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非常溫和,像寬厚的兄長一樣包容的聲音,那麼輕緩地穿過空氣,傳入林琦耳中。
林琦緩步走入宿舍小樓敞開的門口,他才踏進屋內,身後的門扇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推動,無聲地關上了。
迦南學園給學生提供宿舍,相對地,也會給沒有在本城安置房產的老師安排住處,這棟作爲教師宿舍的小樓周圍圍繞着翠綠的草坪與雪白的柵欄,外觀精巧雅緻,裡面也同樣不含糊。
門廳的牆壁漆成淡雅的嫩綠色,頭頂上懸着魔法吊燈,兩側安放着鞋櫃和衣帽架,方便客人脫衣換鞋。
林琦猶豫了一下,想起易龍龍平時的教導,進入別人家時,假如看見門廳擺放着用來更換的拖鞋,說明主人家比較注意家中的潔淨,不能直接穿着踩過外面塵土的鞋子走進其家中。
乖巧地蹲下身體,挑了一雙雪白的絨毛拖鞋換上,林琦這才繼續朝屋內走去。
穿過門廳後就是客廳,白天才見過面的預言魔法師還是穿着那身鑲滿了可愛星星的長袍,黑色短髮清爽俐落,藍色的眼眸宛如大海,他單手端着精美的白瓷茶杯,靠在客廳的另一側的門邊。
賽文微微一笑:“許久不見了,怎麼,不打聲招呼嗎?我的07?對了,上次你告訴我,你叫林琦,那麼我今後也都這麼叫你吧。”
青年原本只是隨便說說,卻沒想到林琦遲疑了一會,清澈的嗓音認真地吐出來一句話:“好久不見。”
怔了怔。賽文又笑笑,目光詫異地上下打量一番,才示意林琦跟着他來。
坐下來的時候,是在專門地茶室,小巧的圓桌上擺放着白瓷茶具,杯中淡藍色的**溫柔盪漾,好像稀釋了的海水的顏色,這是用稀有的香草精製而成的月夜茶。
好像兩人是久別重逢的朋友。賽文地神情平和而友好,他也給林琦倒了一杯月夜茶。請他隨意品嚐。後者捧起茶杯,掌心貼着溫熱的杯壁。小口地抿了一口,接着對賽文點了點頭:“謝謝。”
一直到現在,賽文才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啊呀,是誰把你教導得這麼像一個人?”會打招呼,還會在作客時注意不弄髒主人家,受到招待後會說謝謝,從前地殺戮機器變得這麼乖巧可愛,讓賽文幾乎懷疑這是相貌相同地另外一個人。
林琦低下頭,並不回答。涉及易龍龍的事情,他不想告訴任何人。
雖然主動找上青年,但林琦心中,其實並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白天在學園慶典中。他見到賽文。當時內心深處就產生了怪異地感覺,好像他很久以前就認識了這個人一樣。
但這種認識並不是充滿親切友善。相反,那感覺非常的糟糕,手腳身體中,好像有什麼要衝破禁錮,噴涌出來。
而那個時候,賽文好像隨意地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目光與他交錯而過,只是那一眼,就在林琦心中種下一個認知:等到無人的時候,要私下見面。
那不是通過口舌發出的語言,甚至也不是以精神溝通的魔法,而是一種更加本質的,完全沒有隔閡的思想傳遞。
於是現在,林琦出現在這裡。
他的靈魂深處,好像有一扇緊閉的大門,那扇門後是什麼,是幸福或是痛苦,或是災厄或是希望,是溫柔美好地天堂或是猙獰艱險的地獄,他始終不明白。
打開那扇門,他或許會得到,或許會失去。
對於自己的認知,過去是什麼樣的,來源是什麼樣的,林琦最爲混沌不明,而眼前笑吟吟地青年,似乎可以解開他地疑問。
本來他完全可以忘記這些問題,但賽文來到了他面前,便意味着他不能無視,只能面對。
放下盛着月夜茶的細瓷茶杯,林琦低聲問:“我是誰。”
他是誰?
他是什麼地方地人?
易龍龍說過,每個人都有父母……他的父母是誰?他究竟多大了?生日是哪一天?
他過去是什麼樣的?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別的親人朋友?
他的武技和魔法是跟誰學習的?爲什麼任何技巧一看就能明白?
賽文笑吟吟地望着林琦,這個外貌靈秀清澈得惹人憐愛,內心空曠虛無的軀殼,居然會產生近似於迷惘的情感,這是多麼巨大的變化啊。
足足過了很久,賽文才慢慢地說:“你是誰,這個問題很重要嗎?關鍵在於,你違背了我的命令,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伴隨着青年的聲音,靈魂深處緊閉的門緩慢地開了一條縫隙,過去如同流水,伴隨着不可抗拒的意志,從門縫中流淌出來。
而林琦的眼色,逐漸變得空洞。
青年放下茶杯,十指交握放在桌沿邊,凝視林琦的神情從容溫和,完全沒有壓迫力:“乖孩子,你應該明白,你是屬於我的。”
是的,屬於你的。
林琦在心中重複。
“你不需要有思想,也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你只需要服從我就好。”
是的,不需要思想,不需要意志,只需要服從。
青年每說一句話,林琦便多失去一分對身體的控制,到了最後,意識中也變得一片空白。
身體,靈魂,都不能自主,那也沒有關係,武器是不需要思考的,只需要殺戮就可以了。
深知自己對林琦的影響力,青年絲毫不奇怪少年的改變,只繼續發佈命令:“那隻幼龍,我需要她有用,你去拿給我。”
他話音還沒有落下,便感覺到喉嚨一涼。
原本坐在桌子對面的林琦,瞬間來到賽文身邊,用嫺熟得不能再嫺熟的手法,切斷了他的咽喉。
少年秀美的臉容上滿是痛苦之色,強行取得身體的控制權,並且做出快速行動,這讓他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好像要碎裂開來。
儘管這麼疼痛,林琦卻緊緊地盯着被切斷喉嚨的青年,一字一頓地說:“龍龍是我的。”
是他的是他的!
不管是人還是龍的形態,不管是嬌弱的爪子還是軟嫩的小手,從頭到尾巴,全部全部都是他的,誰都別想染指!
強烈得發狂的獨佔欲,即便是神明親臨,也不能有絲毫的收束。
咽喉的切口處沒有鮮血,青年的神情依舊怡然:“原來如此,我不小心觸動了你的逆鱗了嗎?算了,就算沒有你,我也能回來,雖然會比較費事……”他微笑着,身體忽然好像水波一樣盪漾起來,隨即化作虛影,消失在空氣中。
而靈魂中才開啓的門,轟然緊閉。易龍龍清早醒來,還惦記着今天要趕早去學園,繼續參加學園慶典,但她穿好衣服走出臥室,卻發現林琦不見了。
臥室,書房,客廳,廚房,地下室,到處都找不到少年頎長的身影。
正心裡奇怪,易龍龍站在二樓的窗臺上,看見外面下着比絲線更細的微雨,庭院的大門打開,黑色長髮的美少年,慢慢地從外面走回來。
細小晶瑩的水珠掛在林琦長而翹的睫毛上,朦朧的溼意讓少年看起來更爲清透可人,易龍龍趕緊跑下樓,正好在客廳截住徹夜未歸的人:“你去幹什麼了……呃,是買早餐去了?”
發現林琦右手上提着印了店家標誌的紙袋,易龍龍想起來昨天她隨口說起,想吃距離半個城市的溫迪餡餅店的烤餡餅,卻沒想到林琦今天一早就給她買回來了。
趕緊讓女僕接過紙袋,易龍龍撲進林琦懷裡,擔心地拍打他身上的水珠:“你的心意我很高興啦,可也不必特意跑那麼遠啊。外面還下着雨,你不是會魔法麼,怎麼也不給自己擋一擋?我知道你身體好,但身體好也要提防感冒……”
林琦沉默地凝望懷裡嬌小的女孩,忽然開口打斷她:“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易龍龍一愣,不知道他爲什麼忽然問這句話,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回答:“嗯嗯,不怪,不過下次你要是這麼不小心自己身體,我就會生氣哦……哎,你怎麼了?我喘不過氣來了。”
滿身細雨的少年,忽然收攏住雙手,好像唯恐失去一般,用力抱緊懷中的女孩。
是什麼人都沒關係,過去是什麼樣的都沒關係,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易龍龍是林琦的,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誰都別想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