,司命卻不依不饒了起來:“喂,沉新,你什麼意思啊?我讓你別逗她,可沒讓你踩高捧低的啊,龍宮是不缺什麼東西,但你也別說得我天宮這麼寒酸啊?”
沉新一笑,沒有說話。
按他的性子,他不說話絕不是因爲無話可說,而是因爲接下來的話有極有可能因爲太過直白坦蕩而激怒他人,才隱去不提。司命顯然也知曉他的性子,問了幾句,見他堅持着沒開口,也就不再多問,哼唧着道:“嘁,我就知道你口中吐不出什麼好話來,我也懶得聽,免得又被你一通嘲諷。”
他說着,又裝腔作勢地大大地嘆了口氣:“我可算是明白了,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平常是義豪雲天肝膽相照啊,一旦遇到女子,那都是屁話!算了算了,我這個孤家寡人還是別自找沒趣了,你們兩個在這邊嬉笑打罵去吧,我這個沒有佳人相伴的孤寡人家,還是去那邊和他們一道樂呵樂呵吧,孤寡人家湊一堆,也好消遣消遣。”
他唉聲嘆氣地搖着頭,還真的站起了身,轉過身往那邊走去,卻不想剛走沒兩步,就被一個扎着總角的童子撞上了,那童子跌跌撞撞地一路跑過來,見到人也不知道迴避,被司命那雙腿撞上,當下就“哎唷”了一聲,捂着額頭叫喚了起來。
司命被他這麼冷不丁地一撞,也是嚇了一跳,在看清那個童子後就橫眉倒豎,低聲喝問道:“鋤雲?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在殿門口看着的嗎?”
那名喚鋤雲的小童子見是司命,忙放下了捂着額頭的手,對着司命服了服身,方虎頭虎腦地道:“三殿下,剛剛殿外有個人叫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說是有要緊事。”
司命揚眉:“信?”
鋤雲連連點頭,雙手奉上一封未封口的信封:“殿下請看。”
司命就伸手接了過來,手一抖,正要擴開封口,卻動作一頓。
他合上半打開來的封口,看了眼信封,蹙眉道:“你沒聽錯?這信真是給我的?”
鋤雲點了點頭。“那個人就是這麼說的。”
司命就嘖了一聲,眉頭有些疑惑地蹙起:“不對啊……”
我聽他話中有異,便轉過頭去看,正巧看見沉新也和我一樣對這封突如其來的信起了興趣,互相對視一眼,乾脆就都站起了身,走到司命身旁。
“怎麼了?”沉新問他。
司命就揚了揚手中的信封:“真是奇了怪了,雖說這信是指明送給我的,但這信封上明明寫的是二嫂的名字,應當是送給二嫂的纔對,怎麼送到我手上來了?”
問露?
送給問露的信怎麼會送到司命手上呢,再不濟也該是送到流初手上啊,總不會是先送給司命,再讓他轉交給問露吧。
這事也真是奇怪了。
這麼想着,我就湊上去看了一眼。
淺白色的信封中豎着一線紅框,上面龍鳳飛舞地寫了問露仙子拜啓這六個字,看樣子的確是送給問露的,可又怎麼會指名道姓地讓送給司命?
“會不會是這小傢伙記錯了人?”沉新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笑着問了一聲還呆呆杵着的鋤雲。
那鋤雲就連忙搖了搖頭,堅定道:“那個人就是指名道姓地送給三殿下的,鋤雲向來不會記錯這些事。”
“還真是指名道姓地要給我的?”司命就又嘖了一聲,“這就奇怪了,明明是給二嫂的信,送到我手上幹什麼?我和二嫂也沒什麼私交啊,應當沒有哪個人這麼無聊地來整我吧……啊!”
他忽然睜大了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令人驚悚的事一樣,震驚道,“你們說,不會有人要陷害我跟二嫂吧?!”
“……”
我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沉新冷笑一聲:“我看你是司命簿寫多了,什麼事都能給你潑出一大盆狗血來。”頓了頓,他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笑道,“不過這也說得通,指不定是你府中的哪位弟子偷看了一眼你寫的司命簿呢,乾脆按照原樣給你來了這麼一道。”
司命就尷尬地咳了咳,訕笑了幾聲:“我可沒寫過這麼……的司命簿,就隨便說說,隨便說說。”他說着就,揚了揚手中的信封,“那我是現在就這麼打開來讀呢,還是先給我二嫂送過去?”
沉新一笑,沒說話。
我倒是很好奇這封信裡面的內容,但是既然是寫給問露的,等會兒我直接問她就行,也不急於這一時,因此也不說話,就看司命怎麼選了。
“你們兩個什麼意思!”見我和沉新都笑而不語,司命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其中意思,當下就有些跳腳,“我看着像是那種隨意偷看他人信件的人嗎!只是今晚是我二哥跟二嫂的喜宴,你們也知道,我二哥那個人在三清沒多少好友,交惡倒有不少,在這個關頭送來這麼一封信,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撇了撇嘴,“在這三清可不缺對天宮不懷好意之人。鋤雲,把這封信遞給你的人是誰?”
鋤雲想了想,道:“三殿下,那個人並不是直接給我的,而是用法力傳了一句話在我耳邊,我……我其實之前正盯着天上飄的花瓣出神,被那句話剛剛驚醒,這封信就憑空出現了,沒有看見那個傳話給我的人。”
我訝道:“沒有看見人,你就聽他的話往裡送信?”
天宮就這個規矩?不是號稱三清最重規矩的地方嗎,難不成重的只是規矩,那些守衛什麼的就一概免了?
那鋤雲就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錯,不說話了。
“沒有現身?”司命倒是沒有責罵鋤雲,他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的那封信上,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莫非真是來砸場子的?”
“我覺得,”沉新瞥了一眼信封,“在你確定送信之人是否心懷叵測之前,你可以把你的手從信封的右下角移開一點。”
他似笑非笑道:“若我沒有眼花,那裡好像是署了名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原本就不怎麼嚴肅的氛圍此刻更是活絡了起來,司命一曬,乾笑着把手從信封上挪開,換了一個手勢拎着那封信,邊乾笑着爲自己辯解邊看向右下角那處。
“我這不是沒注意看嘛……咳嗯,讓我看看到底是哪個傢伙送過來的——”他仔細看了一眼信封的右下角,嘴脣一動,念出了兩個字。“蘇晉……?”
原來是蘇晉送過來的啊——蘇晉?!
蘇晉!
我登時大驚失色,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幾乎是搶地從司命手上劈手奪過了那封信。
“哎哎,你幹嘛呢,你不讓我看,倒是想自己偷看啊?——你還真的看?!”
顧不上在我一旁驚疑不定的司命,我三兩下從信封中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打開來就看。
信紙上的字跡和信封上一樣,龍飛鳳舞,看上去潦草,卻字字齊整。
上面只寫了兩句話。
當年謝公爲仙子所付種種,餘甚爲感動,今幸得返魂香一炷,遊洲仙草三株,便妄自助謝公返魂人間,重見天日。謝公現已大醒,呈此一書,願仙子可紆尊,於不日之內下凡,與謝公一見,了謝公生前心願,餘自拜謝。
謝公……
“喂喂,聽碧?你不是吧,還真拆開來看了啊?沉新,你看看她,什麼都不說就搶了我二嫂的信,現在還這麼大咧咧地翻開來看了,剛剛笑而不語的人是你們兩個吧?哦?”
司命在一邊喋喋不休,話語之間雖然驚詫莫名卻不見抱怨,他看我呆呆地盯着信紙發愣,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麼,你認識這個什麼蘇晉?這上面寫了什麼,莫非這信也不是給我二嫂的,而是給你的?”
我沒理他,只顧盯着信紙看。
短短兩句話,卻讓我止不住地雙手顫抖。
他又出現了,只是這一次不再是在他人的記憶中現身,而是真真正正地出現在了我眼前。
雖然我只和蘇晉見過一面,其餘的都是從凝木和洛玄的記憶中看到得知的,但這也不妨礙我對他這個極度危險人物的警惕和避而遠之。他輕輕巧巧地滅了一個國家,害死了楊煜,讓南朝百姓在戰火中流離失所,讓凝木至死才記起一切;他斷了大洛國脈,改了國運,一手顛覆了遊洲,害得洛玄空等了三萬年,害得周言魂飛魄散,和洛玄黃泉碧落不復相見,因爲他的舉動,間接或直接地害死了多少人,使得多少人喪命與戰鬼口下而無法轉生,蘇晉這兩個字已經在我心中深深烙下了代表不詳與災厄的烙印,只要這個人出現,在他周圍的人就沒一個能善終的。
他手腕高超,法力高強,偏生又極具耐心而生性涼薄冷血,這樣的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危險可怕,我之前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他,因此只是警醒只餘多點唏噓罷了,可我沒想到的是他竟把手伸到了天宮,伸到了問露身上。
一旦想起他對付楊煜和洛玄的手段,我就不寒而慄。
這一次他又想幹什麼?想從問露身上得到什麼?
爲什麼這個傢伙總是無處不在呢!害慘了凝木和洛玄還不夠嗎,還要再害一個問露?!
還是說,他已經不滿足於篡改國運了,現在想開始篡改天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