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廣場上,一頂頂地油紙花傘輕輕轉動,傘下都是一對一對的青年男女。另外還有不少少女少男三五成羣地扎堆站着,都在尋找着自己對歌的目標。
沈雲飛正想找個地方坐坐,好慢慢欣賞,阿火卻不知從哪裡跑了來,將一把繪着桃花的油紙傘塞到他手裡,轉頭一溜煙,又跑沒影了。
三少看着手裡的傘,輕輕一笑,也學着那些少年們把傘撐開來,替石鈴兒擋住陽光。
他可不知道,這正是三苗人求愛的一種信號。只要三苗男子手裡有傘,就會走到心愛的姑娘身旁,姑娘如果回頭看他,他就要趕緊把傘打開來,替姑娘遮陽,於是兩人便可以隨處一面散步,一面對歌了。姑娘如果不回頭看他,那就是對他無意,那小夥子就只能繼續等着,或者去尋找其他願意跟他對歌的姑娘。
沈雲飛什麼都不懂,見着別的男子給姑娘撐傘,他還以爲這是一種禮貌,也不等石鈴兒回頭看他,就已經把傘給撐開來了。這石鈴兒當然也沒有不願意的,兩人居然就這麼手拉着手,肩挨着肩,一路聽着別人對歌,在場地裡四處亂轉。這在別人的眼裡看來,他們便已經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了。
三少早就聽過石鈴兒唱三苗的歌,當時就頗有些心動,還吹着草葉陪她唱了一夜。此時再聽這滿山遍野,處處都是歌聲,此起彼伏,高底間錯,有時是男聲,有時是女聲,有時又是男女合唱,與當時聽石鈴兒獨唱相比,又是另外一番趣味。
對歌一般由姑娘先唱,起一個調子,然後小夥子就接着唱後面的內容。他聽着那些對唱的歌詞,大多都是隨意現編的,有提問,也有回答。
姑娘先問男孩子姓什麼,叫什麼,當然都是用歌聲來表示,而男的也要用歌聲回答姑娘自己的姓名,同時還要進行反問,打聽姑娘的姓名。
這麼一問一答,一唱一和的,可以問到對方的家庭、問到鄉村、問到耕田、問到織布,然後便是花、樹、鳥、獸、風、雨、雷、電……正像書上所形容的那樣,見石唱山,望水唱河,實在是讓沈三少覺得別開生面。
不過,也有一些青年男女不這麼唱,他們沒有繼續留在廣場上,而是成雙成對地爬到附近的山上去唱。而唱的內容也不問姓名年齡,而是一些近似於詩詞一樣的東西。
沈雲飛聽了一會兒那些問來問去的,覺得沒了意思,便拉着石鈴兒要到山上去聽。石鈴兒小臉一紅,點了點頭,兩人便沿着竹林間的石板小路,一直轉到了山上。
三少一聽想聽清那些男女們都在唱些什麼,卻沒留意到石鈴兒的臉色有異。
原來,這到山上去唱歌的,都是已經定了情的情侶,人家躲到山上去唱,一方面是談情說愛,另一方面,也能趁機親熱親熱。他沈雲飛不懂規矩,非要拉着石鈴兒上山去聽,石鈴兒心想,反正他都已經中了連心蠱了,就算是一起上山,也沒關係。
於是乎,兩人一個無心,一個有意,手拉着手,打着花紙油傘又爬到了山上。
沈雲飛去聽那些歌詞,果然跟下面不太一樣。
只聽得一個男的唱道:“甘蔗好吃要削皮,叫妹丟皮莫丟心。花山相會妹一場,妹要把哥記在心——囉喂!”
接着,便有一個脆脆的女聲接着唱道:“甘蔗倒吃節節甜,龍潭水深長年清。芭蕉葉子千條線,妹子蠟燭一條心——囉喂!”
這樣的唱法,沈雲飛自然能聽得懂,也聽得有趣。但是有些歌詞聲音特別古怪,三少居然一句也聽不懂。
就像那邊就有個穿白花藍裙的姑娘在唱:“姜奪當尼呆囉,姜奪當尼呆囉。孤鳥孤朵之聲來,搞喲品藏將藏撥冷難。孤鳥孤奪之寶,搞約口藏將藏撥好,將嘎作農操鬥農烔農妖括吶。滿朵拉操雜農耍彩擔,盧塞紀盧拉波撥兄撥幼動作哪……”
沈雲飛聽了半天,雖然聽得很清楚,但是卻一個字都不明白,只能回頭去問石鈴兒。
石鈴兒早就已經羞得滿臉通紅了,但好在紙傘本來就有顏色,陽光透過紙傘映在臉上,也不明顯。聽他這麼問,便一句一句地替他翻譯。原來,那女孩唱的是:“小良哥的手藝巧,砍節竹子做枝簫。白天吹了八哥叫,夜晚吹得妹心焦。”
這種歌詞,已經是赤祼裸地在調情了,可惜沈雲飛不懂,還非叫石鈴兒給他翻譯。這回聽出意思來了,也不好意思再聽下去,拉着石鈴兒趕緊離開那個地方,免得打攪了人家小兩口談情說愛。
石鈴兒見沈雲飛沒興趣唱歌,只是聽,她也就一直不開口唱。沈雲飛到是也想唱,但是一聽滿山遍野唱的都是露骨情歌,他到也不敢再張嘴了。
轉過幾片竹林,漸漸聽得一種十分古怪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在輕輕顫動,卻又有曲有調,聽得人心裡癢癢的。
沈雲飛一問,才知道那原來是三苗人特有的樂器,名叫響篾。三少從來沒見過,又吵着要看,正好石鈴兒手裡也有,便從懷裡拿出來給他看了。
只見那響篾是用銅做的,只有三寸來長,三分寬,中間有些斷槽。把它放到嘴邊,一面用氣吹,一面用右手的大拇指彈撥銅片的尖端,它就能發出一種近似琴音的“噹噹”聲。聲音雖然不太響亮,但是銅片微顫,聲音也是微抖,實在是撓得人心裡怪癢癢的。
沈雲飛第一次見到這麼古怪的樂器,當然想學,石鈴兒也只好教他。
要知道,正因爲這響篾聲音小,只有到了近處才能聽得見,所以一般都只是情侶之間,彼此在耳邊演奏,用來訴說彼此的真情。那癢癢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伴隨着情人口中呼出的暖氣,實再是曖昧到了極點。
可惜這位沈三少,見了新鮮樂器那是比什麼都高興,剛吹過蘆笙不久,又跑來吹響篾。
他當然只有一個聽衆,就是眼前的石鈴兒。只見他一臉得意地吹着響篾,嘴裡發出“當——當嘟當——嘟——嘟噹噹噹”的彈奏聲,高興得忘乎所以。
不一會兒,那邊又傳來有人吹草葉的聲音,這就更是沈三少的拿手好戲了。他把響篾還給石鈴兒,隨手摘了一片草葉,學着人家那邊的男子,一面吹着草葉,一會兒擡頭,一會兒伏身,吹出高亢洪亮的曲調。
石鈴兒先是一愣,見他居然吹得這麼起勁,便拿起沈雲飛剛剛吹過的響篾,輕輕含在嘴裡,一手撥着上面的銅面,“當——嘟嘟當——”地吹了起來。
沈雲飛見有了伴奏,吹得就更是起勁,竟然一面吹,一面跟石鈴兒就在那山坡上跳起了三苗的舞蹈。疏不知,他這樣的動作,實在是比人家唱情歌還來得直接,根本就是三苗人的求親儀式。
漸漸地,太陽已經偏西,天色也漸漸地暗了下來。山上的情侶們一對對地下山去,竹湖寨的廣場上,也升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一天的時間已過,但三苗的彩花山卻還沒結束,而是正要進入最高潮的部份——夜舞狂歡。
大約是石寨主心情好,所以今年的狂歡會上,比往年還多出了一些東西。
就在廣場邊上臨時搭起了一座竹臺,臺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中間還有兩把椅子,都用鮮花妝點了,看起來十分華麗漂亮。
椅子上一張放着蘆笙,一張放的卻是一柄彎刀。刀鞘是用黃金打造的,上面用白銀鑲了花紋圖案,又嵌了無數的寶石,顯得十分珍貴。
衆人一看這場面,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有沈雲飛不清楚,便又去問石鈴兒。
石鈴兒總不好說,這是在爲自己和他酬辦婚禮,於是便扯了個謊,說道:“這是要評今天的花王跟花後,那臺上是他們的寶座,椅子上的東西就是獎品。金刀是給花王的,蘆笙是給花後的。你要是有本事,就去贏個花王回來。”
沈雲飛看了看那刀,又看了看那蘆笙,兩樣他都很喜歡,但是相對來說,他還是喜歡那蘆笙多一點,畢竟他現在不會用刀。於是說道:“那要是我不喜歡刀,就喜歡那蘆笙怎麼辦?”
石鈴兒呵呵一笑,說道:“你笨啊,找花後換唄!”
“那要是她不肯換呢?”
“那就要看花後是誰了。”石鈴兒輕笑了一聲,便捂着臉跑開了。
沈雲飛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石鈴兒人漂亮,歌唱得好,舞跳得好,打毽子又厲害,整個竹湖寨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這“花後”之位非她莫屬。自己若是真的搶到了花王的位置,那要蘆笙還是要金刀,還不都是她一句話的事兒嘛。
他正在這兒發着愣,阿火跟石頭兩兄弟卻跑了過來,扯着他就往場子外頭跑,嘴裡還喊着:“你咋個還站在這裡啊,還不趕緊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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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飛被他們兄弟倆拖着,也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能問道:“我這件衣服是今天剛換的,幹嘛要換啊?”
阿火扭頭說道:“晚上要參加盛典,當然要換衣服。”說着便將沈雲飛直接拖到了一間竹屋裡,兩人三下五除二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又給他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袍子。
袍子的樣式到是跟之前那件差不多,但是身上的花紋圖案密密麻麻,或是彩蝶,或是瑞蝠,或是花朵,或是鳥獸,金邊銀線,那是數都數不清。
沈雲飛本來不喜歡這樣太花的樣式,但奈不住這兄弟倆如此熱情,他也只能換上。
回頭又戴上了一頂嶄新的帽子,幸好帽子上沒那麼多花,只是在邊上插了一簇銀飾,看起來像把刀的樣子。
一身穿戴好之後,顯得十分華貴。沈雲飛對着銅鏡照了照,覺得還是挺不錯的,就是太花。不過既然是過節,又要去搶花王來當,穿得隆重一點兒也是應該的。
他回頭見阿火跟石頭兩人卻沒換衣服,便又問道:“你們怎麼不換?趕緊去換啊,不是要開始了嗎?”
阿火聽他問得奇怪,“噗”地笑了一聲,說道:“我們換了做啥子哦?又沒人跟你搶。”
沈雲飛以爲這兩人有意要把花王的位置讓給自己,當下也就不再言語。他哪兒知道,阿火說的其實是沒人跟他搶新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