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對李顯無語了。
你媽是未來的則天大帝,神擋殺神,魔擋殺魔,你作爲她的親兒子,居然敢不做寒假作業,還編個爛藉口糊弄老師?
誰給你的勇氣?
“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做了作業就交出來,沒做就老老實實承認,再敢編瞎話瞞騙先生,後果會很嚴重。”李欽載緩緩道,眼神有些冷意。
衆混賬呆怔片刻,李顯突然朝他長揖一禮,愧然道:“先生,弟子錯了,弟子其實沒做作業。”
然後,所有人都行禮,老老實實承認自己確實沒做寒假作業。
見所有人都沒做,李欽載不由嘆了口氣,道:“你們私下商量好了,都不做作業的話以爲我會法不責衆,對嗎?”
李顯嘴脣囁嚅了一下,垂頭道:“年初先生隨軍東征,弟子心存僥倖,以爲先生不在長安便可隨心所欲,故而未做,來莊子之前本來想做的,後來問過他們,他們都沒做,所以弟子索性也不做了。”
李欽載又嘆氣,這種心理跟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轍。
千年過去了,藉口仍一樣,心理也一樣,真懷疑世界文明究竟是進步了還是停滯不前,否則一千多年下來,爲何世上總會不斷出現這種混賬?
“沒做沒關係,先生我不打你們也不罵你們,今日必須做完才準進門,叫你們各家隨從趕緊搭帳篷生火造飯吧,今晚你們估摸進不了門,明日辰時以前若還有人沒交,那就莫怪我不客氣,開除沒商量。”
衆混賬頓時慌亂起來,連行禮都顧不上,聲嘶力竭地叫着自家的隨從搭帳篷。
李家別院大門的空地上,隨從們給自家主人搬來了矮桌和筆墨,衆混賬聚坐一堆,着急忙慌地趕作業。
不指望他們能獨立完成,混賬們匆匆寫着,遇到不會的便交頭接耳互相商量,或是互相抄寫,氣急敗壞又戰戰兢兢的樣子分外眼熟,畫面恍如隔世。
李欽載留下的作業自己心裡有數,今晚大約這羣混賬將是一個不眠之夜,就算是抄,也會抄到哭出聲來。
很好,這纔是美好的學生時代,如今就差與女同學互相滋生一點小曖昧小情愫了。
很可惜,李欽載教旳是和尚班,衆位混賬不嫌棄的話,別院裡的醜丫鬟倒是有幾個。
刺刀見紅什麼的,這個……不提倡,但也不反對。據說古代的權貴子弟都好這一口兒,李先生除了祝福還能怎樣?難道祝他們早生貴子嗎?
當天晚上,混賬們抄作業到子時,見作業仍有大半沒做完,終於有人忍不住哇地哭出了聲,有人帶頭便有人跟隨,於是一衆混賬全都哭了起來。
哭也沒用,哭也要算時間。
一邊抹淚一邊咬牙切齒抄作業,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小半年玩得那麼瀟灑,不遭點報應老天都看不下去。
一直抄到天亮,混賬們的作業終於做完了,如釋重負長呼一口氣,互相看了看彼此臉上的淚痕和黑眼圈,然後回以一記勵志的微笑。
李欽載難得起了個大早,伸着懶腰走出大門。
一衆混賬站得整整齊齊,雙手捧着新鮮出爐的寒假作業,每個人的臉上洋溢着雀躍的神采。
一夜沒睡,雀躍之後每個人呵欠連天,眼看站都站不穩了。
李欽載冷笑。
呵,李先生若那麼好打發,豈不是跟那些酸腐大儒們淪爲一路貨色了?
無視混賬們搖搖欲墜的身軀,李欽載輕飄飄地道:“哦,對了,我決定十日後開個家長會,請諸位的直系長輩來莊子裡,我設宴款待你們的長輩……”
“‘直系長輩’的意思是,必須你們的父親,令尊,親爹,親自來莊子,誰也不準例外。”
這句話很提激g神,至少混賬們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轉而露出絕望的表情。
“先生饒命!活不成了!”上官琨兒率先慘嚎。
契苾貞卻渾不在乎:“無妨,大不了挨頓揍,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啥!”
李顯驚惶道:“先生,弟子的父親……父皇,他朝政繁忙,就不必勞動他親自來一趟了吧?”
李欽載微笑道:“年前與你父皇聊過,你父皇說了,一定準時到,他還說會帶一根沾了鹽水的鞭子來,你這幾日最好多吃些肉,多長點脂肪,抽你時纔不會傷筋動骨。”
李顯面色一慘,像垓下的楚霸王似的仰天長嘆,搞得李欽載好想給他遞上一柄自刎的劍。
望着神色悲慘的混賬們,李欽載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微笑道:“你們也一樣,多吃點肉,不出意外的話,基本上每個人都逃不過一頓毒打,令尊們下手若狠一點,我親自給你們辦個風風光光的頭七。”
“好了,都進去睡吧,先生還是很心疼你們的。這個學期我們開始學兩位數的乘除法,以及綜合運算,你們可以繼續混日子,沒關係,反正年末捱揍的人不是我。”
邊抹淚邊進門的混賬們背影淒涼,李欽載卻樂不可支。
比起學霸的嚴肅不活潑,其實學渣們更可愛,知識嘛,勉強夠用就行,李欽載從來不奢望從這羣混賬裡發現個數學家物理學傢什麼的,他這輩子要做的,是留下啓蒙開智的火種。
後來人若有天賦與機緣,火種便可燎原,有了數學和物理學的知識,百年後的大唐或許可以試試半封建半工業化的路子。
如果未來農民失地不可避免,李欽載的這些學問能爲大唐續命幾年,也算報答了他與大唐這場奇妙的緣分。
至於徹底改變大唐的制度,轟轟烈烈鬧個革命什麼的……吃多撐的人才會幹出這種閒事。
別人說他是天降英才,他難道就真以爲自己是英才了?
混吃等死的社畜纔是他的本來面目,幹那麼多事,誰給發工資?
劉仁軌回長安了。
白江口海戰後,倭國全軍覆沒,後來更是被李欽載領軍登陸滅國。
本來倭國介入這場戰爭是爲了自己的野心,恰好百濟國餘孽鬼室福信主動向倭國求援,於是倭國像個被嫖客牽進門的暗娼一樣,羞答答地進門吹燈……
隨着倭國全軍覆沒和滅國,百濟復國的最後一線希望徹底熄滅,餘孽們終於無法支撐下去。
倭島亡國的消息傳到百濟後,百濟餘孽們紛紛逃散,有的逃往高句麗,有的喬裝成新羅人,逃進了新羅國境內。
除了這兩個地方,他們已經無路可逃,倭國被滅後,百濟國的四個方向都被大唐封死,餘孽們除了跳海,便只剩下切腹了。
所以接下來的清剿餘孽之戰,劉仁軌打得異常輕鬆,有時候隊伍剛紮下營,就有成羣結隊的百濟國餘孽從山洞裡鑽出來,主動向唐軍投降。
李欽載滅倭國之戰,它的影響力和輻射效果終於發揮了作用,認真論起來,也該算李欽載的一份功勞。
輕鬆解決了百濟餘孽,劉仁軌便奉旨回到長安述職。
回到曾經熟悉的長安城,劉仁軌入城後目不斜視。
他本是清心寡慾的人,從來不會被繁華的紅塵表面所誘惑,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鬍子老神仙。
唯一的缺點是,這位老神仙太清高,做人也有點失敗,最大的愛好是告狀。
入城直奔太極宮,李治在承香殿召見劉仁軌。
劉仁軌入殿參拜,李治激動地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劉將軍一路辛苦,將軍報效家國社稷殫心竭慮,朕實感動。”
劉仁軌垂頭抱拳:“臣的本分,陛下謬讚了。”
李治搖頭:“一點都不謬讚,前日李欽載回長安時便跟朕提起過劉將軍,他說劉將軍治軍有方,軍紀嚴明,令百濟國餘孽聞風喪膽,此皆劉將軍之功也。”
劉仁軌淡淡地道:“滅了幾個餘孽而已,我朝隨便遣一位將軍都能勝任,臣實在愧不敢當。”
李治嚴肅地道:“劉將軍自謙無妨,但朕若不當回事那可就太失敗了,有功而不賞,朕何以面對天下人?”
想了想,李治道:“將軍之功,鼎定百濟,襄助孫仁師所部,鉗制百濟國餘孽和北部高句麗,實爲開疆之功。朕決定封劉將軍爲樂城縣男,食邑三百戶。”
劉仁軌頓時露出意外之色,大唐歷代帝王對封爵格外吝嗇,沒想到李治今日竟封了他爵位,實在是……
你先把太宗先帝的棺材板壓住好不好?
剛行禮要拒絕,李治打斷了他,道:“將軍之功,當之無愧,不必拒絕。”
劉仁軌沉聲道:“爵位不可輕賜,陛下請三思,臣不敢受,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治哈哈一笑,擺手道:“不收回,就這麼定了。”
見李治主意已定,劉仁軌只好無奈地伏地謝恩。
封劉仁軌爵位就算塵埃落定了。
見劉仁軌接受了爵位,李治笑得更開心了,冷不丁道:“此戰有功者,不僅劉將軍一人,還有孫仁師,白江口一戰他打得很利索,朕甚爲欣悅,待孫仁師回長安後,朕再另行封賞。”
劉仁軌點頭附和。
誰知李治冷不丁道:“還有一位,英國公之孫李欽載,僅領數千控弦之士,登陸倭島亡其國,從此倭島永駐我大唐王師,對高句麗的最後一面包圍徹底完成,此功更可記於青史,耀於廟堂,朕不可不賞!”
劉仁軌眼皮一跳,特麼的,在這兒等着我呢!所以剛給我封的爵是拋磚引玉,還是正餐之前的小涼菜?
於是劉仁軌急忙道:“臣請陛下三思!”
李治嗯了一聲,道:“朕已思之再思,李欽載確實有功,必須要封賞。”
劉仁軌沉聲道:“陛下,李欽載違令在先,從百濟登艦回大唐之前,臣與孫仁師再三叮囑李欽載,不可惹禍,不可擅行,可他還是擅自決定登陸倭島,造成我大唐王師的傷亡,陛下,這不是功勞,是大罪!”
李治驚愕地道:“劉將軍是不是搞錯了?據朕所知,李欽載是因爲海上大霧而迷路,水師誤打誤撞飄到了倭國,李欽載這才臨機決斷,索性攻破了倭國的長崎港,何來‘擅行’一說?”
劉仁軌無語地看着他。
我活到這把年紀了,你居然把我當蠢貨,這簡直是人生的悲哀。
“陛下……臣懇求陛下,莫鬧了行嗎?海上迷路這種鬼話,陛下糊弄外人就好,沒必要用在臣身上。”劉仁軌無力地嘆息。
李治尷尬地咳了一聲,乾笑道:“好吧,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但李欽載對大唐對朕的忠誠,朕從來沒懷疑過。他能爲朕滅了倭國,朕豈能容不得他區區擅調兵馬一事?”
“劉將軍過於保守了, 朕的本事雖不及父皇,但胸襟卻自問不遜於先帝,將軍也是帶兵之人,應知拿下倭國對我大唐何等重要,至於違令之事,劉將軍啊,同殿爲臣,能放過還是放過吧。”
劉仁軌執拗地道:“臣以爲不可!兵權豈能兒戲?李欽載擅自調動兵馬,若不問罪,如何服天下人之心?”
李治笑容斂起,皺起了眉:“以劉將軍的說法,李欽載滅國之功反而還要被問罪?朕若真的處置他,如何服天下人之心?以後誰還會爲朕征戰天下,摧城掠地?”
劉仁軌毫不妥協地道:“功勞若建立在違令的基礎上,這樣的功勞一文不值,請陛下三思!”
李治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緩緩道:“朕三思過後,決定晉李欽載爲渭南縣伯,食邑五百戶,良田兩千畝,劉將軍以爲如何?”
“陛下,臣反對!此例絕不可開,對大唐遺禍無窮!”
“滅國之功可稱曠世,何來‘遺禍’之說?劉將軍不妨問問京中那些老將軍們的意見,聽聽他們怎麼說,滅國之功不賞反罪,無論如何說不過去。”李治的態度漸漸強硬起來。
劉仁軌擡頭盯着李治,緩緩道:“陛下忘了貞觀年間侯君集的前車之鑑乎?”
李治眉梢一挑,臉上漸現怒容。
正要強硬反駁,卻聽殿後屏風內傳來武皇后的聲音。
“陛下,臣妾以爲,李欽載確實該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