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棣和楚雲雪都坐下了,雙方的將士也都不再站着,紛紛坐下等待死亡。對於他們而言,前一秒兩軍交戰的死亡是未知的,而現在的死亡是已知的。柔焰空間已經徹底變成了黑色,五行境魂客們的可視範圍只有百米了,處在軍隊中央的人,就是連軍隊邊緣的人都看不見了。黑暗的恐懼,死亡的恐懼籠罩着他們。
不知是由誰發起,軍隊中唱起了靖國人都熟悉的歌聲。
這不是鎮魂曲,也不是傷感的曲調,而是在靖國軍隊中非常流行的軍歌。這軍歌的曲調鬥志昂然,唱起來非常有激情,也很熱血。將士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齊聲合唱這首歌,倒是讓柔焰空間中的氣氛顯得有些悲壯起來。
或許今天過後,他們就將變成歷史,成爲一件神器中的某一部分留在這個世上。但他們不會再有思想,也不會再有來生。因爲被這樣的大陣所殺死的人,無論是靈魂還是生命精華都將被煉化,別說重生,就是連去冥界的機會都是沒有的。
說魔宗殘忍,可不只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他們的一些魂術和陣法的確非常的沒有人性。
在激情悲壯並帶着淒涼的歌聲中,柔焰空間開始壓縮,彷彿要把一個球擠壓成一個點,而球中的每一個存在,都將化爲齏粉。
這是一種很殘忍的死法,也是一種很無力的告別。
似乎到了這個時候,人們已經沒有了恐懼。所以當那壓縮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他們的歌聲反而更大了一些。這樣的舉動和情緒不是爲了要戰勝恐懼,而是爲了發出自己的怒吼,讓自己在這個世界走上一遭的痕跡更加明顯一些。
“上戰場,我們是勇猛的戰士!”
“回家鄉,我們是溫柔的丈夫!”
“上戰場,我們是兇惡的猛獸!”
“回家鄉,我們是孝順的孩兒!”
“爲了勝利,我們流下鮮血!”
“爲了國家,我們掉了頭顱!”
“我們要守衛身後的土地,那裡住着我們的妻兒。”
“我們要守衛身後的土地,那裡住着我們的母親。”
“來吧!舉起你的鋼刀,我不畏懼!”
“來吧!亮出你的獠牙,我不退卻!”
“我們是靖國好男兒!我們是國家的刀!我們是國家的牙!”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讓敵人血淋淋!”
“哪怕粉身碎骨……”
歌聲在已經變成黑色的柔焰空間中飄蕩,一道白芒如流星般劃過,又彷彿是一隻白色的筆,在黑色的紙上劃了一下。讓原本已完全是黑色的空間多出了一條白色的空間。
“不愧是我靖國好男兒!在死亡面前你們能有如此心性,我替你們感到自豪與驕傲!”
一道豪邁的聲音從這抹白色空間中傳來。其實這聲音本身不具有任何豪邁的感覺,也缺乏磁性,並且還很慢,一個字一個字之間都有些許的停頓,聽的其實很急人。但在這一片軍歌聲中出現,又恰逢是現在這種生生死死的氛圍,這聲音就顯得很蕩氣迴腸了。
這句話說完,白色空間濃縮成一個光點,然後驟然綻放開來,形成了一個小範圍區域的白色,宛如黑暗之中放射出白光的太陽。
白光中,矗立着一個身着素服的男人。
這人的年紀看上去三十不到的模樣,長相一般,但看上去很舒服,讓人感覺很寧靜。他腰間別着一本冊子,手中拿着一支毛筆。一眼望去,就是一個身世一般的書生。
可就是這麼一個書生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後,趙棣和楚雲雪臉上都流露出欣喜的光。
“阿信!”
“小皇叔!”
趙棣和楚雲雪同時喊道。
帥克的投影也望向了那團白色空間,朝裡面打量了一會,依然用傲然的姿態說道:“你是何人?居然有這種本事,能闖入我的大陣?”
“十年前,只聽聞將夜浮屠大陣如何厲害,但卻是沒有機會嘗試一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進陣一事,倒是耗費了我不少功夫。”
小皇叔這一番說的輕描淡寫的話讓帥克更是詫異了。帥克才二十歲不到,只聽說過小皇叔的名頭,卻不曾見過其人。這回見到小皇叔,自然認不出來。
帥克仔細打量着小皇叔,看着他的容貌,猜不出來,看着他的衣衫,更是猜不出來,當看見他腰間的冊子和手中的筆,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想法,試探性問道:“可是皇家守陵人?”
“這些年,我的確一直在爲父皇守陵。”
“果然是你!”帥克驚道:“小皇叔趙信!”
趙信看着帥克那巨大的投影,道:“魔宗小帥果然是年輕一代的俊傑,心思慎密已經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若換着其他人做魔宗宗主,怕是難以策劃出這麼一起巨大的陰謀來。”
“多謝小皇叔誇獎。”帥克對趙信抱拳,又打量了趙信一會,說道:“小皇叔名揚天下,魂客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世上不懼怕小皇叔威名的人怕是不多。而我,也同樣懼怕你的威名。只是今日,你來的似乎不是時候。”
趙信道:“我從沒想過要讓世人都懼怕我。但有些時候,讓人懼怕的確能省下很多麻煩。比如說現在,你若是懼怕我,就可以收了此陣,讓我接我的戰士們回家。我們就此罷戰,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哈哈!”帥克突然大笑起來,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我若是收了大陣,你馬上翻臉不認人,我這魔宗山門又已打開,還不被你殺個血流成河?”
“我趙信言出必行。”
“鬼才信你!”
“我這是在給你機會。若是讓我破了此陣,你的結局想必會很不好。”
“對!若是此陣破了,我肯定不會有太好的結局,但你就能肯定,這陣一定會破?”
“我不能肯定,但我可以試一試。”
“是嗎?那你就試試!”帥克雙臂忽然展開,腳下的黑色蓮花頓時顫抖起來,天空之中降下無數朵黑雲,紛紛朝趙信涌去。
趙信卻沒有急着動手,而是凝視着那些黑雲,眉頭微皺,像是在思考一樣。
一個呼吸過後,他提起筆,就這樣虛空寫了起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在山巔,力壓諸魔!”
十六個白色大字在趙信面前一字排開,然後圍繞着趙信旋轉,最後迸射而去。
那些黑雲消失,趙信沒受到傷害,但將夜浮屠大陣也是安然無恙。
趙信有些詫異的說道:“將夜浮屠大陣的確厲害。我在這陣中,力量何止被削弱了十倍?”
帥克得意的說道:“小皇叔,你現在知道了吧?就算你進入了大陣,你也救不了他們。反而……你也會葬送在這大陣之中!”
說着,帥克的聲音興奮起來,道:“大陣的養料已經夠豐富了,沒想到連你也自投羅網,真是天助我也!”
帥克仰望着天空,幾乎是狂熱的說道:“爹!今天過後,我不但會爲你報仇,還會完成你未完成的夢想!有了這樣的神器在手,三界的主導都將爲我所奪!”
“看來你已經無視我的力量了。”趙信苦笑道。
帥克道:“你有什麼本事,就使出來。若能破得了這大陣,也不枉你小皇叔的英明!”
趙信只是懸浮在空中,並沒有馬上動手,像是在思索。
帥克也不急着動手,正在默默的給大陣注入力量,讓大陣啓動的更加迅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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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黑色的柔焰空間中突然又閃過了一道紫色的光。
這紫色的光和趙信創造的白色的光一樣,形成了一個紫色的空間,和趙信遙遙相對,與趙信帥克形成犄角。
紫色空間中傳來一道厚重的聲音。
“趙信,你居然被一個小輩輕視了,倒真是一個笑話。”
這道聲音一響起,頓時如同一根根針一樣扎進了每個人的心中,彷彿這人說話的聲音本身就有一種極其凌厲的力量,刺痛着每個人的心。
趙棣和楚雲雪朝這人望去,這人的容貌非常英俊,看上去三十多歲,一身紫衫非常瀟灑。他的右臂上纏繞着一條巨大的花蟒,如同他的寵物般在親暱的在他的手臂上游動。
仔細的觀察此人,趙棣和楚雲雪都沒有印象,說不出這人的來頭。
但趙信一看見他,眼中就掠過一道光,有些詫異的說道:“你居然也來了。”
紫衫男人微笑道:“這世上認識我的人不多,好在能在這裡遇見你這個朋友。”
朋友!
聽見這個字,衆人都是一驚,這人居然自稱是小皇叔的朋友,那麼此人肯定也是不同凡響。
也對,將夜浮屠大陣已經開啓,小皇叔能闖陣而入,是因爲他的實力。那麼這人居然也能進來,看來實力也是非常高強。
“我只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海上轉悠,偶爾去一趟鳳凰山,就好像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一樣。十年前你沒有來,那爲何今天卻要來?”
紫衫男人一出現,立馬吸引了趙信所有的目光,趙信不再理會帥克,而是和紫衫男人交談起來,就像是兩個許久不見的朋友在敘舊。
“十年前沒有我的事,我自然不必來。但這一次,我是帶着任務來的。”
“什麼任務?”
“找人。”
趙信眼中流露出明悟的光,道:“你是爲她來找兒子的。”
紫衫男人點點頭,道:“是的。”
得到了肯定後,趙信眉頭緊皺起來,道:“她的兒子,她自己不來找,卻要你來,那她去哪裡了?”
紫衫男人道:“你已經猜到了,又何必還問我?”
趙信的神情變得冷峻起來,道:“這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紫衫男人輕輕一笑,道:“她不是去殺人的,也不是去搗亂的,只是去找陽明談點事。”
“若是談不妥呢?”
“談不妥,也是他們夫妻倆的事,你這個小孩子就沒必要操心了。”
趙信沉下臉來,冷冰冰的說道:“對,在你面前,我連小孩子都算不上。但若是我回去後,陵園少了一根草,我也會殺上鳳凰山。”
聽着趙信和紫衫男人對話,衆人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人們能感受到,他們輕描淡寫的交談間,說的都是一些極爲重大的事。
紫衫男人一出現,帥克就彷彿成了路人甲,被直接無視了。
他自認自己纔是今天的主角,怎能被別人搶了風頭,頓時聲音如雷霆般響起。
“你又是誰!”
紫衫男人道:“我只是一個無名之輩,說了你也不認識,又何必知道?”
趙信卻插話道:“他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老怪物。”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大驚,帥克也是瞬間變了臉色,另一朵黑色蓮花上的帥破地臉色也是剎那間變得慘白。
活了五百歲!
一般人能活多少歲?就算不是一般人的魂客又能活多少歲?
就算成就了陽神境,就算渡過了天劫,壽元也不過增加百來歲而已。
而這人卻活了五百歲!
哪怕他不是人,是妖?是魔?
不對,他身上雖然纏繞着一條大蟒蛇,但他的氣息他的氣場都有一股浩然正氣,這分明就是人的氣息。
而人要活到五百歲,境界該是達到了怎樣的地步?
難道說他的境界已是在天劫境之上?
那個被稱爲半仙的境界?
帥破地的臉色在不斷的發生變化,奈何他已經是個瞎子了,無法用目光打量紫衫男人。
他突然說道:“傳聞世間有一位五百歲高齡的絕世強者,是堪比縱橫三界歸海浮生的人物。他一身紫衫逍遙於天地間,還有一條大蟒蛇爲伴。更有傳聞說他是鳳凰山主人的義哥,從來不在俗世走動,但卻會偶爾去鳳凰山轉一轉。正是因爲那個人從來不出現在俗世,也沒有在魂客世界裡攪風攪雨,所以世人都認爲這只是一個虛幻的傳說。那個人是不是你?”
聽着帥破地的闡述,衆人再一次打量紫衫男人的外型,那一身紫衫,那條大蟒蛇,無一都印證了帥破地所說的話。
衆人這才明白,竟然是一位絕世強者來了。
紫衫男人朝帥破地望去,道:“這位兄弟倒是太過獎了。歸海浮生那可是真正叱吒三界的大人物,我和他比起來還差得遠。”
帥破地頓時大聲道:“真的是你!蕭紫陽!”
蕭紫陽!
這個人的名字叫蕭紫陽!
這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人物,但衆人知道,他們必須要記住這個名字。
因爲很有可能,從今天起,這個名字就將名揚天下。
紫衫男人點點頭,道:“是我。我倒是沒有想到,這裡除了趙信外還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帥破地繼續說道:“我何止知道你的名字!十幾年前,我就知道你了!我兄長帥破天當年視你爲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原想着去海上尋你要與你一戰。可沒想到,十年前遭遇了那場劫難,而你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蕭紫陽道:“帥破天我知道。是這個世界裡百年難出的人才。當年若不是犯了衆怒,丟了性命,現在這人界恐怕都是他的了。所以說,做人不能太高調。”
說到這裡,蕭紫陽朝帥克望去,道:“你是他的兒子,不能盲目的學習父親的品質。應該好的繼承,壞的丟掉,這樣纔會比你父親更有出息。”
帥克的臉色非常難看,但卻毫不示弱,厲聲道:“我不用你來教!”
蕭紫陽微微一笑,道:“倒是很有骨氣。”
帥克突然問道:“叔叔,他是蕭紫陽,你怕他嗎?”
帥破地道:“怕肯定是怕的,但如今他們在大陣之中,我又爲何要害怕?”
“說的好!”帥克冷笑一聲,喝道:“今天我管你是小皇叔,還是蕭紫陽,管你們是不是什麼絕世強者,現在你們都在我的陣中,我就是甕中捉鱉!”
蕭紫陽不再答話,而是朝趙信望去,道:“趙信,他把你看成鱉了。”
趙信道:“你也一樣。”
蕭紫陽伸出手,撫摸着花蟒的腦袋,道:“那我們這兩隻鱉是不是該掙扎一下?”
趙信問道:“你要和我聯手?”
蕭紫陽道:“難道我們一見面就要打?你現在已經老大不小了,還是有這麼強的戰鬥慾望?”
趙信點頭道:“說的也是,儘管你這樣的人很容易激起我的戰鬥慾望,但若是我一看見你就要打的話,這些年守陵那就是白守了。”
“那我們這兩隻鱉就聯手試試?”
趙信努努嘴,道:“你是鱉,我不是。”
蕭紫陽點點頭,道:“嗯,你不是鱉,你是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