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人的音樂總是能讓人忘記疲倦,也忘記時間。不知不覺中天黑了又亮,那女孩的歌竟是唱了整整一夜,而沈雲飛的草笛,竟然也吹了整整一夜。直到那太陽已躍上林梢,二人這才覺得有些疲倦。
女孩從腰間的布包裡拿出兩隻瓷瓶,一隻遞給沈雲飛,一隻自己拿了,拔開瓶塞便喝。
雲飛見那瓶子與昨天女孩手中拿着的一樣,便知道是他喝過的那種“百花仙釀”。
他小心翼翼地拔去瓶口上的軟木塞,先送到鼻尖上聞了聞,只覺得一陣異香撲鼻,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味道。
不過既然名叫百花仙釀,多半便是由上百種花蜜釀製而成,有此香氣也並不奇怪。
他又輕輕滴了一滴到手指尖上,只見那“仙釀”在指尖凝成一滴圓圓的水珠,粘如蜂蜜,卻又比蜂蜜更加細膩柔滑,且顏色清澈透明,不含一絲渾濁。
看完了顏色,他才又輕飲一口,含在舌尖品着滋味。昨天雖然已經早就嘗過,但是那時暈暈乎乎,就光覺得香甜可口,得到此時才能好好地品嚐一下。
沈雲飛也算是吃盡了山珍海味、嚐遍了玉露瓊漿的,可是這百花仙釀,竟然與他平生所嘗過的任何一種食物都要不同。
剛開始只覺得香甜膩滑,緊接着便是滿口的花香直衝入腦,那清涼的液體順着舌根滑入喉間,頓時便如置身於百花叢中,讓人飄飄欲仙。越是往後,那感覺就越是不同,一口過後,腹中飢渴之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宿沒睡的疲憊倦意竟然也一掃而空。沈三少此時就是反應再慢,也猜到這是難得的人間極品、絕世仙釀了,非一般人可以釀製得了的。
他在這裡細細品嚐,那少女卻是早就將一瓶喝得乾乾淨淨了。回頭見他動作如此斯文,女孩笑道:“這是我從師傅那裡偷出來的,一路上我就拿它當飯吃呢,吃完連覺都不用睡。現在雖然沒得幾瓶了,你也不消幫我省的。反正今天出了這百香林就上大路了,到時候有的是吃的。”
沈雲飛只喝一口便飢悃全消、精神百備,這女孩說吃完不用睡覺是確有其效的。只是,一聽她居然拿這東西當飯吃,又親眼見她一喝就是一瓶,三少不禁要想,如此神奇的仙釀,難道竟能有很多嗎?
其實他哪兒知道,這百花仙釀是巫水霧桑山蠱陽教主的獨門密釀,能消百病,除百毒,只指甲蓋兒那麼一小杯,便能延壽一年。若是練武修道之人喝了,魂力內力都將大大提升。就是世間的妖物偷喝了這百花仙釀,也能去除身上妖氣,使其遁身於人世而不被修道之人查覺。
也就是沈雲飛現在沒什麼魂力內力,喝完之後只是覺得呼吸順暢,精神也好了。若是換一個人來,感覺到魂力大增,恐怕早就要驚叫出聲了。
三少見女孩喝得痛快,就以爲這東西雖是神奇,卻不怎麼珍貴,可哪想到女孩是揹着師傅偷來的,她自然不會心疼,就不知她師傅蠱陽教主知道這寶貝徒弟居然拿着仙釀當飯吃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沈雲飛只喝了一口便飽了,因而也捨不得再喝,重新塞好瓶塞,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
女孩見他居然直接揣了瓶子,也不索回,笑盈盈地站在那兒看着他,口中說道:“喂,阿哥,跟你唱了一晚上的歌,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沈雲飛不覺一愣,笑着說道:“你不問我還真就忘了。在下沈雲飛,望龍鎮人士。姑娘你呢?”
他不說“敢問姑娘尊姓大名”就已經是很通俗的用語了,哪知那女孩聽了還是撇了撇嘴,說道:“啥子姑娘不姑娘的,我既然喊你阿哥,你自然就該喊我阿妹,昨天晚上的歌白唱了?我叫石鈴兒,你喊我鈴兒也可以。”
“原來是鈴兒妹子。”沈雲飛笑着說道:“名字跟你的聲音一樣好聽,就跟鈴鐺似的。”
剛一說起鈴鐺,三少頓時想起了燕雨頭上的銀鈴,思路順着就想到了語夢郡主的身上,便又憶起落水之前,看到郡主的臉猶如惡鬼夜叉,十分駭人,自己竟然被嚇得滾下河去。
他當然知道,那絕不是郡主的本來面目,臨出來之前,他還見郡主的額頭雖然抹了胭脂,但卻是十分光滑,頸項之中也絕沒有什麼鱗片,只是不知後來爲何變成了那個樣子。
只可惜當時他太不留心,居然掉下河去,此時已過數日,不知道那語夢郡主到底怎麼樣了,去找她那個情郎沒有。自己就這麼把她一個女孩子帶出皇宮,然後又將她一個人留在那河邊上,她的臉又變成那樣,真是不知……對了!師傅的簫還在她身上呢!
石鈴兒聽着沈雲飛誇她聲音好聽,正想聽他繼續誇下去呢,哪知這傢伙突然之間就發起愣來。她不由得推了三少一把,問道:“你在想啥子喲?臉上的表情這麼怪?中毒了?”
沈雲飛正擔心着郡主的安危與自己的紫竹白玉簫,突然聽得石鈴兒提到一個“毒”字,他頓時眼前一亮,問道:“鈴兒妹子,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毒,可以讓一個原本很好看的女子突然變得猶如惡鬼夜叉一樣?”
石鈴兒本來就惱他不專心,這會兒又聽到他說什麼“很好看的女子”,眼睛頓時便是一瞪,惡狠狠地說道:“什麼很好看的女子?是你的相好不是?”
三少本是想着,三苗向來擅用毒蠱,問問她或許會知道些線索,可誰知道她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一愣之下趕緊說道:“我哪有什麼相好?那不過是我一個朋友,人家可是有情郎的。”
石鈴兒一聽不是雲飛的相好,當時臉上就現了笑容,變得比翻書還快。
她歪着頭想了想,說道:“我是聽說過有這麼一種毒,叫鬼臉胭脂。只要塗上了它,再是怎麼漂亮的女人,也都會變成一張夜叉鬼臉,有人也管它叫薄情霜,或是斷腸血。”
沈雲飛聽得石鈴兒這麼說,便知道那郡主多半就是中了這種毒了。出門前她用來假裝醉酒時抹的顏色,十有八九便是這鬼臉胭脂。只是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對她下毒,難道是嫉妒她的美貌?只可惜他沈三少沒能看清郡主原本的長相,也就不知道她原來到底有多美,只是想當然爾,應該是十分不錯的。
“爲什麼又叫薄情霜跟斷腸血呢?”雲飛又問道:“難道中毒之後,還會變得薄情寡意,或者斷腸流血?”
“這你就不曉得了吧?”石鈴兒頗有些得意地說道:“這鬼臉胭脂是下了妖咒的,只對女人有用,而且越漂亮的女人,中了毒之後就會變得越醜。剛塗上它的時候是看不出來的,就跟普通的胭脂一樣,只有在她最動情的時候,纔會突然發作。你想一下,如果一個男人突然看到自己的情人變成了個鬼一樣,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自然就是薄情了。至於爲啥子叫斷腸血,你想想那女人當時的心情就曉得了。”
沈雲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暗道:這郡主是在睡夢中變成那個樣子的,多半當時正夢見自己跟情郎相會,所以纔會動情毒發。
石鈴兒見他又有些走神,頓時怒道:“你在想啥子!那個中了鬼臉胭指的女人真不是你相好?不然的話,你咋個會看到她變成鬼臉的樣子呢!”
三少真是被這苗女時驚時乍的性子給弄得有些無奈,趕緊又解釋道:“都跟你說了不是了。當時我正幫着她逃婚去會情郎呢,她可能是想到了情郎纔會毒發的吧。”
石鈴兒盯着沈雲飛看了半天,好一會兒才冒出一句:“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敢對天發誓!”沈雲飛指天說道。
“發誓也沒用!”石鈴兒一把揮開三少的手,憤憤地說道:“我們三苗人從來就不相信什麼發誓賭咒,你要是想讓我相信,除非你試試這個!”
說着,她掌心一翻,拿出一粒碗豆大小的紅色藥丸來。
“這是什麼?”沈雲飛問道。
他跟着封先生讀書雖多,但是這三苗的事物歷來神秘,就算是書上也不可能全有記載。更何況這小小一粒藥丸光光滑滑的,外面包着蠟衣,也看不出裡面是什麼東西。
“這叫試心蠱。”石鈴兒說道:“我們三苗就用這個試人說的是不是真話。只要你吃了它,一但說了一句假話,立刻就會腸穿肚爛而死。”
聽着石鈴兒的形容,沈雲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他早就聽說過三苗氏的試心蠱極爲厲害,中蠱之人若是說了違心的話,做了違心的事,下場都是猶爲悽慘。
石鈴兒見三少竟然有些猶豫,頓時哭道:“我就知道你是騙我的!那女人果然是你相好!”
“我沒騙你。”沈雲飛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只得嘆道:“我也不是不敢試,只是人這一輩子,難免總會說些違心的話,做點違心的事的。例如明知道一個人的病治不好了,但是爲了能讓他好過一點,就不能把他的病情告訴他,這算不算違心的話呢?要是說了這樣違心的話也要腸穿肚爛,那我到寧可你不相信我。”
聽了雲飛這樣的解釋,那石鈴兒非但沒有相信,反而更加地氣憤起來,眼中淚水竟是泉涌而出。
她咬牙說道:“我師傅說了,你們中原人就是喜歡說些拐彎抹角的話來騙人,一句真心話都沒有。你不敢吃,我還偏就要讓你吃!”
說着,她一把抓住雲飛的下巴,手掌向裡一拍,那粒紅色的藥丸便頓時送進了三少的嘴裡,順着喉嚨便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