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這張燙金喜帖發愣,許是看出了我的不高興,又或許是見我發愣發久了,沉新不鹹不淡的聲音在我耳邊緩緩響起:“這喜帖原也不是送到我手上的,我去龍宮向龍王稟報七扇金魚一事,偶然在几案上瞥見了這份喜帖。天宮於蒼穹有失,因此我在十幾日前便收到了喜帖,我瞧着那案几上的喜帖和我的那份有幾分相似,上面又書寫了你的名字,就想着許是龍後禁了你的足,又怕你出去胡鬧,便扣下來了,沒有拿給你看。因此就趁着龍王不注意時,將它拿了過來。”
他頓了頓,又看向我,燦爛一笑:“你若不虞,到時候上了神霄殿,去了天宮,也可當面問問那問露仙子,就能知道她是否親自拿了喜帖來拜謁了。”
我原本是對於問露沒有直接將喜帖遞到我手上有些氣悶的,不過等我注意到了和問露並列的那個名字後,全副心思就在那流初身上了,此刻又聽聞沉新此言,心中的最後一點抱怨也沒了,遂點了點頭,道:“我本來也不怎麼怪罪,我正在禁足,又在崑崙虛鬧出了那麼大的事,她若是想要繼續在崑崙虛學藝下去,是要和我保持一些距離的,而且她經歷了十世劫數,恐怕到現在還沒緩過來。不過她當真要和那流初神君成親了?她和流初神君當初在神霄殿上死磕的事鬧得三清滿城風雨,不少人說他們是前世仇人今生冤家,怎麼——怎麼就湊到了一起呢?”
沉新交叉起雙臂,有些拉長了語調地調笑道:“冤家冤家,雖說有個冤字,但也有個家字,自古以來,原本互看不順眼最後卻又互生情愫的冤家仇人多得去了,也不缺他們兩個。”
“不是,其他人我還能理解,可他們兩個——”我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措辭來表達我此時此刻的驚訝,只能搖了搖頭,嘆道,“我還是不明白。”
“不過就是老生常談的那幾點罷了,”他輕描淡寫道,“他們兩個一同下凡歷劫,又都是因對方之故而犯了天規,依司命的性子,不把他倆寫得纏纏綿綿生死幾世就怪了,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平日裡一直眼高於頂的兄長,能不身世悲慘悽悽綿綿嗎?當初的常清和他那心上人不就是這樣走到一起的?只是現在分了而已。”
“分了?”我連忙豎起耳朵,剛剛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居然還有人敢拒絕常清神尊的好意?!”
沉新咳了一聲,微微笑起來,似乎對不小心泄露了友人的老底有些不好意思:“厲害啊聽碧,你怎麼一下子就確定是那姑娘甩了常清的?”
“不是你說的嗎,”我大感奇怪,“你說常清的心上人,不就代表着那女子還是常清的心尖尖上的人,但那女子卻不一定把常清放心裡?”
說到這裡,我突然反應過來沉新方纔話中的意思,不禁自覺聰慧,心道居然能讓他也吃驚一把的時刻,當下就笑着道:“當然了,這也是我蕙質蘭心,才聽出來的,換了別人,那就肯定聽不出來了。”
“你就得了吧。”沉新一聲輕哼,不屑得沒有絲毫猶豫,“不說常清了,我可不能再掀他的老底了。話說回來,神仙雖然超然世外,但那是沒有親自身處紅塵之中,方能如此看淡。你想想,這三清有多少神仙因爲修煉或是觸犯了天規而下凡歷過劫?哪一個不是重歸仙班後緩了許久才緩過來的?流初和問露仙子在凡間經歷得多了,相處得也多了,也難免假戲真做。”
我聽了,沉默片刻,方道:“若說是兩個素不相識或是原本就有意的神仙,下凡歷幾次情劫,等到了天上也如凡間那般在一起,或許能成,天宮也不是沒這個先例。可這是流初跟問露啊,當初都鬧上了神霄殿了,若不是被常清神尊阻攔,那流初早一鞭子抽死問露了!還會有現在?而且他們歷的也不是情劫,乃是欲劫,歷欲劫也能歷出情來?”
沉新就微微挑高了眉峰:“怎麼不能了,貪爲欲,嗔爲欲,情就不是欲了?情字左心,欲下有心,都兩個心了,還愁成不了欲?”我張口欲言,他卻在此時看向我,微微一笑道,“聽碧,我告訴你,這世上的一切,一旦用到了心,就沒有什麼是不能成欲的。”
他說話時雙目有光,神韻熠熠,仿若他說的話就是這天下至理,自信滿滿、毫不猶豫。
我仔細想了想,也深覺他說得有理,便點點頭,道:“你說得在理,不過這道理不適用於他們兩個吧,那流初神君我可是聽說三清對他風評不太好——啊對了!”
猝然間,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忙睜大了眼向他求證:“那個流初——是不是就是那個被你打斷過腿的天帝次子?!”
沉新看着我,一下子笑了:“你說呢?”
我先是一愣,而後斬釘截鐵道:“肯定是!”
怪不得我總覺得這流初神君在哪聽過的樣子呢,而且並非是出了問露那檔子事後才聽過的,原來是在這裡。
我越想這流初二字就越覺得熟悉,此刻想起了一線往事,頓時,所有關於那流初的往事就一股腦從我心中涌了出來。
說起那天帝的次子流初,這三清十個人裡面恐怕有七八個都要指着罵,只是礙於他是天帝次子,又修爲也算高強,惹惱了他不好受,衆人也就只能在背後說罵幾句,見了面,還是得笑臉相迎。
我幼時待在龍宮裡,到了該學藝的年紀又去了崑崙虛,崑崙虛門規極嚴,非有要事不得出山,等我離開了崑崙虛,又因着莫名其妙的緣故昏睡了一段時日,之後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到了現在,因此極少上天,對天宮一干事情也不甚熟悉。在這樣的狀況下,我居然也對那流初神君有所耳聞,可見此人在三清是多麼得人厭鬼憎,連我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過他的幾件往事。
不說其他,就說幽霖,也曾向我抱怨過在神霄殿不好當差,其中有五分是因爲在天帝手下做事,不得不兢兢業業,另三分是對於常清神尊的敬畏,使得他們不敢粗糙行事,剩餘兩分,卻都是因了那性情暴躁的流初神君。
據聞那流初性情暴烈,從不奉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套,一旦有人惹到了他,他都是當場就拿起他的軟鞭抽人的,無論那衝撞了他的人有無賠禮道歉。衆人的怨氣他也知曉,但從來都不放在心裡,就這麼幾萬年下來,不僅是天宮,在整個三清,他都是橫着走的。
不少人心中對他怨氣頗深,也曾告到天帝那去,只是一開始那流初還只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天帝拿也他無法子,因爲這也算是因果報應的一種,雖然是不懂德行謙遜了一點,但這在天道上是說得通的。並且這流初神君雖說是天帝次子,只是因着天帝長子早在數萬年前就已失去蹤跡;三子司命又和二哥性情相近,對於母親來說是一種特別棘手的麻煩人物,見到就要頭疼;幺子尚年幼,因此天后便對這次子疼愛有加,天帝一旦想要重罰,她總是會及時出現,再及時阻止。
萬般無奈之下,天帝只有拘了他多抄一些道德心經,而礙於天后,又不好罰得太過,每次都是讓他筆還沒握熱,就又出來橫行霸道了。
那流初也因此越發驕縱得意起來,一開始尚能擦着天規邊緣得過且過,只是到後來他性情愈發暴烈,一旦有人犯下小錯,便以金鞭笞之,多數修爲不夠的小仙被他打得重傷,又因爲前幾次天帝的懲罰擺在那裡,讓不少小仙寒了心,只自己默默吞嚥了苦果,沒有上告神霄殿。如此一來,便又慣了流初一回,使得他越發驕狂,目中無人,竟至在一次仙會上一鞭子抽散了他身旁一位翠鳥仙子的魂魄,究其原因,不過是那翠鳥仙失手打翻了他的一盞碧落茶而已。
這件事當時在三清鬧得那叫一個沸沸揚揚,就連遠在崑崙虛學藝的我都聽說了,不僅僅因爲這是流初神君的又一次暴虐行徑,更因爲這件事後那流初的結局,讓不少人拍手稱快。
據當時去參加了仙會的同門師兄說,那翠鳥仙正是蒼穹弟子,雖未拜於錦華神尊門下,和沉新不是同一脈的師兄妹,但也算是同門,因爲救護同門師姐妹有加,被蒼穹大弟子沉新破格帶去了天宮仙會,原本是想讓她開一開眼界的,沒想到卻橫遭了這一場大禍。
子西說,那蒼穹大弟子沉新阻止不及,眼睜睜地看着那翠鳥魂魄四散,當即大怒,一筷子飛過去,帶着法力的玉筷登時就插/進了那流初外膝眼下三寸的足三裡穴處,當場就廢了那一條大腿,又不嫌解恨,不顧上座天帝的臉色和天后的苦苦哀求,抽了他的神絲,直接就把他打下了凡。做完這些事後,沉新方從懷中掏出乾坤袋,收集了大部分未來得及散去的翠鳥魂魄,帶着一衆弟子拂袖回了蒼穹。
被放在手掌上疼的兒子被人打折了腿不算,還抽了神絲地扔下凡間,天后自然大怒,當即就要讓常清前去蒼穹捉拿沉新,卻不料反被天帝摑了一巴掌。
接下來的事,天后雖在後來下了封口令,但奈何當時在場的神仙衆多,就算因爲沉新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舉動而都看傻了眼,但也只是一時回不過神罷了,三清出瞭如此八卦大事,如何能不叫他們血脈噴張?也因此,那些以前任同門師兄爲首、爲了八卦事業不顧前程的神仙就這麼將此時傳了開來,一傳十,十傳百,及至崑崙虛,就連灑掃的童子都聽了無數遍。
據師兄說,天帝當時面色發黑,卻不是因爲沉新的舉動,而是怒斥天后:“你夠了沒有!若非你當初慣着初兒,他哪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今日他僅僅爲了一盞茶就抽得別人魂飛魄散,若是將來他繼承大統,還不得將這三清弄得烏煙瘴氣!他再繼續這麼下去,莫說是沉新了,天罰也都快被他作出來了!沉新乃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