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點被他這話氣得背過氣去:“你再說一遍?!”
我辛辛苦苦費心費力地跟譚蓁磨了那麼久的嘴皮子,結果就換來了他的一句笨嘴笨舌?!
我看他不是想打架想得瘋了,而是活膩味了吧!
“我是說,”沉新收回手,抱着雙臂對我頷首一笑,“多謝你的仗義相助。只是我看這譚姑娘現在滿腦子都是她那悲慘的族人,是聽不進你的話的,又何必多費口舌呢。”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就麻煩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諒在下則個了。”他毫不在乎地笑着說了這麼一句,就轉過身看向譚蓁,朗聲道,“譚姑娘,有一句話你說的對,司幽一事乃是我和你之間的私事,不好牽扯旁人,只是我們現在又在別人的宅子中,又有旁人圍觀,要是打起來可是很容易就波及到他人的,你確定要和我打?”
“你休要囂張!”在我和沉新爭執起來時,譚蓁一直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着我,而等到沉新轉過身去面對着她,她又面色一凝,眼中重現厲色,“滅族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既然碰上了你,就不會善罷甘休!早在你不顧我衆多族人苦苦求情降下玄雷時,你就該料到有今日了!”
她頓了頓,不露聲色地掃了我一眼,又冷笑道:“當然,我與神君不同,我可不會將無辜之人捲進來。說來也是奇怪,蘇公子在河邊遭人埋伏,你又恰好在這時現身蘇公子的宅邸之中……莫非當年的沉新神君也墮落了,也與奸人爲伍了?”
“居心叵測的不是沉新,是蘇晉。”我高聲道,神情懇切,“譚姐姐,蘇晉他並非善類,你今日若執意要與沉新一戰,那你勢必會法力受損,蘇晉最看不得有人覬覦他想要到手的東西,到時他若對你下手,你可就無保全之力了!”
“沒關係,我不在乎。”譚蓁神情漠然。
“那阿離公子呢,你也不想見到他了嗎?”沉新和她一個嵐少俠一個阿離地叫,我都被他們搞混了,不知譚蓁那心上人到底喚作何名,但既然譚蓁喚他阿離,我便也選擇了阿離這個稱呼,好歹也顯得親近一點。“蘇晉一旦得了引魂燈,就絕不會讓你觸碰它半分,這樣一來,你還怎麼見到阿離公子呢?”
“住口!”我自認爲這番話說得夠懇切了,沒想到譚蓁卻像是被觸到了什麼神經一樣怒喝一聲,那一雙秋水般的眸子也迅速地結了冰,“我是在找阿離想要再見他一面,可我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血海深仇!神仙妹妹,念在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也不瞭解當年之事的份上,我可以不計較你對我族人的不敬。你若想不捲入這場混亂,還是速速離去的好,我這鏈子可不長眼睛!”
“好了聽碧,”沉新伸出手,阻止了我繼續勸慰的意圖,“現在她是滿心滿意地都想要我的命,你說什麼她都不會聽進去的。”
“他說得對,”譚蓁面無表情道,“神仙妹妹,我最後再勸你一次,速速離開,不然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說得你打算手下留情一樣,”沉新嗤笑一聲,上前一步,雙手負在背後,對着譚蓁笑道,“譚姑娘,不牢你費心,我的人自然由我來護着,用不着你賣我一個人情。我實話告訴你吧,當你司幽在決定開啓無地之陣以破天路時,就該做好遭到天譴的準備,沒有我也會有別的人來替天行道,我好歹還算是心存善念,留了你司幽一絲血脈,換了旁人,”他不屑地輕笑一聲,“可就是斬草除根了。”
“替天行道?”譚蓁喃喃唸了一句,神色一怔,似有些不敢相信,“斬草除根?”
沉新施施然道:“你司幽妄圖破開天路,難道不該斬草除根嗎?天道抑魔,魔違天道反三清,天道要除魔,你們卻想着解開魔族天路的封印,違犯天規,那我自然就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譚蓁又反問了一句,她喃喃念着,面上現出一絲奇異的微笑來,“是……我早就跟姥姥說過,此法不通,不能這樣做,可是姥姥不聽我的,不聽啊……只有阿離支持我,可他也死了……也死了……”
她喃喃念着,神情似喜似悲,正當我以爲她精神恍惚、準備趁機相勸時,她卻忽地暴怒起來,厲聲道:“好啊,好一句替天行道!是,是長老他們違背天規在先,可也輪不到你來替天行道!姥姥他們該死,允兒他們就該死了嗎?他們一直被矇在鼓裡,從未知曉過這些事,可你不也將他們趕盡殺絕了嗎!好,既如此,我今天就替那些我無辜死去的族人報仇,也來一次替天行道!”
話音剛落,她手腕一動,那血鏈就挾着洶涌翻滾的戾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我們甩了過來。鐵鏈嘩啦作響,在眨眼之間就到了我們跟前,沉新身形不動,眼看着那血鏈就要甩到他身上,他擡手一擡,穩穩當當地一把握住了鏈身。
我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崇拜他一下,就聽譚蓁一聲冷笑,那血鏈在沉新的手中就身形一扭,化作了一條血蛇,大張着蛇口露出獠牙,狠狠咬了沉新一口!
“沉新!”
血腥味在空中瀰漫開來,我心一顫,剛想上前查看他的傷勢,就感到一股力道推着我後退了幾步,不由得踉蹌着往後跌去,後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耳邊一片呼嘯風聲,一道銀光閃過,那死咬着沉新手掌不放的血蛇就被沉新整個切斷,蛇頭落地,化作了一團蜷縮着的斷鏈。
沉新一腳踩在那斷鏈上,挑釁地看向譚蓁:“司幽聖女就這點本事?這麼看來,你想要爲你族人報仇有點懸啊。”
譚蓁自然勃然大怒,她纏繞着血鏈的手腕微微一動,那被砍了頭的血蛇就又化回了血鏈,飛快地繞着沉新旋轉起來,戾氣翻涌着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住,黑霧中泛着點點血紅的黴塊,看得我膽戰心驚。
“沉新!”
周圍的氣旋開始繞着血鏈凝結聚集,法力如同碎葉一般片片附於血鏈之上,逐漸形成一股一正一反的力道開始拉扯。
譚蓁面沉如水,她抿緊了脣牙關緊咬,想來跟沉新對峙耗力的滋味並不好受。
她面現難色,我也是心中着急,若是擱在沉新還沒受傷的時候,我是半點心也不會擔的,可現下他傷勢未愈,又這麼耗費法力跟她拉扯,內損自然更甚,就算他贏了這一場拉鋸戰,他也是傷上加傷了!
想到此處,我不顧那股一直在推拒着我的力道,硬着頭皮上前幾步,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那一根被二人法力纏繞的血鏈!
我現在是魂魄之身,雖然虛弱,但乃是至純之體,法力也比往日要更上了一個層次,雖然我的法力都被蘇晉封住了,但還是小部分沒被他封住,這一部分雖然少,卻也足夠打破這勉強維持的平衡了!
那根血鏈一被我抓住就開始劇烈顫動起來,譚蓁原本就是在勉勵維持,我一加入,她頹勢立顯,隨着血鏈越來越劇烈的抖動,一聲響亮的爆裂聲響起,戾氣猛地向四處彈開。
我立刻放開了握緊血鏈的手,可還是有數道戾氣擦過我的臉頰,竟如利刃劃過肌膚一般,登時,我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割了無數道細小的口子一樣,雖然沒有痛到無法忍受,卻也是令我難受地咬緊了牙關。
譚蓁比我要好不了多少,戾氣四處飛散彈開,衝向我的都是些細小的戾氣,雖如刀刃,卻也是傷不了我幾分,可衝向她的戾氣卻比我這邊要厲害多了,她是這些戾氣的主人,還是仍舊被它們衝擊得後退了兩步,甚至噴了一口血出來。
有水滴落下的聲音響起,沉新牢牢抓着血鏈,紅得刺目的鮮血流自他手背上蜿蜒而下,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他周身清氣大盛,那些原本包裹住他的深沉戾氣一絲也不見,血鏈也彷彿失了光澤一樣,無力地垂落在地。
我後退幾步,全身的法力在一瞬間被抽空讓我渾身無力,身體也有些發冷。
“聽碧!”許是見我面色發白,沉新立刻扔下了手中的血鏈,幾步上前扶住了我,讓我不至於在這麼個劍拔弩張的時刻丟臉地跌坐在地。“你還好嗎?”他緊張地問我。
“我還好。”我衝他笑了笑,還想跟他說些什麼,就被譚蓁幾聲壓抑的咳聲打斷了。
譚蓁捂着嘴咳了幾聲,白皙的指縫間滲出了幾縷血絲,她怨恨地看向沉新,怨懟的神情中又帶着一絲絕望:“好霸道的清氣!當年,你也是這樣將阿離的魂魄逼散的嗎?”
“譚姑娘,”沉新轉頭看向她,緩緩開口道,“念在你曾經爲那些稚子求過情、也看在嵐少俠的份上,我今天可以放你一馬,你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我沒空和你在這裡浪費時間。”
“你不配提他!”譚蓁扶着門框直起身,伸手抹去脣邊血絲,狠狠地呸了一聲,“看在阿離的份上?你若當真當他是你的知己好友,就不該害死他!今天,我就算是拼了我這條命,我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譚姑娘!”沉新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他繃緊了下頷,緊盯着譚蓁道,“雖然你從未親手害過一條性命,可你卻對你族人活祭稚童的行爲視而不見,知情不報也是違犯天規!你雖然不必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剝仙藉去神骨卻是該當的,你可知我爲何要放你一馬?”
放她一馬?
我心中一動。
沉新他放過了譚蓁一次?
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但我卻忽然不想再勸說譚蓁了。
……反正她都被沉新放過一馬了還不反省,我說再多也沒用。
“這種神骨仙藉我不要也罷!”
沉新皺眉,面上明顯露出對譚蓁的不耐之色,他看上去很有些惱怒,可當我以爲他會對譚蓁出手時,他卻忽然道:“嵐少在俠臨死前曾對我說過幾句話,譚姑娘,你可想知道?”
譚蓁一愣。
沉新就笑道:“我與嵐少俠乃是難得的知己至交,嵐少俠雖內斂少言,卻並非沉默寡言,只是多年來無人可訴罷了。他視我爲知己,自然會告訴我一些平日裡不會輕易告訴旁人的話,譚姑娘可想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
譚蓁的神情明顯動搖起來,但不過片刻,她就又惡狠狠地道:“他能跟你說什麼?阿離身世清白,也無任何園冤屈,更沒有什麼遺憾之事,他能跟你說什麼?你不要以此來拖延時間!”
“我的時間比你還要浪費不起,你也不值得我拖延時間。”沉新輕蔑道,“若非嵐少俠的遺願,就憑你剛纔對聽碧出手一事,你就早就跟這鏈子一樣了。”
他舉起手,我順着看過去,只見那血鏈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他手中,沒有任何動作與聲響,那鏈子就自他手中邊緣處斷開,萎靡地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落地聲。
他張開手,齏粉從他手中徐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