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得分時間地點，對吧？”
“就好比你吃零食，這也沒啥毛病吧？”
“但你如果在課上，班裡安靜聽課呢，你弄一袋薯片，開袋子呼啦呼啦，又嚼的咔哧咔哧，你說這是對是錯？”
“還比如你爹媽出去幹活勞累了一天，一心拼命賺錢給你提供一個好點的學習環境，結果回來就看到你在那打王者，哇哇大叫，一點書都不看。你固然覺得沒錯，愛玩，天性嘛。問題是這不也有點時間地點不合適嘛，對不？”
“不！不是！”
小男孩哇哇大叫起來，很是不滿意於我的答案，“他們知道什麼？你們這些中年人懂得什麼？！”
“你們只是把孩子當作學習的工具，看作只會學習只能學習的機器人！你們就只會讓小孩給你們學習！”
…………
初中生的這話雖然聽起來很不好聽，但卻給了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嗯，容我想想哈！是在哪聽過呢？總覺得很熟悉啊，好像也是一個小孩對我說的來着。唔，是誰對我說過呢？
嘿！臥槽！
這不是二十年前我跟要撕我武俠小說的父母之間的對話嗎？！
一念及此，我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無比古怪起來，我說咋老覺得對這不認識的小男孩有種親切感呢，原來是跟我當年差不多的貨色啊。
唉！沒想到居然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的小混蛋！
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我繼續發問道：“你爲什麼會這麼想呢？”
小男孩還是那麼一副不開心的模樣，滿臉理所當然的反問我，
“難道不是嗎？你們大人不就是讓小孩子給你們學習嗎？就覺得我們小孩好像不用休息不用玩耍，24小時就該不停的看書寫作業一樣。你們就是把我們當作給你們學習的機器人！”
“別的我先不說，就單單是你覺得是爲父母學習這個想法，我覺得就有問題。你……”
“可是……”
小男孩張了張嘴，想要辯解什麼，卻被我的另一串連珠般的發問給直接打斷了。
“你今年多大了？”
“15歲。”
“初三？”
“嗯。”
“三中的學生？”
“嗯！”
“那你不是再有兩個多月就中考了嗎？”
“老大爺你幹嘛查我戶口，咱們很熟嗎？”
許是我一味的追問讓這小子起了少許厭煩心理，居然又頂了我一句。
我沒在意他的語氣，本想點根菸跟他聊聊我的過去呢，但考慮到二手菸對人健康不好。手臂在空中揚了好幾下，最終卻還是沒有點菸，只是看着面前的地面平靜開口，
…………
“二十年前，我也跟你一樣大，15歲，初三。
當然，我沒你條件這麼好，能有父母在縣裡買套學區房供你讀書。我那時候就在我們村裡的初中上學，老師們都沒啥學歷，還打人特別狠，動不動拿柳條給人抽的一身血印子。
我爸媽就是普通的打工人，一個在外面幹工地，一個在塑料廠上班。只有我爺爺奶奶跟我在家裡呆着，看着我上學。
在那年代的農村，其實還不是多麼看重學問，認爲讀個小學或初中畢業出去打工就好了。畢竟長一輩的人們不也一樣沒什麼學歷，但也能幹活掙錢嘛。
我那時候也抱持這種想法，覺得讀書沒啥用，只等着混到初中畢業了，就能自己出去打工掙錢，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在這種無所謂想法的催動之下，我十分沉迷武俠小說，買了很多武俠小本本，總是在夜裡打着手電筒看小說到深夜，然後第二天上課遲到。
時間這麼一久，我的班主任就打電話給我爸媽了，說我天天不去上課，成績一落千丈。
我媽聽說這個事以後，當時就從餘姚那邊坐車回來了。到家二話不說，直接掄着大木棒子把我打了一頓，然後翻出來我所有的武俠書，要燒了它們。
我爲這事跟我媽吵了一架，覺得她不通情理，覺得她扼殺了我的武俠夢，殺死了一位未來的武俠大師。
我跟她說，“你們壓根不理解孩子。你們只是把孩子當作學習的工具，看作只會學習只能學習的機器人！你們就只會讓小孩給你們學習！”
當然，那個時代，可不像你們今天這樣。
一方面，那個時代的人們沒那麼重視學習，認爲初中畢業去打工就夠了；
另一方面，那時候體罰也挺重，信奉棍棒出孝子理論，但凡有點不聽話的，就是一頓狠錘。很多人也是因爲這點早早離了學校，半路下學打工。
我媽也是這樣，狠揍了我幾頓之後，看我還是一直死抱着武俠書不願意丟手，也就不再對我抱有希望了，直接讓我退了學，出門打工去。
現在當然是有說不許招童工，罰的很重，但當年沒有。
於是我就從15歲開始出門打工，去紡織廠幹活，心中還覺得終於自由了，能掙錢買喜歡的武俠故事了，再也沒人能逼我學習了。
廠裡可沒人會因爲你是小孩就會特意照顧你，都是照成年男性的工作量去安排的。那一大包一大包的料子，可沒人幫忙去扛，都得靠我自己咬着牙硬背。
就這麼幹了沒三年，我就受不了了，又想回到學校去繼續讀書了。
很幸運，那時候還沒有電子學籍，對紙質學籍的審查還沒那麼嚴格，只要肯花錢，就是能改動的。
我媽本來不想讓我繼續讀書的，但我四姨聽說以後（請參照《世界上的另一個她》篇）又去找了我媽，跟她說以後的時代是必須要有學問的時代，勸她讓我繼續讀下去，算是給我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只要成績夠好，就能繼續讀下去！
我自覺已經受夠了出去幹力氣活的勞累了，因此回校後愈發珍惜此機會，拼命學習，考上了縣一中。
然後又從一中考入了一個省內的一本，順利畢業，去某家計算機公司幹了好幾年，攢了一點錢，然後被辭退了。
被辭退以後，我又順道去讀了個研究生，然後回了咱們這縣城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師，在這裡買了一套房子。“
…………
”所以，你現在明白我爲什麼跟你這麼一個不認識的小屁孩聊這麼久了嗎？“
小男孩明顯還沒從我這漫長的故事裡清醒過來，聞言只是茫然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嘿嘿嘿！我忍不住笑出了聲，看着他感慨道：”因爲你這小子就是二十年前的我啊！只是武俠小說變成了遊戲而已！“
小男孩愣了一下，然後出我意料的迅速清醒了起來，顯得很是猶豫，一副想問但不敢問的樣子，
”沒事，你還有啥問題的話，不妨繼續說出來吧。“
小男孩略微思考了一下，緊張的開了口，”你真的是老師？老師也會打遊戲的嗎？“
“嗯？”
我故意提高了鼻音，“爲什麼老師不會打遊戲呢？難道你也如我們這些令你討厭的大人一樣，認爲我們大人是隻會工作賺錢的機器人嗎？我們成年人可也是有自己的娛樂跟消遣的啊。”
“不是，我就是覺得，你怎麼好像跟我爸媽不大一樣啊。”
雖然明知道答案爲何，但我還是故意接了一句他的話頭，“有啥不一樣？”
“嗯。就是，我從來沒見我爸媽他們玩過。他們每天工作回來後，除了看一會我寫作業，做做家務，餘下的時間基本就是倒頭睡覺了。我覺得他們一點意思也沒有，就好像兩個機器人一樣，還是暴力機器人。時不時的罵我一頓，說我又不好好學習，看手機了。”
”他們，他們就真的好像兩個只會工作賺錢的機器人一樣。“
”這樣啊。那他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的，沒有自己的娛樂而只會工作賺錢的機器人呢？他們就不想玩嗎？“
這話我是直接盯着小男孩的眼睛說的，想要觀察下他的反應。
男孩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卻終於還是領悟了我的意思，慢慢低下了頭，聲音很是低沉，”因爲我。“
…………
嗯！終歸是十好幾歲了的孩子了，看來還不笨嘛！倒也沒有枉費我那麼多口水了。
滿意的點了點頭，我依舊低頭看着地上的水泥地面，伸出手去，想要揉揉小男孩的亂髮，邊開口道：
”既然你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就回家去吧，別跟父母慪氣了。這都十二點左右了，再不回去的話，等估計等會你父母就要找過來了。“
頓了頓，我繼續溫和說道：“放鬆當然也是可以的，但你現在也快中考了，還是先別玩那麼多。等中考後再玩個夠吧，你說呢？”
照常理來說，這麼點距離，我的手在我第一句話說完的時候，就應該已經落到小男孩頭髮上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我說完第二句話後，我的手才運動到小男孩的頭頂，
並且，居然就那麼從他身上穿了過去？！直接落在了涼涼的瓷磚上，好像坐在我身旁的這個小孩只是一團幻影一般！
…………
這讓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身旁的小孩子，
卻只看到一隻小貓在車庫門口用發綠光的雙眼緊緊的盯着我，而我身邊卻空無一物，好像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個幻覺！
我雖不信鬼神，但卻也實在覺得這事有些奇怪，就也不願再多呆了，趕緊推起車子，就回屋裡睡覺了。
…………
直到這事發生完的一週後，我才從某個口風不緊的老太太口中聽到了消息：
7號樓的15層的某家初三孩子，才15歲。因爲被爺爺奶奶批評玩遊戲並沒收了手機，自殺了，直接從18樓跳下來的，當場摔死了。
而他自殺那天，正是我同小男孩閒聊的前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