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河醒來,睡眼惺忪地看看房間,發現臥室裡,只剩下自己。
他掏出手機一看,倏地一下從牀上跳起來,已經十點多了。
因廣告部上班不打卡不簽到,一般沒什麼事,時間自行安排,大家不會相互叫起牀。
他一邊洗簌,一邊纔回想起昨天和寧老頭喝酒一事,至於從寧老頭那兒離開之後,自己是如何回來的,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是他第一次喝酒斷片。
以前雖談不上千杯不醉,但也能做到衆醉獨醒。
壓力和激動,如冰火兩重天,加上勞累,豈能不醉?
他今天可是約好了林西萌的,這下子,誤了大事了。
他忽然想起袁媛說的一句話:不管是做業務,還是喝酒,永遠要保持清醒。
自己怎麼會這樣呢?!他很是懊惱。
爲趕時間,他狠狠心咬咬牙,攔了一輛的士,人總是要爲自己的錯誤買單的。
在的士上,他才又想起自己答應了做寧老頭女兒的男朋友,難怪這麼多天來,寧老頭一直在打聽自己的事。
這個他心裡倒沒有什麼,就是有些不喜歡別人的介紹,自己成天在外面跑,閱人無數,作爲業務員,連女朋友都要別人介紹,那可有點失敗。
再說,現在早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了,自己就是答應,寧老頭的女兒就會願意?
本地的女孩子心高氣傲,哪會喜歡一個一無所有千里之外的鄉下人呢?
他到現在,還認爲是寧老頭拿他開涮,逗他開心。
他按照林西萌說的地址趕到穗南大學,卻不見她的身影。
他一邊詛咒着自己,一邊靈魂有些出竅地在附近遛達。
果然,他看到不遠處的熟悉身影,她坐在那裡,看着校園馬路上來來往往的人羣。
“對不起,我失約了。”他也討厭不守時的人,現在爲自己的低級錯誤再三致歉,神情如認錯的小孩子一樣踧踖不安。
“呵呵……不礙事的,我有得是時間。”看他這般自責,原來有些埋怨的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他真誠的樣子,確實能給人一種殺傷力,一種安全感。
林西萌交給他的教材,一大堆,包括《廣告學》《傳播語言學》《廣告策劃》等,這正是他需要的。
“投筆從戎以來,第一次有了可以紙上談兵無所畏懼的底氣了。”這些精神食糧讓他在心裡很有些歡呼雀躍。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自從事這個行業以來,腦中並無半點行業的理論知識。
他完全就是夏洛所說的橫下一條心,跑斷一條腿,嚼爛三寸不亂之舍的散兵遊勇。
“投筆從戎?你之前不是幹這行的?”林西萌聽他說得有趣。
“嘿嘿,自己也是逼上梁山。”他說大學畢業後,自己的職業底線就是不要做業務,心裡懼怕商場裡面的爾虞我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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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萌平視着遠方,秀雅而從容,靜靜地聽着。
“職業底線防守反擊失敗,走投無路,纔不得不從事這個職業。”他把自己的經歷包括內心的歷程,一五一十地說了。
她依舊沒有說話,默默地聽着,似乎沉浸在他的世界裡,花靜幽然。
“窮則思變,現在纔有點柳暗花明的跡象。”他說那時已身無分文,想去穗州都市報廣告部,卻連面試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在一個小廣告公司納得“投名狀”,簽了一個廣告合同後,
才進入了穗州都市報。
“你這是敢叫日月換新天!”
林西萌冒出一句,坦言佩服他的勇氣。
他沒有那麼的豪情壯志,純粹是一種職業的無奈,有時是僞裝,自己不勇敢,沒人給自己堅強。
“說實在的,現在心裡多多少少還有點陰影。”他沒有避諱,現在自己更多地靠着一種激情,一種強烈的生存慾望在支撐着自己。
他不無擔心,這種支撐表面剛銳,一旦到了極限,或許相當脆弱,心中對這個行業天然的恐懼,不是一下子能消除的。
“你的擔心可能是多餘的,心在哪兒,潛能就可能無限。”林西萌心如止水地說。
這是他從事廣告以來第一次談及心靈深處的隱諱,過去的事,平時沒人訴說,也沒有人聆聽,他說着的時候像在觸摸着自己的靈魂。
那是一條在黑暗中不甘於命運的孤魂。
林西萌人淡如菊,渾身籠罩着一股安寧恬靜的氛圍。
這讓沈江河悸動的靈魂有着說不出的安穩。
“報社的林西雅是你姐姐?”臨走時,他一直有個疑問。
“是我妹妹,我們是雙胞胎。”
“真的是一模一樣,無法分清。”
“那簡單,她像個男孩子,不穿裙子。”
回到報社,已是中午,廣告部除了向靜,一個人都沒有。
向靜在桌面鋪了一塊玻璃,把打印出來的客戶通訊地址放在玻璃板上,用直尺比對好,然後用裁紙刀沿着直尺邊緣,把每一個客戶的通訊地址劃成一條一條的。
“衷心感謝,辛苦你了。”沈江河拿着報社的專用信封,把她裁好了的通信地址,沾上漿糊,貼在信封上。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她有心事,那神色,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他不再說話,悶聲不響地貼着信封。
“小靚仔,不錯啊,傍上房東的千金小姐了。”肖桂花走進來就說。
其他同事跟着魚貫而入。
“不要捕風捉影,流言止於智者。”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消息竟然傳得這麼快,他不想分辨,這事情只會越辯越黑。
“老沈,你昨晚親口說的,怎麼是流言?”田衝笑嘻嘻地說。
“我喝酒說的話,你也信?!”沈江河有些驚駭,完全不記得自己酒後所說。
“酒後吐真言。”
“江河,這是好事啊,做了本地人的女婿,自己會少奮鬥好幾年。”
看來,廣告部的同事們已經把這事進行模擬發酵過了。
肯定是田衝把這消息散發出去的,他氣得抓起向靜手中的直尺,想揍他一頓,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看看向靜,在大家的言語中,她有些黯然。
王嘉澤把他叫到一邊,把他昨晚的情形描述了一下。
他心裡暗暗叫苦,在無風都可以起浪的廣告部,這樣子還不得把自己淹死?!
最令他苦惱的是鄭四海夏洛田衝的好心,自己卻當成了驢肝肺,夏洛和田衝還好說,這個鄭四海是個老江湖,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不想看到的事情。
當時,他對“楚江大廈”所有人說過,人與人之間難免會有磕磕碰碰,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麼矛盾,那只是我們內部的矛盾,可以坦誠相對。
他只想“楚江大廈”的人擰成一股繩,大家在這兒都無依無靠,只有團結一心,才能共克時艱。
“我開始做工商廣告了,昨天你沒有答應,你的事情就沒有對楚寒風講。”王嘉澤告訴他。
這倒沒什麼,他既然自己做專欄廣告,就得一直走下去,不可能半途而廢。
但他期望“楚江大廈”的人,要形成“聯盟”的願望,必須得堅持。
他真心對他們道了歉,夏洛和田衝倒沒事,只是鄭四海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下面的就交給時間吧,工作爲上,已容不得他再有什麼紕漏,在辦公室只會波濤洶涌,出去見客戶,再苦再累,心裡踏實。
他把滕小姐的認刊書交由楚寒風簽字。
“這麼快?!”楚寒風有些驚異,然後就和顏悅色地“哈”了一聲後簽了字。
不僅是楚寒風,連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但沈江河並不認爲是自己的突破,像滕小姐這樣對報紙相當瞭解的客戶鳳毛麟角,可以說可望不可求,這次的合同只是個意外,或者是偶然。
準確地說,是自己的運氣好。
“我昨天見了東成集團的總監,對我們報紙的看法還是有些分歧。”
那天楚寒風問過他,他得做個迴應,最主要的是防止許建軍再耍心眼。
“繼續做工作。”楚寒風沒有追問。
新開茅廁香三天,廣告部的人在楚寒風“老闆概念”的鼓動下,大家重新涌起的幹勁,在不到三天就偃旗息鼓,大家繼續待在辦公室,打情罵俏互“舔”着在外碰得頭破血流的“傷口”。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沈江河簽定了一個大合同,連刊三天。”唐文武拿着滕小姐的認刊書宣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耳朵。
剛纔沈江河在辦公室絲毫沒動聲色,昨天晚上他喝了酒也沒有跟“楚江大廈”的人說過這事。
每天辦公室不見他的身影,神秘莫測的,這樣冷不丁地就簽了一個廣告合同?
“合同是昨天籤的,昨天是什麼日子,週末,休息時間,你們可能還在牀上睡大覺,人家沈江河卻在簽單。”
唐文武和沈江河一樣,說話時總是笑着,兩人臉型差不多,乍一看,還真得有些相像。
“唐主任,你笑起來還真是別有用心,你要是像沈江河那樣真誠一點,也不至於這般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的樣子。”
肖桂花說他笑面虎,成天跟催命一樣。
他們知道,沈江河是他們之中年齡最小也是入職最晚的一個,這樣都出了單,讓他們情何以堪。
“老許,看你了,整個大的。”於江南聽許建軍說,馬上有訂單下來。
“那是肯定!”許建軍臉上放光。
東成的訂單?!許建軍那張臉讓他產生錯覺。
看來許建軍不僅向楚寒風做了彙報,連同事們都告知了,這不僅是想斷自己的後路,整個是把自己包了餃子。
真不知道這個許建軍的底氣從何而來?
“我要開趕了,不趕你們出去,報社遲早都會關門。再告訴你們一個消息,都市報七月一日將正式改爲日報,文件會馬上下發。”
唐文武被大家輪番嗆了一下,只有訕訕地笑着。
“這是什麼好消息,早就知道了。”袁媛在翻看着穗城日報,尋找着廣告。
“金融危機要來了,集團又重新討論後才確定,要是還沒有廣告,不要說你們,我的飯碗都保不住。”
唐文武說下半年,報紙經營再沒有起色,該停刊還得停刊。
“不是吧?金融危機?都市報關門?這是什麼好消息?!”許建軍有些驚訝。
“停不停刊,關不關門,要看你們以後的表現了。”唐文武丟下一句話,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
“奶奶的,內憂外患,還讓不讓人活了?!”肖桂花臉色鐵青。
“人活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退無可退,只有勇往直前。”田衝一嚷嚷,大家心頭一片肅然。
沈江河現在儼然成了一條魚,一條鮎魚,效應開始悄然來臨。
他今天的目標還是市電大的蘇丹青和穗城大學管理學院。
蘇丹青對他的到來已習以爲常,沒給他臉色也沒說話,而穗城大學依然沒有進展。
王嘉澤呼他,讓他下班後回辦公室,說楚寒風讓沈江河和夏洛、王嘉澤三人晚上去他家打牌。
鄭四海和田衝聽說,心裡很是失落,能去楚寒風家裡打牌,那是最高接待規格。
兩人眼巴巴地看着夏洛,不甘心“楚江大廈”在楚寒風眼裡,只有三個人。
“楚寒風只點了三個人,我也沒轍,再說,打牌只是四個人的事,有可能下次會找你們。”
夏洛安撫着他倆。
“有點偏心吧,老王和老沈是做專欄廣告的,我們可都是做工商廣告的,工商廣告纔是主流啊。”
田衝還是想不通。
“沈江河和楚寒風同縣,這我能理解,你和楚寒風的高中同學是大學同學,這我也能理解,但老王,唉。”
鄭四海嘆了一口氣。
“我只想和你們兩個說一句話,我們楚江大廈的人是捆綁在一起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他媽的自找不痛快。”
夏洛見他們越說越離譜,很生氣,給他們撂下一句話。
說得鄭四海和田衝面面相覷。
楚寒風的家在半島花園,面積90多平方,簡約的裝修,仍然讓沈江河夏洛和王嘉澤豔羨不已。
“您這套房子花了多少錢?”王嘉澤目不轉睛地看着大廳的佈局,不禁地問。
“加上裝修,大概30多萬。”楚寒風淡然回答。
三十多萬!真的是天文數字,想都不敢想,沈江河的眼睛都直了,聽說去年穗州都市報的廣告總營收才四十多萬。
“你現在的存款有沒有七位數?”夏洛看着房子在嘖嘖讚歎的同時,不由地問了一句。
楚寒風沒有反感他的問題,攤開手指認真地數着個十百千……
“那沒有!不過,這都是我做廣告業務賺來的,我老婆的工資只管平時的花銷。”楚寒風認真地回答。
楚寒風的老婆何麗是省出版社的編輯。
“做廣告能賺這麼多錢?”王嘉澤有些疑問。
“你傻啊,沈江河一單的廣告業務提成就是一萬八,他這手機比我倆的高級多了。”夏洛拍拍沈江河腰間的手機。
“不要說手機,就是這套房子,只要認真做,一年就可以買一套。”楚寒風微笑着看着大家。
沈江河和夏洛、王嘉澤聽了大爲吃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眼裡根本沒想到過買房,就連自己一年能賺多少錢,想賺多少錢都沒有概念,他們只是覺得做廣告業務比以前的工作強很多。
他們現在還處於一種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的狀態。
現在來楚寒風家裡,看到這一切,加上他的細化說法,每個人心裡纔開始涌起一股強烈的慾望。
接着楚寒風講了他第一次做廣告業務時的情形,他當時和沈江河他們一樣,幾個人租住在一起。
“你們楚江大廈的事,我聽說了,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是一般人不可能接受也不能忍受的,這是我那天開會講的,心態。”楚寒風首先肯定了楚江大廈存在的意義。
接着他繼續說,當時報社規定三個月不出單的將自動離職,可三個月到了,他還沒有廣告訂單。
他堅信在這段時間裡,會有訂單下來,就向報社申請延期一個月的時間,領導答應了,說延長期裡沒有工資,但如果有了廣告訂單,可以補發。
還有一天就到期限了,他收拾東西正準備走人,這時接到了客戶的電話。
“就是這個酒廠的,爲了表示感謝,我買了他們很多紅酒,當然,對酒廠來說,我個人買不買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但客戶記住我了,要做廣告時,第一時間會想到我。”
楚寒風指着大廳角落裡的酒櫃,上面擺滿了乾紅葡萄酒。
“心態很重要,但做人也相當重要,做事先做人,要把握好尺度,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楚寒風又嚴肅地告誡大家,還要懂得堅持。
“楚寒風,別在這裡吹牛,自從你去了都市報,沒拿回一分錢不說,還倒貼,看把你能的?!”何麗在一旁盯着她的電腦,說了他一句。
“不懂就不要瞎說,去一個新的地方總會有投入的。”楚寒風神情頗爲堅定,“嚴格一點說,這不是投入,這叫投資。”
沈江河剛進報社,可能不清楚,楚寒風所說的投資,都用在了廣告部的同事上。
集團有食堂,但廣告部的同事都是外地人,吃不習慣,叫外賣又不允許進入大院。 所以很多次中午楚寒風帶領着大家一起在外邊就餐。
大家在一起開開玩笑,談談工作,有些不想說不敢說的事情,在此時可以毫無忌諱,暢所欲言,互通有無,倒也顯得其樂融融。
“錢是掙來的,不是攢來的。”楚寒風又開始了他的另一個理念,“不投資,只求回報不可取,不投入,產出的必定少,再攢來攢去,在乎這點蠅頭小利,也不可能有發展,做人做事都要有格局。”
“楚寒風,你能不能不要在家裡做這些說教啊。”何麗在旁邊又衝他嚷了一句。
“好,好,今天不說了,玩牌。做業務壓力大,要懂得釋放壓力,娛樂娛樂,放鬆心情。”
楚寒風把撲克拿了出來。
“我要玩。”何麗趕緊走了過來。
“你去編你的稿,瞎湊什麼熱鬧?”楚寒風不許。
兩人開始爭執起來。
“讓嫂子玩吧,我負責給大家洗牌發牌。”沈江河看他兩爭執不下。
“那不行,我們兩人一起玩,出牌要是不對,肯定會罵罵咧咧的,那不是娛樂。”
楚寒風制止了沈江河。
最後,楚寒風和何麗兩人只有通過錘子剪刀布來確定。
看着眼前廣告部最高領導,像小孩子似的,沈江河笑了。
結果,何麗輸了,她不服氣,佯裝生氣地說:“楚寒風,你就知道耍賴,欺負我。”
三人回來後,夏洛還專門召集楚江大廈所有的人開了一個“會”,傳達了楚寒風所講的話,大家都默不作聲,想必都在各思其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