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高原中部偏西的一座雄關,純黑的黑曜石城牆結構中偶爾有一星半點的純白色顯露出來,夜色之下彷彿是無數熒熒星輝漂浮於長河之上,銀河要塞也因此得名。
在傍晚的風中,一名褐色短髮的男子身穿鋁片綴成的輕甲,胸甲前雕着一枚金盞菊的徽章,他的面容光潔,而沒有一絲瑕疵,只有嘴脣和腮下淡淡的鬍鬚預示着,他的年齡也已經不小了。正是三領主中年紀最小的蒂沃特領主菲尼克。
在他的身後,是數百名全副鎧甲的持槍戰士,巍然如同銀白色的森林,每名戰士的胸甲上都刻着一顆六芒星,他們正是高原中部的又一主力戰團,星雲騎士團。
菲尼克的手不停地在佩劍上摩擦。彷彿心焦難耐。
“主公,回去吧。也許賢者大人明天才能到銀河要塞……”夜風漸漸轉冷,身邊的侍衛爲他披上了一件呢絨披風勸道。
“不,等下去。”菲尼克以少有的堅定說:“此人是我蒂沃特的救星……”
子夜的寒風捲起剛剛落地的樹葉飄揚起來,銀河要塞之上點起了無數的火把。火光映在戰士銀色的鎧甲上氤氳着彷彿幻影。
“主公,回去吧……”侍衛又一次勸道。
“再等一個時辰。”菲尼克強打精神道。
“主公,他們好像來了。”一名前方的哨兵騎馬衝到城下喊道,頓時所有人振作起精神,只見遠處的黑暗中逐漸出現了兩支火把,兩名騎士護送着一輛四輪馬車緩緩前進。
菲尼克注視着馬車直到它駛到了銀河要塞之下,他急忙走到車邊伸手要扶那車裡人下車,作爲一名領主,這樣的舉動已經是極其降卑了。想不到那傢伙卻更急,一個黑影直從車裡撞出來,菲尼克躲閃不及,向後倒退幾步,差點摔了一跤。
“大膽!”身邊的侍衛急忙扶住領主,一齊拔起劍來指向那男子。
“啊,撞到你了,真對不起。”此時大家才終於看清了蒂沃特救星的真面目,在火把的光照下,一個滿身油膩,衣衫襤褸,蓬頭散發的男子右手抓着一隻油膩的雞腿,腰間插着一柄摺扇,顯得不倫不類。倘若不是那一柄摺扇,這傢伙簡直就像是哥叫花子,年輕的菲尼克也是一愣,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可那摺扇,分明是日出雲海圖啊。
這時,那男子突然跳將起來,又捂住肚子蹲了下來,“哎,這雞腿太油膩了,不行不行,我得找個地方解決一下。”說完丟下雞腿,快步衝過一段圍牆,拐過牆角,牆角另一側傳來極不文雅的呻吟聲。
菲尼克簡直呆住了,這就是賢者?這就是老爸說的,可以拯救我們蒂沃特的救星?
不一會,乞丐一邊繫腰帶,一邊從牆角邊晃悠了出來,兀自說道:“真是神清氣爽啊……”他審視了一下眼前的衆人,急忙上前,不由分說拉起菲尼克的手說:“啊,你一定就是蒂沃特的領主吧……”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對方的鋁甲,鋁片如同抽風一般卡啦卡啦地響了起來,“看看着鎧甲,就知道是有錢人啊,多謝你請我來……”
蒂沃特領主使勁想掙脫那隻污穢不堪的手,課對方彷彿感到盛情難卻,菲尼克越想掙脫,對方就越是緊緊不放。
菲尼克見硬來不行,只得拌出一副笑臉道:“呃,這個,……時間不早了,請往寒舍,一敘,如何?”
乞丐放肆地笑了起來,“好啊。好啊,你家裡酒不會少吧,你帶路,你帶路……”
“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我嗎?楊青楓就是了……”此人竟然是在綠華城掛冠而去的楊青楓,卻又不知怎麼被菲尼克的人當做賢者請到了銀河要塞。
“楊先生請……”
於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蒂沃特的領主,一路將一個叫花子般的的男人引進了富麗堂皇的領主府邸。所有的騎士在正門前停步,只留了菲尼克與楊青楓走了進去。
楊青楓彷彿從未見過如此豪奢的建築,各處雕欄畫棟,勾心鬥角,他搖搖晃晃之間幾乎就要迷路了,而府裡的下人婢女則像躲着瘟神一樣四處驚叫逃竄。
約莫轉過了十數條長廊,一座用大理石柱支撐,檀香木堆砌而成的建築出現在楊青楓面前。菲尼克向內招手道:“在下薄設酒宴爲閣下接風洗塵。”
楊青楓一腳踏進大門,發覺這真是一件雅緻的客廳,以八根純白的石柱爲框架,用檀香木雕刻的桌椅,鐫着金盞菊的浮雕。
但楊青楓對於酒的興趣彷彿遠勝過對客廳的興趣,他一個箭步竄到中央的紅木桌上,他也不等別人招待,攫起銀酒壺仰頭牛飲,如飲清水,瓊漿從壺嘴傾斜而下濺在楊青楓的布裳領上,直到再滴不出一滴酒液時,楊青楓順勢倒在木質的靠背椅上,手裡猶然抱着酒壺,臉上流露出飽足的表情,連連讚歎道:“好酒,好酒。”
蒂沃特領主府裡用來招待客人的美酒自然不會是街市上賣的摻水假酒,楊青楓在綠華城時利用職務之便,也嚐了無數美酒,可是那紫華三城的美酒偏重口感,酒勁倒是其次,倒是這蒂沃特,偏近西域荒野,反而追求酒的烈度,與北國的索利斯相似。
果然,不多時,酒勁上來,楊青楓牛飲之後,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喃喃之聲越來越低,已不可辨,繼而傳來響亮的鼾聲。
菲尼克上前推了推楊青楓,回答他的只是更爲響亮的鼾聲。
突然,“啪”地一聲,那柄摺扇從楊青楓的腰間掉落在地上,菲尼克俯身拾起,展開時只見扇面用綢布製成,右上角有一輪半掩雲中的紅日,定睛看時,只覺得畫中雲霧瀰漫,只有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少年急忙收攏摺扇,自語道:“這絕對不是凡物,應該就是父親說的,日出雲海扇。”他看了看醉的如死豬般躺在椅子上的楊青楓,暗說道:“他肯定不簡單……”
他喚來兩個僕人,擡起楊青楓,自己也跟着走出了大廳。
誰知,這幾個僕人在府邸裡雖然低賤,在外面卻是大大的威風,見要擡這麼一個髒兮兮的男人竟都不太願意,彷彿是怕弄髒了衣服。
菲尼克當然看出了其中貓膩,怒道:“你們躲什麼躲,你們不擡,難道讓我自己擡嗎?”兩人只得一前一後像擡屍體一般擡起爛醉如泥的楊青楓,兩僕人邊擡邊低語着什麼。
“也許是要扔出去喂狗吧……”
卻不想這話被蒂沃特領主聽到了,登時變了臉色,“混蛋!我讓你們擡去最好的那間廂房,就是我以前的書房,左轉手最後一間……”看着兩個下等僕人疑惑不解的表情,公子心裡暗罵一聲廢物,揮手道:“算了,你們跟我走……”
待進了房間,兩人將楊青楓平放在牀上,哈着腰退了出去。菲尼克打了個哈欠,估計已是丑時了,他自知熬夜傷身,很少這麼晚睡過了。
陡然他發現楊青楓的鞋沒有脫,衣服也甚是污穢。再想叫僕人時已經尋不見了,遂走到牀邊,狠狠心幫楊青楓脫下了布鞋,一股酸臭味夾帶着臊味令公子哥直欲作嘔,但他拼命忍住又將楊青楓的外袍脫了下來,掛於牀頭,又爲他蓋上一曾薄棉被後才關門離去。
年輕的蒂沃特領主走出了房間,深深舒了一口氣,但願這真的是一個可以力挽狂瀾的神器人物吧。
傳說高原上有一種奇人異士,精通兵陣,軍械,劍術,搏擊之術,善攀談,雄辯,交際,有雄才遠略,但是不願自己獨霸一方,畢生志願是輔佐一位明主。這些多才多藝的人被人稱爲賢者。可是賢者選擇明主的方式稀奇古怪,每隔數年到數十年出現一次,遊歷高原尋找明主,倘若找到,即使此人已困頓不堪,也將窮盡畢生幫助他東山再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若是沒有,則繼續歸隱,終生不再涉足高原,下一次出現的必定是他的弟子了。
這樣一脈神秘的傳承就在高原流傳下來。
菲尼克的父親曾經對他說過,自己曾經因爲一念之差錯過了一位賢者,那人的能力絕對可以反轉整個高原,那位賢者掛念他之前都彬彬禮遇,只是最後一念之差沒有得到賢者的認可,當賢者顯露出自己身份時,他的父親追悔莫及,賢者也深表惋惜,但覆水難收,只得透露說自己的徒弟於十年後重涉高原,會帶着日出雲海扇,隨即飄然遠去。
於是菲尼克自成爲蒂沃特領主以來就在尋找日出雲海扇的下落,終於在楊青楓的身上找到了。
但父親也告訴他,越是賢者這樣的人物越將自己僞裝成平凡無奇甚至是低能弱智,給予自己主公的考驗也是千奇百怪。
菲尼克仰望星空,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柔和的光芒彷彿都揮灑在了他的身上。少年陡然回想起了父親慈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