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廣場上至少圍站了上千人,五顏六色的一片腦袋看上去異常精彩,而就這樣被上千人注目着,易龍龍感覺有些不自在。她轉動腦袋,仔細地環視周圍,發現人羣中,有各系的學生,有各位老師,甚至學園管理高層也都在其列。
青騎士修,校長泰倫斯,歷史系的尼克學長,沙耶同學,就連眯着眼打盹的睡騎士雅各,也被人架着領過來了。
看清楚了人羣,易龍龍才重新轉向翡翠:“這是怎麼回事?”她隱約有一種很不妙,很不妙的預感。
翡翠並不回答,只偏頭問泰倫斯:“現在人來了,可以開始了嗎?”
泰倫斯很有風度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易龍龍忽然想明白了什麼,臉色大變,但這時候在衆目睽睽下,想阻止也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幾名公證人依次走過來,檢查翡翠出示的戒指,確認這確實是迦南委託者的信物,而藏在斗篷下的,是管理迦南遺產的負責人。
接着,泰倫斯讓隨從朝他釋放了個擴音魔法,均勻穩定的聲音傳入廣場上每個人的耳中,向廣大觀衆宣佈:迦南留下來的謎題已經持續了接近七百年,今天終於有人能夠解開,獲得迦南的遺產,包括學園百分之三十的所有權。
而在此之前,還要完成一道儀式。圍觀人羣再度分開一條道,幾個身材高大的戰士專業學生,擡着一方巨大的硯臺。以及一管粗長地毛筆,緩步走了過來。
硯臺是由一塊完整的紫灰色水成岩雕琢成,呈現橢圓形,長度達一米半,高也有半米左右,硯臺邊緣雕琢出如同水波一樣的紋路,乍看上去好像波紋隨着硯臺內的墨水一起盪漾。^^首發君子堂^^
硯臺內盛放着半滿的濃稠墨汁,飽滿的表面如同黑色的光滑絲緞,但是在漆黑之中,卻又隱約地透出來一種明亮的透徹感。
硯臺之後就是毛筆。用雪山野兔長毛製成的飽滿筆頭,一米多長的木製筆桿,即便是對成年人來說都不是那麼容易掌握,更別說是現在地易龍龍。
然而硯臺和毛筆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在泰倫斯宣佈了通過證實,易龍龍是繼承迦南遺產的人選後,原本只是部分人看着她,現在所有在場者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她身上。筆直刺過來的視線夾雜着懷疑,猜測,敵意,妒嫉。羨慕……複雜得難以列數,混雜的議論聲也在此時嗡嗡地響起。
翡翠緩步走過來,手臂化開一個優美的弧度,指向筆硯:“你現在要做的,是用這支筆和墨水。在石碑的空白處,寫出最後一句話。”
易龍龍頓時頭皮發麻。她原本以爲,不管是拿到迦南的遺產,還是證明她懂得石碑上的文字,都是牽涉非常小,最多有限範圍內幾個人知道地事,卻沒有料到,精靈一下子把局面弄得這麼大,現在幾乎是人盡皆知了。
糟糕。她今後要怎麼在學校裡自處,又要怎麼向艾瑞克和他背後的公爵解釋這件事啊?
再怎麼頭疼,那也是今後的事,現在的情形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儘管不情願。易龍龍卻還是不得不讓林琦抱着她走到硯臺邊上。\\\\用兩隻手抱住塗上了珍貴芳香塗料地粗大筆桿,將雪白的筆毫探入漆黑的墨汁中。
這是迦南當初的安排。不論硯臺還是毛筆,都是他設計出來後,找人專門訂做,與他留下來的手書一起塵封在儲藏室,經歷七百年地輪轉,終於在這一天重見天日。
被魔法保存得完好的筆毫飽滿地吸收了墨汁,易龍龍頓時覺得手上沉了不少,她示意林琦鬆開手,自己操控魔法飛起來,流動的空氣託着她緩慢上升,爲了節省力氣,她還分了一個浮空魔法在毛筆上。
經過龍語山脈中的勤奮練習,現在易龍龍使用這個魔法,已經不需要念誦出咒文,能直接以本身力量催動魔法進而實現。
身體緩緩浮上半空,下方的人頭也逐漸縮小,成爲一片色彩斑斕的圓點,易龍龍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身體更靠近石碑一些。
高聳的石碑上段,三句詩文一共分作兩豎排,第一豎排刻着:“牀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第二豎排則只有一句“舉頭望明月”,剩下的空位正好足夠填入五個字。
長長地深吸一口氣,空曠地風灌入肺部,易龍龍強迫自己忘記衆多注目的眼睛,專注心神在眼前的石碑上。
迦南留下來的詩句很簡單,只要是讀過兩年書的人都會背,易龍龍這個沒有正式上過學的也不例外,但現在地情勢鎮重無比,下筆之前,她還是小心地將閉着眼睛也能默寫出來地詩句又在心中重溫了幾遍。
氣定神寧凝,巨大的筆桿重舉,筆尖輕落。第一個字是:低。
微一用力,筆鋒柔軟地彎曲,拖邐着濃深地墨跡,在石碑上落下了第一劃。夕照的金色餘暉斜射過來,黑色濃墨上竟然泛起魚鱗般晶亮的光彩。
而寫下第一筆後,易龍龍頓時進入了一個奇妙的環境。
夕陽的色彩驟然消失,身下的人羣,四周的建築,也全都不見蹤影,天與地之間,彷彿就只有她,以及眼前悠悠佇立的石碑。
第一筆寫下後,彷彿手中的筆被另一個更古老有力的精魄所主宰,自己擁有了生命,不需要怎麼使力,連貫着殘餘的墨跡,便流暢地接着一劃又一劃。
而筆下的,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凝練了數千年的文化。
屈原上下求索:“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劉邦擊築而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曹植七步成詩:“相煎何太急。”
陶淵明採菊東籬:“悠然見南山。”
江淹得五色筆:“黯然銷魂者。”
李青蓮縱酒放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
白居易憶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柳三變楊柳岸曉風殘月:“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蘇軾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那些輝煌的,壯麗的,低婉的,悠遠的,從地面八方而來,或者呼嘯,或者幽回,在心間縈繞不散。
青山碧水間晨鐘暮鼓,明月大江上斯人于歸。
絲竹管絃,墨色暗香。
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精魄,在易龍龍的靈魂之中,激起波瀾起伏的壯闊歌聲,那聲音越來越高,響徹了全世界。
最後一筆落下,筆尖輕輕地離開石碑,獨立的世界也驟然消散,易龍龍雙手抱着長筆,浮在半空中,周圍依舊是學舍,下方依舊是人羣,而天幕已然換了接近漆黑的深藍色彩。
萬籟俱寂。
暗青色的石碑上,五個新寫上去的字行雲流水,靜靜吞吐着月色華光。
低頭思故鄉。
是的,低頭思故鄉。
沐着夜月,清輝如水,易龍龍低下頭,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