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陣沉默。
楊草很詫異從卞夫人嘴中說出的這件事情,但他並不詫異卞夫人爲什麼要告訴他。因爲他知道,此時在卞夫人心裡,他已經死了。所以無論卞秋雲是卞夫人和別的男人的孩子,還是其中有更多無恥的黑幕,全讓他知道也無所謂了。
楊草之前說的話不是奉承,也不是嘲諷,鎖魂陣真的很厲害。在以前的戰鬥中,楊草也經歷過一些陣法,但大多都是範圍極廣的大陣,雖然犀利,但效果來的慢,而且還有很多人一起分擔陣法的力量。
而鎖魂陣這種單體控制的魂術陣,卻讓楊草覺得自己彷彿赤裸裸的暴露在陣法的力量面前,任由那力量將自己一點一點的吞噬卻無能爲力。
在鎖魂陣的控制下,別說運用魂力,就是連力量都使不出來。自己反抗的越厲害,陣法對自己的反噬就越厲害。
這是一種死陣。
“爲什麼不繼續問下去了?還是你在想,秋雲是我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
黑暗中傳來卞夫人依舊平和的聲音。
楊草坦誠的說道:“的確有這個想法。”
“秋雲比文兒要小,說明在有秋雲的時候,我已是國公的人了。既然如此,我又怎會做出對不起國公的事?”
“你是說……卞秋雲是你和我爹的女兒?”
“當年在我嫁給國公之前,我大哥和國公就是極好的朋友。在一次戰爭中,大哥爲了國公而死。那時,我大哥和大嫂還沒有孩子。國公一直內疚此事,認爲欠卞家的。當我和國公有了文兒後,國公便想把文兒送去卞家,把他過繼給大哥。可那時國公也沒有孩子,文兒又是男兒,是國公的長子,將來要承擔大任的人。我不同意,這事也就作罷。後來幾年,我又懷上了秋雲,便主動提及此事,於是便把秋雲過繼給大哥。這麼多年過去了,楊家和卞家一直保持沉默,秋雲一直也不知道這件事。”
說到這裡,卞夫人的情緒終於發生了一些波動,加重語氣說道:“但秋雲不知道,國公卻知道。可爲了你,國公居然壓制住了失去一兒一女的仇恨!”
楊草也有些詫異的說道:“卞秋雲居然是我的親姐姐……”
“哼!什麼親姐姐!若不是因爲你的身份特殊,國公又怎會放過你這個外人!”
“我身份特殊?外人?”楊草疑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卞夫人卻冷冷一笑,道:“我想說什麼?我什麼都不想說!聽說你出生時,秦嶺給你取名爲草是吧?”
楊草沉默。
“既然如此。楊草,那你就等着接受懲罰吧!”
兩道光芒突然在黑暗中驟亮,那是卞夫人的眼睛發出的光。
“我現在就去叫醒國公府所有人,讓他們見證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燕軍奸細!我倒真想看看,得知要偷陣眼救燕軍的人之後,你那整天把規矩放在嘴邊的二哥會怎麼做?那個和你已有些交情的五哥會怎麼做?還有國公又會怎麼做?哈哈哈!”
“我出不去,你以爲你又能出去麼?”
卞夫人的身子突然一滯,偏過頭來,道:“什麼意思?”
楊草冷冷一笑。
就在這時,屋子裡的黑暗彷彿都燃燒了一般,在頃刻間化爲烏有。楊草和卞夫人突然間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一個一望無垠的空間,有房子有莊園有花地有菜園,近處有一座聳立入雲般的高塔,遠處有一艘懸浮在半空中發出幽幽青光的船。
楊草和卞夫人已置身於浮生空間之中!
當年的雪夜殺手,在雪夜獨行,揣着視死如歸的心,用一把求索劍蕩平一切。
如今的雪夜殺手,同樣揣着視死如歸的心獨行,既然視死如歸,那便是傾盡全力。既然是傾盡全力,那便是不藏拙,不留任何手段。在進入每一個宅院每一間屋子前,楊草都使出了手段。
在進入這第六間屋子時,他莫名的多出了一絲戒備,用本命魂丹之力覆蓋住屋子。他的本命魂丹,就是浮生空間。
而果不其然的,他就在這間屋子裡中了卞夫人佈置好的鎖魂陣。
他被鎖魂陣鎖住,而鎖魂陣連同這間屋子卻都早已被浮生空間給吞噬。
他在陣中,陣在空間中。
卞夫人冷眼看着四周的一切,突然間啞口無言。
此時四周已無黑暗,楊草能很清楚的看清卞夫人的模樣。
此時的卞夫人身着一件淡雅之色的寬大睡袍,臉上沒有任何妝扮,但卻比她任何時候都要好看。她雖已是年過五十的婦人,但無論是她臉上的淡淡皺紋,還是那雙眼睛,都帶給人一種淡雅的清秀。
和往日的雍容華貴比起來,這簡直就是一個清純少女才能帶給外人的感覺。楊草沒有想到,真正的卞夫人居然是這樣的氣質。
其她的不說,但從這份外貌和氣質上來看,楊居正找了她,當真是享盡了豔福。她雖然沒有鳳凰那樣的姿容,但和遙不可及仙氣飄渺的鳳凰比起來,她更似乎做一個人妻。
或許是出生便被送出去,卞秋雲沒有繼承到母親的氣質。那位住在宮中的第一貴妃,倒是和卞夫人此時的模樣很像。也難怪小皇帝爲她神魂顛倒,在私底下願意和她做一對平民夫妻,彼此以你我來稱呼。
這時楊草能肯定,卞夫人往日的那種尖酸刻薄囂張跋扈通通都是僞裝。她是一個真正的優秀女人,是一個真正能夠捕獲男人心的厲害女人。從嫁給楊居正起,他就是楊居正的第一夫人。哪怕楊居正後來有了秦嶺,有了鳳凰,有了那麼多妾侍,她一定是第一夫人。
楊草忽然間明白,楊居正爲什麼會爲了這個女人而拋棄鳳凰,拋棄母親了。
如果當非要做出一個選擇的時候,這個女人絕對能留下男人的心。更何況她還是楊居正的第一任,還未楊居正生下了第一個兒子。
卞夫人雖然已啞口無言,但楊草看着卞夫人,一時卻也說不出話。
卞夫人突然笑了。
她笑的並不銷魂,卻帶給楊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新。
楊草微微一震,這種清新感覺甚至大過了應採鵝所帶來的那種清新感覺。一塵不染,空谷幽蘭,彷彿她不是什麼國公府女主人,彷彿和這個渾濁的世界沒有任何聯繫,她只是深山竹林中的一個女修士,只是天海相連間的一個漁家小妹。
當年楊草和應採鵝在破廟時,在雪地時,也生出過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是一種清新,也是一種對比。
和平日裡身份的對比。
那時應採鵝是應家家主,雖然不是有多麼的高高在上,但卻是那種和同齡人格格不入的感覺。關於她的傳言也有很多,說她心機城府都極深,極其有手段,是個天才少年。但楊草卻看到了她最真實的一面,看到了她真正的與衆不同,看到了她的清新。
而現在在卞夫人身上,楊草同樣感受到了這股清新。
兩個不同年代,卻同樣的清新。
“怎麼?看癡了?你這小屁孩也會對我這種年紀的女人生出些想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