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欽載自己或許並未察覺,他穿越後真正改變大唐的,不是神臂弓,不是滑輪組,也不是火藥和三眼銃。
改變大唐的,是他從前世帶來的理工基礎知識。
這纔是真正能夠強國興邦的東西,火藥和三眼銃這些充其量是知識的基礎上製造出來的工具。
李欽載比誰都清楚理工基礎知識的重要性,也不止一次跟李治說過。
當他看到李治已充分重視後,他反而就不怎麼上心了。
該教的還是會教,但學不學得會就隨緣了,一羣小混賬學了近一年,如今才只是小學乘除法的水平,他能怎麼辦?
李欽載沒那麼高的覺悟,他做不到爲了大唐鞠躬盡瘁,也做不到爲了學生嘔心瀝血。
他只是想過簡單平靜的日子,不想把日子過得太忙碌太複雜。
學生如果沒天賦,不如自己編好完整的教材,將理工基礎知識傳下去,有書籍自然會等到有緣人。
那麼多高人爲何要在懸崖下留一本絕世武功秘籍?
當然是爲了淘汰蠢貨。
李欽載對學子冷漠,對教學不上心,大約也是這種心理。
直接編教材多好,書籍會幫他充分篩選出人才和蠢貨,何必親自教?本來他當這個老師就是被李治趕鴨子上架。
國子監旳學子們在新宿舍住了下來,入住的第一晚,他們對一切都感到好奇。
大通鋪很新奇,通鋪下面硬邦邦的炕也很新奇,外面是工匠們日夜輪換不停工的工地,有幾棟正在蓋的房子名字也很新奇。
據說有叫“食堂”的,有叫“教學部”的,還有叫“實驗課堂”的,聞所未聞的新名字,讓國子監的學子們彷彿來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帶着興奮和忐忑的心情,國子監的學子們漸漸入睡。
第二天一早,許常鬆將學子們帶到李家別院門口。
這次許常鬆學得乖巧了,不準學子們發出任何聲音,一羣人非常有耐心地在門口等候,等到日上三竿,部曲來通報,五少郎剛醒,命衆學子進去。
一衆學子進門後,便見李欽載穿着玄青色長衫,一臉惺忪睡意坐在院子裡打呵欠,看得出起牀氣未消。
衆人正式以弟子禮拜見李欽載。
原本對李欽載有些質疑的學子們,今日也收起了輕慢之心。
昨日李欽載隨口回答出來的三個問題,令他們印象非常深刻。雖說這位先生很年輕,幾乎與他們同齡,但達者爲尊,求學便該有求學的態度。
李欽載也在打量他們。
國子監的學子們大多出身寒門,權貴家的子弟比如契苾貞上官琨兒他們,通常是不會入國子監與寒門子弟一同求學的,他們自家會聘請有名望的西席。
“寒門子弟”的意思,並不是家裡窮困潦倒,那不叫“寒門”,那叫“沒門”。
寒門子弟通常是指權貴階級以下,貧民階級以上的人家,家境不算富裕但也勉強有實力能供養一兩位讀書人。
貧民就連稱呼“寒門”的資格都沒有,供養讀書人更不可能。貧民家的孩子八九歲就能當半個勞力了,怎麼可能耗費多年時光供養他讀書識字。
“讓師兄們帶你們去課堂,從基礎知識學起,”李欽載懶洋洋地吩咐:“我這裡的學問與國子監明算科不同,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兩天時間先背會九九歌。”
話音剛落,一名學子站出來恭敬地道:“先生,弟子等早已背會了九九歌。”
李欽載一愣,然後點頭。
明算科學子的基礎果真比那些小混賬強多了,小混賬們養尊處優,來莊子學習以前根本不在乎什麼明算學問。
但國子監明算科不同,他們要靠這門學問考進士的,是吃飯的傢伙,自然更努力。
“那就讓師兄們教你們大唐數字和運算符號,必須儘快把數字和符號學會,它是一切明算學問的基本工具。”
衆學子紛紛應是。
李素節領着一羣小混賬登場,他們臉上帶着惡意的笑容,走到衆人面前時,學子們還非常天真地行禮,口稱“師兄”。
小混賬們也非常客氣地回禮,然後熱情洋溢地帶學子們入後院課室。
李欽載嘴角扯了一下,指了指李素節道:“你們別太過分了。”
李素節正色道:“先生放心,師弟們初來乍到,作爲師兄,我們呵護還來不及,怎會過分。”
李欽載嗯了一聲,闔眼假寐不語。
國子監這些學子們確實應該被師兄們好好歡迎一下,他們自以爲來到鳥語花香的人間花園,沒想到落入了遍地狼崽子的叢林煉獄。
學問不是嘴上說求幾句便能學到了,還得經歷靈魂的洗禮,皇子紈絝們沒事還得挨鞭子呢,國子監的學子難道能免俗?
…………
興高采烈的學子們被李素節領到後院。
新學堂還沒完全建好,所有弟子暫時在李家別院求學。
衆人站在後院空曠的院子裡,見滿地厚厚的落葉和塵土,不由一陣奇怪。
如今纔是夏天,按理說沒到落葉的季節,院子裡如此厚的落葉從哪裡來的?
課室外的玄關上,李素節和李顯等小混賬們笑吟吟地盯着學子們不停打量,眼神裡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慄,總覺得進了狼窩,一羣狼正在研究從哪兒下嘴吃了他們。
李素節朝衆人招手,笑着指向院子裡的落葉,道:“先生曾說過,求學不單單是求學,學堂內外所有的雜務清掃都得自己動手……”
“我們當初剛來的時候,此處還只是別院一塊荒置的院落,是我們親手將這塊荒蕪的院子清理出來的,衆位師弟既然來了,當然該有所表示,否則教師兄們心中如何平衡,對不對?”
衆學子愣住了,面面相覷後,終於勉強點頭。
李素節仍舊笑吟吟地道:“清理院子只是其中之一,聖賢曰‘弟子服其勞’,‘弟子’自然也包括師弟了,所以學堂內外日常的打掃,書籍的整理,地板清洗打蠟等等,就麻煩各位師弟費心了……”
學子們有些不滿了,一名學子站出來不悅地道:“你們這也太欺負人了!”
李素節仍笑道:“欺負人?呵!先生學問絕世通天,世間能握天地之理者,唯先生一人矣,如此絕世之學問,豈能輕授?”
“師弟啊,你們把求學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以爲送上一點束脩,行個弟子禮,便能讓先生授爾絕世學問?”
“我們這些師兄誰不是天家權貴出身?那又如何?來此求學時可知我們受過多少磨難?”
李素節笑容漸逝,指着契苾貞,道:“他,契苾何力大將軍的兒子,將門之後,皮糙肉厚,被先生懲罰挨鞭子,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又指了指上官琨兒,李素節道:“他,中書侍郎上官儀之孫,每次小考前通宵達旦,夜不能寐,躲在屋子裡偷偷抹眼淚。”
又指了指自己,李素節悲憤道:“我,爲了博先生青睞,不惜冒着性命之險,執意陪先生東進百濟,白江口之戰我親身參與,滅倭國之役我全程服侍先生起居,親眼看到倭國被先生滅之……”
一席話說得國子監學子們目瞪口呆,後背冒起一陣寒意。
李素節和小混賬們卻彷彿打開了痛苦記憶的閥門,本來是調教欺負師弟的儀式,卻莫名勾起了心酸的回憶,一個個眼眶竟泛紅了。
李素節使勁吸了吸鼻子,道:“求學?你們以爲求學是什麼?求學就是低三下四,就是低眉順目忍氣吞聲!師兄們承受過的磨難,憑啥你們不能承受?若誰接受不了,不如現在就轉身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