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吳月華爲側妃,並不需要第二日拜見皇上,只是內宮之內各太妃處、妃嬪處都要拜見,皇太子見她梳妝完畢,眉目越發秀麗,趨前一看,笑道:“等一等,這裡似乎不大妥當。”
隨手拿起眉筆,在左邊眉尾上輕輕添了一點。
再端詳了一下,點頭道:“好了,走罷!我也有幾日沒有給衆位太妃請安了,跟你一起去吧。”
這一連串的恩寵,簡直目不暇給。
第一處就是鄭太妃處,鄭太妃是如今宮中品階最高的宮妃,鄭太妃雖無子無女,卻因此沒有捲入當年先帝朝慘烈的奪嫡之戰中去,當年四妃,有兩個兒子的賢妃盛年病逝,皇四子生母婉妃秘密賜死,父兄奪爵,皇二子生母成妃打入冷宮,不久暴斃,唯有無子的鄭妃,看起來雖不起眼,誰也沒把她當個威脅,卻是妃位一直穩固,先帝崩後,是爲太妃,後宮中無太后,便是鄭太妃最爲尊貴。
這會兒鄭太妃宮中正熱鬧,慎王妃、敦敏郡王妃和平安長公主都坐在那裡湊趣說話兒,見蕭弘澄和吳月華一起進門來,鄭太妃就笑了起來,她其實也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因未生育過,身材保持的更好些,嫋嫋婷婷,凝脂般的臉,看着簡直連三十還沒到似的,如一朵盛放到極致的玫瑰般嬌豔。
因是蕭弘澄到場,兩位王妃和平安長公主都站了起來,蕭弘澄先給鄭太妃請了安,又給王妃和公主問好,吳月華就跪下磕頭,鄭太妃笑道:“快起來,過來給我瞧瞧。”
拉着吳月華的手看了一回,笑道:“是個整齊孩子,怪道太子怕我把你給吃了,親自陪着來”
幾位王妃公主都跟着笑,湊趣了一回,鬧了吳月華一個紅臉,蕭弘澄倒是也跟着笑,絲毫沒有不好意思。
說了幾句話,蕭弘澄笑道:“因還要去別處,今兒不好久留了,先叫她去拜完了,回頭再來陪您用膳。”
鄭太妃便笑道:“這是正理,也該過去了,不過我這裡有件事要問問你,你慎王叔祖家裡的大閨女長安郡主舊年訂了親,女婿家只有個伯爵的爵位兒,人倒是出息,自己考了功名,你叔祖母單是喜歡他的品格兒,才肯把長安給他。不過如今要辦喜事兒了,姑爺的品階低了不好看,你瞧瞧能不能賞個體面?”
連王妃都要來撞鄭太妃的木鐘,臉面可想而知。
蕭弘澄便笑道:“您都說話了,那自然是要賞的,叔祖母明兒就叫他來,補一個鑾儀衛的缺兒,是最體面的了。”
鄭太妃笑着點頭:“我就知道太子是最能周全的了。”
慎王妃連忙道謝,蕭弘澄才領着吳月華走了。
出門之後,蕭弘澄道:“這慎王妃此舉,你怎麼看?”
吳月華不妨蕭弘澄突然問她這個,一時有點不明所以,但她伶俐還是有的,登時回想起慎王家的事來,好一會兒才答道:“慎王妃是繼室,慎王出海三年未歸,她便把貴爲郡主的原配長女許給伯爵家不能襲爵的次子,所以不管說的這個女婿有多麼好的品格兒,以及今日她進宮來討萌封,她也依然是薄待了郡主。”
蕭弘澄點頭,依然聲音和緩,兩人慢慢走着,一遞一句的說話兒:“還有呢?”
還有?
吳月華開始茫然了,她不是把這件事說清楚了嗎?還有什麼?
蕭弘澄心中暗暗嘆氣,這個女人也算有點聰明的了,至少看得懂郡主的事,可惜還不會舉一反三,只會就事論事,眼光不夠遠,視角不夠大。
他當然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周寶璐,沈叔讚賞過周寶璐的大局觀,這個時候,感想特別深刻。
當天晚上,蕭弘澄就溜去了靜和大長公主府,詳詳細細老老實實的把昨天的舉動彙報給了媳婦,周寶璐也沒料到蕭弘澄居然搞的這一套,頗覺匪夷所思,不由問:“你搞這一套,她肯配合你?”
蕭弘澄笑道:“你養在深閨,見到的都是小姑娘,就是私底下悄悄的說點兒不合規矩的話,也不過是情情愛愛,小姑娘心事。根本還不知道外頭的世界有多大,有多少東西可以爭取,情愛一道於人的一生不過是錦上添花,並非根本。”
他瞅着周寶璐笑:“錦上添花,說得就是我們。”
這人臉皮太厚了!周寶璐翻了個可愛的白眼給他看。
蕭弘澄調戲了媳婦一把才繼續說:“人的一生,能得志趣相投,又能並肩攜手的愛侶有幾個?我爲什麼費盡心思,寧願如此曲線救國也要對你如此坦誠相對?就是因爲我知道這樣的事有多麼的不容易,我得封太子已經是天下獨一份的福氣了,還能得一個心意相通,志趣相投,還能維護我保護我的愛侶,如何敢不惜福?父皇當年從衆多皇子中殺出一條血路,得登大寶,論起來也是有大福氣的人,可就算是心誠如斯,也沒有這樣的福氣。可見,這個東西是強求不得的,你我遇到了,是我們的福氣,就是遇不到,這一生也不至於就悽慘起來,總會有許多別的可以爭取。”
周寶璐都聽得呆住了。
她是個靈透人,是個不愛守規矩的人,但到底還只是個小姑娘,實在並沒有想的這麼多,也想不到這麼多,她只爲蕭弘澄被冊立太子歡喜,根本還沒有意識到納側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麼。
可蕭弘澄這樣一番話,真可謂掏心掏肺,坦誠至極。
蕭弘澄道:“吳側妃瞧着是個聰明人,她的外祖父更聰明,我暗示過林閣老,也相信林閣老的教導。吳家這一代也有兩個子弟頗爲出息,我希望她能夠掌的起來,足夠匹配寵妃這個名號,宮中尊位,家族煊赫,足夠榮華一生,也是天下數得上的福氣了,若是還不肯知足,非要十全十美,天下想要這份尊榮的女人比比皆是,換一個也不費力。”
他說:“你生的尊貴,長的也尊貴,大約感覺還不深,權力之道的迷人,足夠叫人食髓知味,多
少人窮其一生,付出所有追逐權力,當你一言就可定人生死,可以叫人俯首,人人都追逐你,匍匐在你腳下,可以在任何場合都成爲中心的時候,有幾個人捨得放棄?宮中多年來爭儲位,王侯家爭爵位,朝廷爭官位,連命都搭上的數不勝數,爲的還不就是那權力,這一個交易,我給出的條件足夠優厚了,那也還是因爲她的身份恰好,哪裡有她挑揀的餘地?”
周寶璐確實有點一知半解,她從小被護的周全,只有她以身份壓人的,還沒有在權力之下吃過虧,是以的確對權力的力量感觸不是很深,但即便如此,她當然也知道蕭弘澄這份心意有多麼難得,便笑道:“嗯,我信得過你。”
蕭弘澄又說:“今天我親自帶她去給宮裡的主子們磕頭,後日她回門,我還會親自去接,再把東宮內務交到她的手上,很快,帝都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吳側妃在東宮受寵,有體面,倒是指望她享受這份榮華的時候,能撐得住這個場面。”
他望着周寶璐,輕聲說:“慶嬪娘娘已經出了靜心殿,她掌宮多年,自有根基,二弟只怕也不會真的安分,有吳側妃在前面擋着,對你自然只有好處。”
周寶璐心中居然有些不落忍:“她能抵擋得了嗎?有些事情,落入別人的套中,就是想保都保不住的。”
蕭弘澄第一次在周寶璐跟前流露出一個皇子,一個太子的冷酷:“若是她沒有這個本事,又憑什麼享這份榮華?”
把事情交代完了,他又跟周寶璐八卦,把慎王妃今日的事情說給她聽,問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問題:“這慎王妃此舉,你怎麼看?”
周寶璐同樣回想了一下慎王府的格局,便說:“慎王還沒立世子嗎?怎麼,慎王妃所出的兒子有希望?”
蕭弘澄十分滿意,還是他的媳婦有大局觀,能夠舉一反三,長安郡主與慎王長子是慎王元妃所出,如今這位慎王妃迫不及待給堂堂郡主訂這樣一門親事,無非就是爲着郡主不能從夫家借勢助力兄弟爭世子位。
周寶璐一眼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質,而吳月華卻只能着眼事情表面,不過至少她沒有被慎王妃的惺惺作態所矇蔽,看得出這件事的不妥,也算聰明瞭,今後多教教或許能更好些。
誰能和自己媳婦比呢?吳月華差一點也是應該的。
蕭弘澄這麼一想就釋然了。
周寶璐也跟他說:“眼看要進三月了,正是好時候,我母親要回家來了。”
蕭弘澄笑道:“那我可要來拜見岳母大人?”
周寶璐瞪他:“別胡扯,我只是跟你說,母親難得回家,我要多陪陪母親,沒那麼閒,你少來幾趟。”
蕭弘澄頗不情願。
周寶璐只得好言哄他,這人,說起道理來一套是一套,其實還是像個小孩子。
想想都好笑。
三月裡,陳氏果然回了帝都,周寶璐還沒高興完,芒語已經悄悄的跟她說了一件事:“原本是定的三月十二走的,偏前兒夫人接了帝都一封信,就急着催,這才初六啓程的,奴婢不放心,大着膽子去偷看了一眼,原來是侯夫人寫給夫人的,奴婢卻沒看到裡頭的東西。”
周寶璐就皺眉,楊夫人是去年十月纔出了佛堂,運氣不錯,剛出來就趕上了陳四姑奶奶陳熙妤生了個兒子,簡直像得了個活寶貝,一家子歡喜的什麼似的,楊夫人連對着周寶璐也居然有了好臉色,武安侯府一家子前所未有的安寧融洽,周寶璐還當她在佛堂關了半年清心寡慾了呢,偏這會子給母親去信是什麼事呢?
陳氏的性子,周寶璐是盡知道的,最守規矩禮法,禮法裡有孝道她就要盡孝道,楊夫人就靠這個拿捏她,好事想不到她,但凡有了別的事,就拿出嫡母的身份來了。
周寶璐特別煩這個。
想了想,她跟芒語說:“也不用急,你橫豎伺候母親身邊的,有什麼舉動只管告訴我,我來處理。”
芒語知道大小姐最是個明白人,是以常常通風報信,這會兒叫周寶璐知道了,她也就真不急了。
打發了芒語,周寶璐又打發小櫻:“去武安侯府替我給舅舅舅母請個安,跟舅母說,我娘在啓程前接了外祖母一封信,看起來挺着急的,問問舅母知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小櫻辦這種事最伶俐,果然沒用多久,就回來覆命了,周寶璐聽的匪夷所思:“這也太會想了,我們家真有這樣蠢?”
想了一會兒,周寶璐又打發人去叫顧姨娘,顧姨娘正在陳氏房裡伺候呢,見丫鬟避過陳氏,悄悄的跟她說大小姐尋她,立刻知道瞞過陳氏,隨便指了一件事,就出來了。
顧姨娘的肚子老大了,眼看就要生產,周寶璐親手扶她坐下,問她:“我孃的嫁妝誰管着?我爹的產業呢?”
顧姨娘有點莫名其妙:“夫人的嫁妝,自然是夫人身邊的媽媽和姐姐們管着,老爺的產業,公主發了話的,都是府裡一概打理,只每年春秋兩季的租子銀子和鋪子裡的分紅,算清楚了登了冊子,交到甘蘭院,如今都是我收着冊子,銀子就繳到庫裡。”
周寶璐登時眉開眼笑:“我娘手裡沒銀子?”
這個怎麼值得眉開眼笑的呢?顧姨娘心中納悶兒,但還是說:“是的,就是夫人的嫁妝,也多是古董器物,才兩個鋪子兩個莊子,每年收益也有限,也都登了冊子的。”
周寶璐點點頭:“嗯嗯,這就好,我跟你說一聲兒,我娘要是叫你提銀子給她,你拖着別給,來跟我說,知道了嗎?”
這屋裡到底誰主事,顧姨娘心中明鏡似的,自然答應下來。周寶璐轉頭又叫了陳氏身邊的管事媽媽和丫鬟們照樣兒吩咐,防的滴水不漏。
剛吩咐完,第二天,陳九姑奶奶陳熙晴就上門來了,她慣例的風風火火的,一臉晦氣,進門就說:“虧她們想得出來!”
周寶璐笑嘻嘻:“誰叫你是財主呢?”
陳熙晴歪頭:“咦,你知道了?哎喲你這個小傢伙,倒是手眼通天啊,你怎麼知道的?前兒叫我回侯府,跟我說這個事兒,氣的我肝疼!”
周寶璐熱絡的端了熱茶、果子來,笑道:“有什麼好氣的,你就說沒有銀子,誰還犟着你的手不成?好了好了,不氣不氣……”
陳熙晴噗的笑出聲來,又說:“我偏不說我沒有銀子,我當着爹爹的面兒說,我有的是銀子,可我不缺心眼兒,不上這種當!你沒瞧見,當時那老太婆的臉色有多難看,她真是佛堂沒關夠呢,就不該放她出來!七姐還一副哭哭啼啼的樣子,說什麼一家子姐妹,就不肯幫幫她,還這樣說,委屈的了不得,做張做致,丟人現眼!”
周寶璐笑道:“你都這樣說了,還有什麼好氣的,你這是有銀子的,我娘倒想幫忙呢,就是沒銀子,哈哈哈。”
陳熙晴笑道:“有你在,你娘就是有銀子也只能立刻變的沒銀子了。”
“那是!”周寶璐得意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吳月華此事的邏輯,我想,是因爲這是一篇言情小說,所以情愛在思維裡佔了很大的比重,但實際上,真正在這個世界上,男歡女愛比起對權力的追逐,實在是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吳月華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其實後宮嬪妃爭寵,真的是愛皇帝這個人嗎?我覺得絕大部分,追逐的還是通過皇帝的寵愛而獲得的地位尊榮。甚至就是公侯家的夫人,又有多少真的和男人恩愛呢?如同曾氏和陳熙華,本質上不過是合夥人罷了。
以前我在看武則天傳的時候曾經想過,或許阿武就是在權力的威懾之下顫抖過,因爲上位者的一個命令,差一點就老死在尼姑庵,所以後來她爲了掌握權力,連自己的兒子都能殺死。
我們都是普通人,對這些東西應該都沒有深切的體會,我也只是演示一種邏輯,不過每一個女人都把情愛看的最爲重要,如果用別的途徑獲得地位,也完全沒有關係。
現在吳月華面臨的根本就不是和太子恩愛不恩愛的問題,而是她還得先證明她有資格做太子的合夥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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