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說,偏愛少男還是偏愛少女,在當時被看做僅僅是性格上的特徵,而不是兩類具有不同性傾向的人的特徵;欣賞男童與女人,並不構成將個人加以區分的兩種類別範疇;偏愛男風的男子並不認爲自己與那些追求女人的男子有所不同;希臘人從不會這樣想問題,即一個男子爲了去愛另一個男子,可能要具備一種迥然不同的天性,他所需要的與其說是另一種天性,不如說是另一種風格。至於爲什麼一個被動的同性戀者不是因爲他的同性戀傾向而遭否定,而是由於他的被動角色而被否定,其主要原因在於它是一種非常嚴重的道德或政治上軟弱的表現。具體說來,這一邏輯的原因有三個:其一,穸馬是一個雄性十足的社會;其二,古代社會對男性氣質極爲崇拜;其三,羅馬是一個奴隸制社會,主人在性上佔統治地位,因此奴隸實際上處於這樣一種地位,即必須認爲按主人的命令去做的任何事都沒什麼可羞恥的。
即使在現代西方社會的某些區域文化中,還可以見到古希臘遺風的痕跡,即肛交活動中的插人方可以不被認爲是同性戀。在拉丁人中(如墨西哥人、巴西人等)和地中海國家(如希臘、土耳其等)文化中尤其如此,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是由某種行爲或角色來定義的。**和插入行爲保持了“主動的”男性氣質,因此保持了異性戀的身份,而被插人的男性則被視爲“被動的”和女氣的,因此是同性戀。
福柯對古希臘人及其性風尚的發掘和闡述的另一角度集中在其美學特徵上:“照他們的思維方式來看,人們之所以可能對男人或女人產生,只不過是天性植於人心之中的那種對‘美’的人的使然,不管其性別如何。”像福柯這樣從美學角度來瑪解同性戀愛慾的觀點得到了許多共鳴。例如,萊文森指出,在古希臘人那裡,性屬於美學領域。也就是說,古希臘人被所有的美的東西所吸引,而不論它屬於男性還是屬於女性。他們不注重對象的性別,只注意它是美的還是不美的。他們在男女兩性之間不加區分,認爲沒有絕對的界限,沒有隻吸引此性別不吸引彼性別的東西。因此,在異性戀和同性戀的吸引力之間也沒有明顯的界限。吸引力不'以性器官的區別爲基礎,而是服從於秘密的美學原則。對象可以很容易地從男性轉到女性,在性角色認同上可以認爲是中性的。其實,弗洛伊德也表達過類似思想,他曾指出:“古代與現代生活的差別中最爲驚人的是:古人看重本能本身,而我們太強調對象的重要性。古人視本能爲萬有之源,甚至不惜因而提升低級的性對象;我們則蔑視本能的活動本身,只有面對美好的對象時,我們才能縱容其活動。”
在福柯對同性戀的論述中,古希臘羅馬的情況常常與東方社會的情況相提並論,作爲西方現代狀況的對立面。最早涉足對東方同性戀現象的觀察和報道的理査·波頓爵士認爲,在中國、日卒、土耳其、南洋羣島各國和哥倫發現新大陸之前的美洲居民中,同性戀活動相當普遍,具有地方特色,大S被視爲“小小不言的過錯”。他認爲,同性戀的盛行是因爲在這些文化中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常常混淆不清。30年代到過中國的一些西方觀察家也得到類似的印象:中國的公衆輿論對同性戀完全冷淡,根本對它毫不在意,由於它似乎能夠愉悅伴侶中佔統治地位的一方,而另一方出於自願,那它就不會造成任何損害。
在福柯和許多西方思想家的心目中,中國人對性實踐的態度相當開放。雖然自元朝開始,公衆態度日益將性視爲之事;雖然同性戀得到接受,但是絕對的同性戀者受到譴責,因爲不能生育子嗣,延續香火。對於深諳此道的人來說,性可以使人長生不老。一般來說,我們可以認爲,在性領域中,任何行爲都是可接受的,只要不是過度揮霍生命精力。在中國文化中,性既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也不是有罪的事,它是一件值得崇敬的事,而且其性越來越強。
與現代西方人視爲天經地義的觀點形成對照的,還有從一些原始部落民那裡觀察到的文化。例如,對於薩比亞人來說,男性氣質和力量來自精液,精液越多,一個人的雄性越強大。因此,少年(接受者)和成年男子(插入者)都參與同性戀活動,但他們轉入異性戀角色時全都毫無困難。對於美國人來說,一個人的行爲就決定了他的身份;但對於薩比亞人來說,卻完全不是這樣。
在西方社會中,由於社會風尚、行爲規範的演變,也由於上述大思想家的影響,一種全新的性觀念正在興起,那就是更看重人,看重美本身,而不是看重性別。下面的引文是《新聞週刊》對這種新風尚的一些報道:25歲的埃利希說,他的愛戀跟性別無關,他說打從“14歲擁吻起”,就既爲男子動情,也爲女子所吸引;他說,“有些時候,我會喜歡一些人頸後的髮型,他們的眼神,又或他們嘴脣的姿態,但這並不侷限於某一性別。”奇佛認爲,單以性別概念去看人與人之間的個!蒸,實在太狹隘了,他說:“從個人取向去不斷質問自己,在我看來實在是多餘的。舉個例子說,一個人感到興奮,可以是看到一片冬青葉,一棵蘋果樹,或是春天早上的一隻北美紅雀。”赫林近性戀者在居住問題上應被平等對待。然而,在同性戀婚合法化的問題上仍有58%的民衆持反對態度,其主要原因是此舉違反他們的宗教信仰。45%的受訪民衆說,他們比較不可能支持贊同同性戀享有各種權利的政治候選人,但有1∕4的受訪者說,他們比較擁護持有這種立場的候選人。
1983年的一項調查表明,大多數法國青少年對同性戀的態度不確定,回答大多爲“不知道”、“既不贊成也不反對”、“我沒這種經歷”等,那些有觀點的人大多是接受態度。在同性戀問題上,道德譴責基本消失了,由醫學譴責取而代之:27%的人認爲它不正常,是病;17%的人認爲完全正常;7%的人說它同其他性傾向一樣正常;3.4%的人認爲,所有的人都有雙性戀傾向。
一項題爲“同∕雙在香港”的問卷調查(N-1000人)的主要結果如下:認爲同∕雙是個人選擇的佔58.5%,是違反自然的佔37.6%,是病態的佔29.4%,是不道德的佔4%,是正常性取向之一的佔2%。關於是否同意同∕雙者應該有工作的權利,不應因爲性取向而被老闆辭退:同意者佔92.1%,不同意者佔7.9%。關於是否同意同∕雙者有權申請居屋與公屋:同意者佔81%,不同意者佔19%。關於是否同意同∕雙者有權註冊結婚:同意者佔17.4%,不同意者佔82.6%。關於如發現身邊朋友是同∕雙者的態度:接納她∕他者佔39.4%,接納但始終保持距離者佔48.3%,疏遠她∕他者佔12.3%。
從前引調查結果可以看出,隨着時間的推移,公衆對同性戀的態度越來越寬容。然而,儘管人們對同性戀的態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同性戀者對自身的評價也有了很大改變,但是不可否認,仍舊有不少人繼續保持着對同性戀傾向的否定態度。尤其在發現了同性戀者是艾滋病的高危人羣這一事實之後,人們對同性戀的反感有所回升。美國前總統里根的助手布坎南在報紙上寫道:“可憐的同性戀者,他們已經向自然宣戰,而現在,自然正在施以可怕的報復。”無獨有偶,我國某性病專家在北京召開的艾滋病國際研討會上居然說:“艾滋病是上帝對同性戀者的懲罰。”在1983年,一位美國牧師甚至建議把同性戀者圈在一起,像對待有病的動物一樣:把他們隔離起來。在我國的某些報刊雜誌上,有人將同性戀與吸毒、賣淫、賭博並列,稱爲“社會公害”、“傷風敗俗的穢行”和“精神垃圾”。由此可見,人們對同性戀的厭惡和仇視還遠未消除,“同性戀恐懼症”還是理性的勁敵,要靠同性戀者和一般公衆的共同的長期不懈的努力才能最終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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