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在李家別院住下了。
李欽載給他分配了一個單獨的院落,還有一名丫鬟侍候他的起居。
每天的飯食丫鬟會準時端來,衣食住行根本不必他操心,不僅如此,李欽載居然還說除了朝廷俸祿外,每月還以學堂的名義給他發一百文的所謂“獎金”。
狄仁傑受寵若驚,幾番推辭,卻被李欽載強勢決定下來。
以大唐如今的物價,一百文實在不是小數字了,狄仁傑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
一位聲名赫赫聖眷加身的年輕功臣,莫名知道他這個默默無名的小官吏,不僅將他調任身邊,還對他照顧如此周到。
狄仁傑經手過那麼多案子,唯獨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一件,成了解不開的無頭懸案。
李欽載可不知道他想得如此複雜,當初讓百騎司找人,無非是隨口一提,畢竟他前世所知的這個年代的名人不多,未發跡旳名人更少。
至於照顧起居,發獎金什麼的……
既然決定要把人家當牲口使,總得先把牲口餵飽吧。
狄仁傑正式走馬上任了。
新學堂快完工了,最後一棟實驗樓已快竣工,工匠們正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給房子的廊柱和屋檐塗上清漆。
狄仁傑在李家別院住了幾日後,已漸漸清楚了李欽載的秉性。
這位未來的學堂山長根本就是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管,就連本職的教學也是經常曠工。
於是,狄仁傑終於知道天子把他調來學堂是幹嘛的了。
粗俗的說,他是來給李欽載擦屁股的,所有學堂的日常行政方面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話,以後全由他負責,學子的管理,以及師生的衣食住行,秩序的維護等等,都是他的活兒。
狄仁傑的性格很務實,明白了自己的定位後,立馬便與李素節等學子聊了幾次,每天又去新學堂的工地上巡視,不停地寫寫畫畫,不知在籌劃什麼。
李欽載住在後院,除了上課基本就待在院子裡,崔婕不在莊子,他很少外出,同住屋檐下,狄仁傑住進別院這幾日居然基本沒見過他幾次。
直到住進別院的第四天,李欽載估摸在後院宅久了,伸着懶腰正打算去莊子裡逛逛,與莊戶們聊點粗俗的八卦,走到前院終於與狄仁傑不期而遇。
“懷英兄,久違了。”李欽載笑吟吟地拱手。
狄仁傑臉皮抽搐了一下,神特麼“久違”,咱們同住在別院,居然幾天都遇不到,果然是久違。
“下官拜見李縣伯。”狄仁傑規規矩矩行禮。
“以後你我是同僚,不必如此見外,兄弟相稱便是,我表字‘景初’。”李欽載非常平易近人。
李欽載給了顏色,狄仁傑卻不敢開染房,這個年代的階級觀念森嚴,狄仁傑不過是個七品的算學博士,跟李欽載的身份沒法比。
“下官不敢,李縣伯,下官這幾日走訪了學子和新學堂工地,很多事務想與李縣伯請宜商量。”狄仁傑不卑不亢地道。
“啊,你隨便辦,我都答應,不必跟我說了。”李欽載急忙拒絕。
狄仁傑認真地道:“不,李縣伯是學堂山長,下官不可逾矩,關於學堂的事,下官一定要請宜的。”
李欽載嘆了口氣,這位不是初出茅廬的牛寶寶,好歹在幷州都督府當過幾年法曹,按理說官場的規矩多少懂一點了,爲何看起來還是像個書呆子?
“有啥商量的?學堂建好後,所有學子都搬過去,白天上課,晚上睡覺,就這麼簡單,完美!”
狄仁傑臉頰抽搐:“不完美!李縣伯,下官就任後,發現學子和學堂簡直一塌糊塗,毫無規矩章程,李縣伯授業隨心所欲,學子們渾渾噩噩胡混日子,這可不是學堂的樣子。”
李欽載耐心解釋道:“我們這裡是三流野雞學校,跟國子監那種一流學校風格不同,你以後習慣就好。”
狄仁傑氣壞了,學堂山長居然是條鹹魚,而且鹹得理直氣壯,這種秉性,滿腹學問是如何學到的?費解啊。
見狄仁傑神色不善,李欽載也擔心跑了牲口,於是拍了拍他的肩,道:“懷英兄若有想法,不妨寫個條陳給我,咱們商量一下,總之,以後學堂的行政就交給你了,我只管教學。”
狄仁傑被捋了順毛,這才平息了怒氣,行禮之後離去。
李欽載盯着他的背影,神情有點忐忑,這位的神韻看起來跟劉仁軌有點相似,該不會也是清流吧?那可惡心壞了。
…………
婚期越來越近,李勣派人從長安城送來了吉服,讓李欽載抓緊時間試穿,若不合適還來得及改一改。
前院內,李欽載穿着大紅的新郎吉服,站在院子中央伸展手臂,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學子們聞風而至,圍在李欽載四周嘖嘖讚歎,彩虹馬屁潮水般送上,拍得李欽載欲仙欲死。
蕎兒站在李欽載身前,伸出兩根粉嫩的手指捻了捻吉服的質料,好奇道:“爹爲何穿紅色?”
李欽載蹲下身笑道:“因爲爹要大婚了。”
蕎兒眨眼:“是跟姨姨嗎?”
“是的,蕎兒喜歡姨姨嗎?”
蕎兒想了想,挺起小胸脯像個大人似的,用權威的語氣道:“姨姨這個人還可以,對我不錯。”
李欽載笑了,有心趁此機會讓蕎兒改口叫母親,然而終歸還是不忍逼他,有些心結不能因爲年幼而欺,只能隨着年歲的增長自己解開它。
蕎兒盯着他的吉服,突然問道:“爹以後是不是就跟姨姨一起過日子了?”
李欽載心頭一緊,望向他的眼睛。
蕎兒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純真無暇,清澈的眼底有着人世間最純潔的光暈。
李欽載認真地道:“不是跟姨姨過日子,是你,我,姨姨,我們三人一起過日子,缺了誰都不行。”
蕎兒笑了,用力點頭:“嗯!以後爹和姨姨還會給蕎兒生弟弟妹妹,咱家就是四人,五人,一起過日子。”
“對,你以後就是兄長,要有兄長的樣子,帶着弟弟妹妹跟你一起玩耍,教他們玩彈珠,背百家姓千字文。”
李欽載站起身,突然將身上的吉服脫了下來,遞給下人,道:“將它送回長安,轉告爺爺,就說很合身,不必改了,婚期之前我會回長安。”
脫下吉服的剎那,李欽載不經意瞥過蕎兒的眼睛,發現眼底裡閃過一絲釋然。
李欽載眨眼,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再次望去,蕎兒的眼神仍與往常一般懵懂無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