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河一如既往,騎着一輛破單車,在大街上風馳電掣。
偶爾被警察攔住,給他一面小旗幟,讓他抓住一個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替換他後,方可放行。
除了下雨,或者有時週末的時間外,他幾乎每天如獵豹般四處奔波,尋找着機會,穗城的美好和不美好的一面如展覽一樣在他身邊不斷地呈現,他現在已見怪不怪,他只有一個信念:出單!
但現在出單的概率似乎越來越低,有時籤個“豆腐塊”,幾百上千的小單也能讓他開心一下,蒼蠅腿也是肉嘛。
這天他在街上意外遇到了許建軍,他老遠看見了沈江河,故意把頭扭向了一邊。
這個老許,給他奉上了一個大單,不但不感謝自己,還把自己當成路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不想見自己,那非得讓他見見。
他使勁踩了幾下單車,衝到他面前,吱地一聲在他面前來了個急剎。
這個行業就是刀光諜影,磕磕碰碰,娛人娛己,牙齒咬到舌頭而後一笑泯恩仇,業務員都是屬於受客戶蹂躪的一族,按說,同類不相殘,但你錯了,這個行業就是同類相殘後還會沒事兒一樣,見面照常打招呼。
這徐建軍卻像個另類。
“老許,奶奶的,怎麼?見了我連個招呼都不打?”沈江河故意“找茬”。給了他這個訂單後,神氣的眼睛都長在額頭上了。
“就你這樣子還見客戶?”許建軍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些看不起。
“穿着整潔就行,這就是生活,難道渾身名牌,讓客戶覺得是他們在養活你?”
估計他沒照過鏡子,這古京京不知道是怎麼給他捯飭的,渾身的名牌活生生讓他穿成了地攤貨。
“哼,哼!”他有些怪腔怪調的,特地和他保持着距離,那樣子,很有些不屑於與沈江河入伍一樣。
“和滕瀟見過面了?”沈江河問他,看他怎麼說。
剛纔滕瀟給沈江河打過電話,說許建軍剛從她那兒離開,她對許建軍很是鄙夷不屑,說他有些趾高氣昂,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聊了一會,除了要求增加廣告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也沒有闡述要求增加廣告的理由。
“這跟你有關係嗎?”許建軍滿臉慍色,不想和他在這大街上和他閒聊,擡腿就走。
還真得把自己當做一人物了!
“老許,我就是這輛單車殘缺一點,其他的,不說完美,倒也不會被人詬病。”沈江河覺得他就是欠叼,無力改變時只會咆哮。這與古京京有些不同,至少沈江河還理解同情她。
昨天段總給他打電話,打聽過了,說許建軍起碼的契約精神都沒有,弄得供貨商和合作夥伴都不願意搭理他,還說他坑了不少人。
許建軍可能賣手機賺了點錢,一個外地人能在穗城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住房,算很不錯了,不然,古京京也不會上他的牀。
他想去寧安安那裡,把上次送他的東西還給她,順便和她好好聊聊許建軍的事情,但內心告訴他,暫時不想理她。
但他錯了,一路想着許建軍的事,腳下的單車卻在不知不覺地指引着他朝寧安安的公司方向走去。
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自己的潛意識已被她佔領和控制?其實是他心軟,那天寧安安三番兩次讓自己回她公司,他想知道,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問題?
走進她的公司,裡面空蕩蕩的,大廳裡不見一人,一片死寂。
寧安安辦公室的門開着,
她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
愁雲籠罩,愣愣出神,長長的睫毛時不時跳動一下,閒愁萬種散發着一種別緻的美,煞是招人憐愛。
他駐足看了她好長時間,心裡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她辦公室。
看到他的到來,她眼睛裡閃現一絲驚喜,然後手慌腳亂地給他泡茶。
“不用麻煩了,怎麼公司一個人沒有?”沈江河上次給她拉了幾個P,奠定了基礎,現在她應該大量招人跑業務的。
“前一段時間,招了很多人,差不多都走光了,還剩下兩個出去跑業務了。”寧安安說着有些傷神。
“你也應該出去跑業務,在公司,作爲老闆,你是最大的業務員。”沈江河原來在代理晚報的那個小公司,老闆比員工還勤快,都會出去跑業務。
“偶爾出去。”
“不是偶爾,想方設法去見客戶。你也可以多去段總那裡,拉近關係,說不定他還能幫忙介紹點業務。”沈江河隱隱覺得,她公司這樣,如果再不做出改變,遲早會坐吃山空。
她沒說話。
“上次我看到你和許建軍在一起,你們聊什麼呢?”他應該讓她知道,許建軍這人不可信。
“他說跟我合作,給我介紹客戶。”她說得很坦然。
“你信他?小心爲好,不要聽他吹牛。”他把段總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她臉上沒有任何的表示。
許建軍已經在這行業待不下去了,還能介紹什麼客戶?再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和他在一起,只會影響到自己。
在都市報,這些客戶都搞不定,又能在這兒有什麼作爲?
寧安安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聽他說。
寧安安辦公桌後有個書櫃,以前上面擺滿了很多書和雜誌,現在櫃子的中間留出一個空地方,擺着一張照片。
他眼睛掃了一下,突然呆住了。
“你認識蘇丹青?”照片裡,站在寧安安旁邊的竟是蘇丹青!
他在心裡已把蘇丹青當成了自己的貴人,雖然沒給自己投廣告,卻在暗地裡幫着自己,作爲客戶,能做到這樣相當不容易。
“她是我小姨,你也認識?”寧安安的一句話着實讓他再次驚訝。
小姨?!她媽媽的妹妹?!他想起段總上次說的話,這圈子真小,簡直小得不能再小了。
“你還是不要和許建軍來往了吧?!”他不想和她談論自己和蘇丹青之間的事情。
有了這一層關係,如果寧安安再提出什麼條件,自己不能坐視不管,但現在自己確實也沒有辦法幫到她。
“你爲什麼管我?”她倒沒有那麼冷冷的語氣。
“我是爲你好,這種人不值得信任,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除非你回來幫我!”
話又聊到死衚衕了,沒辦法繼續再聊下去了。
他從包裡掏出她上次給他的那個信封,放在她辦公桌上,站起來就走。
“江河……”
她在他後面有點如哀鴻般地叫了他一聲。
這聲音,他無法答應。
他沒回頭,停頓了一會,還是邁開腿,走了。
寧安安對他有了一種說不出的依賴性,當初她認爲最好的員工就是沈江河,但他卻辭職了,後來也證明她的看法是對的,和段總合作後,她的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寧安安可以說從大學校園出來後,直接就這樣創業了,沒有業務經驗,甚至她內心和沈江河之前的想法一樣,有些怕見客戶。
在她心裡,在她認識的人當中,她覺得沈江河是唯一能幫到她的人。
寧老頭也對沈江河說過,他女兒沒社會經驗,想創業沒人幫忙,一個人獨自支撐着公司,心中是什麼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神受到擾動,他沒有興情再去跑客戶了,這是他入職都市報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狀況,這其中有沒有寧安安的因素,他在心裡否認,現實告訴他,否認無濟於事。
以前她覺得寧安安是胡攪蠻纏,現在他有個直覺,寧安安在硬撐,儘管他知道,有了段總那幾個單,公司暫時沒有風險。但她現在卻無力再往前邁一步,心中的苦沒人訴說,靈魂裡的那種孤寂,急切會渴望有個人能與她並肩前行。
沈江河知道,她心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這在他心裡是個死結,他不會走回頭路,更不要說來幫她。他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一個公司,如果因爲一個人的離開,而陷入困境,那麼,這個公司就離倒閉不遠了。
這種心情他無法釋懷,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她這麼“沉淪”,只有期待她有朝一日能幡然醒悟,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幫到她的,唯有自己。
他剛走進辦公室,就看見唐文武正在大廳的辦公區間,對許建軍低聲說着什麼。
“江河,有你的廣告訂單。”唐文武拿着幾張傳真件,看見他就說。
誰又會下單給自己?他迅速搜索了一下,沒找到肯定具體的目標,拿過唐文武遞給他的傳真件看了一下。
是東成學校的訂單,又增加了三次。這滕瀟是咋想的,怎麼訂單不一起下過來呢?還分幾次。
許建軍在他辦公桌上,也拿着傳真件看着,如泥雕般一動不動。
“老許,你的訂單也增加了?!”沈江河想走過去看看。
“他的訂單取消了。”唐文武在旁邊小聲對他說。
取消?!這是沈江河沒預料過的,許建軍不是見過滕瀟的嘛,他還和滕瀟下面的經理和策劃人員打得火熱,怎麼說取消就取消了?
他想起滕瀟在電話裡說着對許建軍的印象,沒一句是正面評價,難道許建軍無意之中得罪了滕瀟,這一點,他無法做出判斷,作爲業務員,許建軍應該具有最基本的常識。
“老沈,你出來一下。”許建軍拿着傳真件,叫了一聲。
沈江河早已預料到,東成集團這個客戶,會在許建軍那裡左右不是人,做好了,是許建軍的功勞,做不好,是沈江河在裡面鼓搗。
“你是不是在滕瀟面前說了什麼?!”許建軍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我這幾天都沒見着滕瀟,你幾個意思?!”沈江河見他不問青紅皁白,就開始指責,有些生氣。
“怎麼我的訂單取消了,你的卻增加了?取消我的是三個版面,你增加的也是三個版面,你不會認爲這是巧合吧?”許建軍人模狗樣的,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老許,這是客戶的決定,我何德何能,能左右客戶?再說,你這三個版面的價格卻比我這三個版面的價格高多了,真把你這邊的廣告預算挪到我這邊,費用一致纔是。”沈江河很瞧不起他這副嘴臉。
許建軍一時不知道沒找到理由反駁他,直接愣在那裡。
“你還是找找原因吧!大家都知道,我交給你的是訂單,你和客戶見了面之後,卻被客戶取消了訂單,這會讓別人怎麼看?”
沈江河懶得再和他理論,讓他好好掂量掂量這其中的份量。
不過,沈江河也有些疑問,東成這麼大個公司,這事做得卻同兒戲,剛把訂單下過來,還沒捂熱,卻又取消了訂單,按照他對東成集團的瞭解,做事不會這麼不嚴謹。
“滕總,房地產那邊的訂單怎麼取消了?”他還是打電話給滕瀟,問問是怎麼回事。
“集團臨時決定改變計劃,你不是說房地產的業績不算你的嗎?”滕瀟反過來問他。
“呵呵……只是瞭解一下。”他就不該打這電話,問了也是白問。
原來就聽滕瀟說集團的計劃有變,但不會這樣變來變去,朝令夕改吧。
他不太相信滕瀟所說,這其中肯定有什麼隱情。
爲了自己好交差,給她寫過三封信,又親自上門催促過,那天還對她說了自己這邊的壓力。
難道就因爲房地產項目不算自己的業績,滕瀟下訂單真得是虛晃一槍?目的是想幫幫自己?
滕瀟這麼做,確實,不僅給他減輕了壓力,還成功把這個壓力山大的責任推到了許建軍身上,他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走進辦公室,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自己旁邊的辦公桌位置上。
不是吧?!林西雅?!
“沈江河,來,來,這是新來的同事林西雅,以後就和你一起做招生,她對報紙和業務不熟,以後你多帶帶她。 ”
楚寒風指着林西雅對他說。
做招生?!還讓我帶她?!這不是開玩笑吧?轉來轉去,自己以後又和她在一起了?
他算聽出來了,這林西雅就是個關係戶,現在都市報招業務員的門檻提高了,對報紙和業務不熟的人,只可能是通過關係進來的。
林西雅也是一臉驚訝,看着沈江河卻沒說話,她壓根都沒想到自己會和沈江河搭檔,做同一個行業。
她想起她媽蘇丹青說讓她向沈江河學習學習,學習也就罷了,以後還可能要朝夕相處,這是她不願意的。
“好吧。”沈江河只有接受。
自己這行業客戶很多,零星散落,廣告總體量很大,但每家廣告量並沒有多少,要想做業績,只能以量取勝。但目前能快速出單的客戶少之又少,已簽單的這一撥客戶過後,以後面臨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培訓機構,這些機構很在乎廣告效果,要想出單,難。
其實,這不是楚寒風有意安排,領導交代他安排業績好的業務員來帶帶林西雅,業績最好的就是三個人。
於江南是做醫療廣告的,不可能讓一個女孩子跟這些治療性病淋病的遊醫打交道吧,到時候領導怪罪下來不好辦。
鄭四海現在想換行業,還沒找到目標,也不適合。
也只有沈江河了。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沈江河爲不讓楚寒風聽到,小聲地問她。
“以後你再敢使壞,我新賬老賬和你一起算!”林西雅有些惡狠狠地說。
使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