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博聞如此,豈能不知道着樂曲之中會有古怪?但他看面前着祭師,最多也就二十多歲上下,縱使能有什麼實力,又豈能與他抗衡?他將手抱住肩膀,看着那名祭師說道:“好吧,我且聽你一曲,再看熾雲蕩這老鬼還有什麼後着。”
只見那名祭司緩緩舉起袖子,微微露出袖中的一截手臂,兩臂自然向前,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雙肩和雙肘十分自然地下垂,絕對不能聳肩,將那隻竹蕭半斜地靠在嘴邊。儒雅的氣質彷彿天成一般從他的神態中流露出來。
可當樂曲開始演奏的瞬間,安東尼就知道自己太過託大了,這樣的後果也同樣十分嚴重。
那第一縷蕭聲竟然不是絲絲如扣,不絕如縷,而是一道鶴鳴直上雲霄,那一聲迥異的蕭聲在空曠的山谷中迴盪起來,迴音嫋嫋不絕。
“戾!”安東尼猛省過來,那個祭師手中的竟然是傳說中不在四神劍之下的高原神兵,翠竹神蕭:戾!
但樂曲一旦開始,戾的特徵就逐漸展現出來,除了足以對抗高原神兵的絕世強者,或者是其他相等的高原神兵持有者,再無人可以打斷着樂曲的演奏。
音符忽快忽慢,時而重音盤踞,如黑雲壓城,時而清音環繞,如水滴石穿,安東尼此時才感覺到了自己在這高原神兵下的無力。戾與龍息,殉天,驚骸又有不同,那些神兵是以決然的殺意,在瞬間擊潰對手反抗的意志,劍客自己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而戾在沒有演奏前,就是這樣平靜地在她主人的手中,當樂音展開的剎那就像是出鞘的名劍,鋒芒畢露的卻不是持有者的威儀,而是膜拜者對於自然的敬畏,那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化在音樂裡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
但安東尼又怎麼可能坐以待斃,一團黑氣從他的腳下盤繞起來,氤氳之中在周圍形成了一個氣罩,顯然是想要隔絕開這詭異樂音對自己的影響。與此同時,戾的持有者十指一變,不再像之前那樣用不太連貫的音律吹奏,而是換成了厚重的低音,悠揚而低沉的聲音如同一名且行且吟的歌者,緩步走來。
就在曲子開始的瞬間,空氣中原本濃郁的幻術力量彷彿被抽空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一股蕭然的意味則慢慢地從樂曲中浮現出來。
迴旋往復的簫聲升騰而起,彷彿在訴說着無盡的悲傷,嗡嗡的聲音居然在祭司沒有使用任何幻術力量的情況下遠遠傳開,不僅震撼着安東尼的心,同樣也震撼着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
“哈哈哈哈……”安東尼看似哭了,實際上卻是用一隻帶着長長指甲的右手捂住半邊臉龐,縱聲狂笑起來。那似哭非笑的笑聲顯得異常地詭異,讓除了吹奏樂曲的祭司之外的其他人毛骨悚然。
就在所有人以爲安東尼要用這怪聲破壞簫聲的和韻,來達到破除幻術的效果,但他們哪裡知道這簫聲沒有絲毫的幻術力量隱含其中,只是最單純的樂曲。
陡然已然華髮的術士居然用蒼老而低沉的聲音跟着簫聲唱了起來,“夜半斷腸人,獨坐小河畔,昂首望蒼穹,星稀月也黯——”
那透着悽苦氣息的怪聲居然讓除了戾的持有者之外的其他人不寒而慄。
“風吹過,單衣不耐五更寒——”
簫音居然也跟着哽咽,如泣咽。
彷彿一個孤傲的歌者,對影自憐,顧影自嘆。陡然,萬千憤怨彷彿全都化進了簫聲裡。
“怨大地,恨蒼天——”歌聲也隨之一轉,彷彿怒而譬天,悲極無奈一般,“紅塵惹人戀,蒼天爲何妒紅顏——”
不論那些祭司是關閉自己的六感還是凝聚全部能量鎮守靈魂,他們卻依舊能夠清晰的聽到那悲慼的歌聲,每一句歌詞,都像是從自己靈魂深處響起一般,讓靈魂已經到了接近無法控制的地步。
激昂的歌聲和簫聲瞬間達到高,潮的最頂點,無數雲龍谷祭司的靈魂在這一刻失守,淚水噴薄而出,竟已泣不成聲。
只有戾的持有者依舊氣定神閒地吹奏着那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轉眼間,渾渾噩噩數十年——”
簫聲在達到至高點之後陡然暗啞,彷彿英雄遲暮。
無敵手,
又何妨,
只留下,
孤星獨吟——
簫聲戛然,裂戒術士安東尼則仰天而笑,瘋狂而嘶啞的笑聲在雲龍谷中迴盪着,“好,好一首《孤星獨吟》!”
然而戾卻沒有離開那人的嘴邊,眼中的殺機一瞬而逝,空氣中的幻術力量卻在這一霎那凝固起來,沉重的壓力驟然將還處在樂音之中幾乎沒有防備的安東尼壓得一彎腰,幾乎要跌倒下來。
安東尼情知不妙,用力咬牙,一團黑氣挾着紅藍兩色光芒從自己的身體裡爆發出來,骨節發出“卡擦卡擦”的聲音,顯然正在與戾的威壓抗爭。
陡然,簫聲再次響起,沒有人能夠聽清楚其中的一個音符,卻能夠感受到樂音裡透露出來的龐大威壓與可怖殺意,彷彿是蒼冥之上的神祗以不可抗拒的威嚴統管着萬有。
戾上的寶石璀璨了起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光芒竟然同時在那顆寶石上流轉起來,炫目的光芒幾乎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就在這時,那支碧玉竹蕭居然凌空飛起,懸浮在半空中,彷彿順着風向做着逆時針迴旋,在七色光芒的映照下顯得無比瑰麗。一連串無人能懂的咒語從祭司的口中用吟唱的方式吐露出來。
“薩拉五路烏拉——”那祭司緩緩擡起頭,疾風將他的風帽吹落下來,露出一頭火紅的長髮,彷彿天邊的火燒雲一般,從模樣上看也遠比之前估計的年齡要小得多,彷彿連二十歲都不到,此時的他雙目專注地望向空中的戾,眼神決絕而深邃。
猛然,他的雙手散發出兩團黑光,邪氣似乎比裂戒術士安東尼還要強橫。那兩團黑光隨着祭司雙手的交錯融爲一體,祭司五指並刀,那黑氣就狠狠朝天空中的九色光芒斬去。
利劍劈開了光芒,黑暗壟斷了一切,衝擊產生的力量幾乎讓整個時空都震盪了起來,周圍的景物居然在這一瞬間開始汽化蒸發,逐漸模糊,祭司的身影也如同水中之月,在安東尼的眼中漸漸模糊起來。
裂戒術士安東尼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烈焰精靈,寒冰精靈,接受御者的召喚!”吟唱剛落,那名年輕的祭司轉而伸出手接住落下的戾,湊到嘴邊對着面前正在被黑暗吞噬的安東尼說:“不必再徒勞了,九曜劫陣一旦完成就無法終止,讓我用這首《炎之頌》送你上路吧。”
簫聲再次響起,剛纔還準備升騰起來與九曜力量一較高下的炎系力量猛然反噬,毫無防備的安東尼生生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原來這就是你們盜取晨月軒曲譜的目的所在……”安東尼彷彿在這一刻頓悟了什麼。
“當然,晨月軒的人根本不知道如何運用這些曲譜的力量,空守着戾這樣的神器又有什麼用?”祭司的嘴角掛着一絲嘲諷,對着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安東尼說:“只可惜,這個秘密你再也無法告訴任何人了。”
“真沒想到啊,一向淡然超脫的雲龍谷,居然會是屠戮晨月軒劍派的幕後黑手。”安東尼抹着嘴角的血跡挖苦道。
“你如果告訴別人,雲龍谷是兇手,別人只會把你當成瘋子。”祭司笑道,“好了,與你說了這麼多,實在不應該。請上路吧……”他再次將簫湊到嘴邊,顯然要下殺招了。
“熾雲蕩老狗有你這樣的徒兒,是他的福氣,但是想殺我……”安東尼冷哼了一聲,在九曜力量的重壓之下,他努力想直起身體,卻最多隻能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想殺我——”他雙手艱難地擡起,兩團幽冥般的黑光。“沒那麼容易……”
倏忽之間,那道身影化在了黑暗裡,九曜力量凝結成的黑氣也隨之消散開來。祭司長舒了一口氣,握着戾的右手已經汗津津幾乎拿捏不住了。
雲龍谷深處,一道瀑布彷彿從天頂直貫下來,轟隆的水聲震耳欲聾。在瀑布上方的一塊岩石上,端坐着一名鬚髮盡白的老者,長長的白眉毛居然垂下來,耷拉在佈滿皺紋的臉上,彷彿是因爲年紀大了,怕冷而將雙手縮在寬大的袖中。
那象徵雲龍谷最高職位的紫月祭司袍披在他有些瘦弱的身軀上顯得有些滑稽。顯然,這人便是雲龍谷谷主,被安東尼痛恨的熾雲蕩了。
作爲與裂戒術士安東尼同一時期的人物,與裂戒術士的豪情萬丈相比,熾雲蕩顯得太過猥瑣了。論資排輩,名動高原的劍神霧雲霜倒還是他的後輩。
只見那名火紅色長髮的祭司緩緩走到熾雲蕩身後,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道:“師尊,裂戒術士安東尼已被徒兒制服。”
“沒殺掉——是嗎?”熾雲蕩也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
“徒兒無用,雖然師尊告知徒兒用那首《孤星獨吟》可以觸動此人的心靈,趁機用九曜劫陣除掉他……”那祭司嘆道:“但他居然化入了九曜劫陣裡,實在是匪夷所思。”
“咳咳……”熾雲蕩略微低下頭,用袖子捂住嘴咳嗽了幾聲道:“熾星,你不必自責,以安東尼的實力,本來用九曜劫陣就很勉強,雖然我們將他制服了。但這樣做,我雲龍谷一場滅門大禍依舊無法消弭,只是推遲些時日罷了。”
“師尊您不要這樣說。”那名火紅色長髮的祭司,被熾雲蕩稱作熾星。
“飲鴆止渴罷了。”熾雲蕩搖搖頭,看着腳下傾斜的瀑布說:“熾星,你回去吧,爲師要靜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