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降臨江面,水波緩緩流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西屏團部沒有跑營的火力掩護,他們是從上游渡江,然後路沿江北上。李西屏掏出懷錶,對一下時間,快到約定的起義時間八點整還差五分鐘,漢陽已經在望。月光下,這座城市安靜異常,這樣異乎尋常的安靜,是乎知道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不知胡玉珍他們準備好了沒有,只希望他們能把龜山炮臺解決掉,那是一個大麻煩。當時計劃八月十五舉義,是武漢三鎮同時舉義。最後是因爲準備不足,才緩後舉義時間。後來又因爲種種原因,武昌新軍倉促之間單獨舉義,卻奇蹟般的一舉成功。現在李想要求火速光復漢陽,而在漢陽黨人早有準備的情況下,也不是沒有可能。不,應該說絕對有可能!
夜色朦朧中,龜山巨大的陰影突兀在漢江邊,一輪缺月掛在龜山峰頂。龜山炮營盤距漢陽的至高點,炮口是指那打那。不過漢陽守軍本就不多,基本都抽去四川平亂,現除兵工廠附近之外,也就是龜山炮臺有兵。而胡玉珍等黨人聚衆起義,剩下的清兵就更少了,還真不夠李西屏喝一壺的。
夜色裡,一個身影衝出漢陽,新軍裝束,臂上纏着白巾在黑夜裡異常醒目。李西屏迎上前纔看清,來人是新軍協第四十二標的的一個營代表趙承武。兩人熱切握手,趙承武掃了一眼李西屏身後黑壓壓的一羣人,開口便問,“來了多少?”
李西屏看趙承武吃驚的樣,忍不住在老熟人面前得意道:“一個獨立團的兵力,三千有餘。”
趙承武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不得了,昨天還是個測繪學堂的學生,今天就當上團長了。”
李西屏笑罵一句,“去你的,看你這樣輕鬆,漢陽是大局已定囉。”
趙承武輕笑一聲,指着直插夜空的龜山。“龜山炮營一陣是我們主攻的方向,胡玉珍回來之後說一句話,龜山即反正。”
驅除龜山炮營,漢陽各營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趙承武繼續道:“接下來的事情就靠你們了,各營都還不知道我們準備舉義的事情,你們這麼多人馬殺過去,他們只要老老實實的交械投降。胡玉珍說,今夜完全可以和平的光復漢陽。一路哨卡,我們都解決了。走吧,我帶路。”
李西屏心中一喜,這也正是李想需要的,李想就在他耳邊嘮叨了無數遍,不要破壞了湖北兵工廠。如果能夠和平光復漢陽,兵工廠和鐵廠等工廠都不會受到破壞。這簡直就是個天大的喜訊。
李西屏向後一招手,帶着革命軍衝進沉睡的漢陽。
辛亥,八月二十,晚。
漢陽和平光復。
即在李想展開光復陽夏行動時,武昌城裡卻冷灰裡爆出熱栗子。
時間正是晚上八點,缺月掛梧桐的時候。
武昌首義成功,建立革命軍政府,掃除了武昌城裡的封建制度,剪掉了滿清朝庭的金錢鼠尾,可是卻無法掃除某些人的封建思想,無法剪掉那綁在他們腦後無形枷鎖。幾千年的滲透,豈是一朝能改?而這兩百六十餘年的滿清王朝,更是把摧殘人性,禁錮思想的封建制度,發揮到了史無前例的極致。封建王朝的君權,在雍正王朝達到世界巔峰。自始皇開始的文字獄,開皇的科舉制度,禁錮文人思想的終極武器,也是滿清王朝推向的巔峰。這個滿清王朝爲了維護他們腐朽的統治基礎,成就中國五千年最無能的王朝,寫下了中國百年的屈辱歷史,醞釀出中華民族幾乎亡國滅種的災難。
那些被封建思想毒害的人,我們是該恨他們,還是該可憐他們?
剛經歷昨夜的亂戰,今夜的武昌城也還繼續霄禁。深秋的夜晚,風吹的樹枝條晃動輕搖響應,枯黃的樹葉飄落大街小巷,一兩聲狗吠隔牆可聞,安靜的武昌城裡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武昌城裡蛇山腳下,就在諮議局的旁邊不遠的一棟民房裡。黑瓦白牆的普通小院,在月光下靜悄悄,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小院的四周都有一雙明亮眼睛在暗中盯着,不是盯着小院,而是哨探警戒小院的外圍。
小院裡,曾經湖北新軍的標統,黎元洪的部將,張景良一身滿清朝服,向北設香案行三跪九叩大禮。在張景良身後有兩百餘旗兵擠滿小院,與張景良一同跪叩。張景良唸唸有詞,檀香隨風嫋嫋浮上夜空,東邊天空的缺月彷彿爲香所繞,月球表面隱現的環形山脈陷身霧中。凋零的秋葉落入園中,秋的零落意境未能在院中激起半點波瀾。
此刻,小院瀰漫的是兵戈蕭殺,末日哀涼。滿院的旗人,做了這片土地兩百六十餘年的主人,絕不會甘心就這樣,被他們圈養了兩百六十餘年的奴才推下臺。這些婢微的奴才!這些忘恩負義的奴才!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這些豬狗不如的奴才!忘了是誰給他們一口飯吃!忘了是誰給他們衣穿!忘了是讓他們苟活到今天!當年老祖宗入關,就應該把這些漢狗屠盡!老佛爺去世的早,她老人家的話說的太對,“寧與洋人,不與家奴!”中和門的大街,一個晚上就被這些家奴屠殺好幾百旗人。要是讓這些家奴反了天,他們滿人還有活路嗎?
張景良朝完聖,豁染而起,轉身注視這些滿臉淒涼的兩百餘旗兵,“我們食的是朝庭俸祿,受的是皇恩浩蕩。匪黨作亂,武昌失陷,大清國危在旦夕。現在就是我們報效朝庭,報效皇上的時候。你們多數是旗人,更要了解匪黨的兇殘,昨夜你們有多少親人死在中和門!這個仇你們要不要報?你們沒有退路可走,不要向着退守關外,匪黨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們要與匪黨抗爭到底,救出黎協統!”
“誓死殺光匪黨,救出黎協統!”淒涼的旗兵吼出滿身的怨恨,一股被家奴出賣的怨恨。畸形的仇恨,提供他們強大的鬥志。他們理所當然的把漢人當成他們的家奴,把中華大地當成他們的私有財產,把自己當成中華大地的主子。這些即將走向末日的強盜,實在可笑又可恨,可恨又可憐。
時至此時,武昌城北十里出炮響,而諮議局本就因爲李想帶兵出走,蔡濟民和吳兆麟正在分配兵力。
諮議局會議一直開到太陽落山,一羣人走出諮議局之後,才知道李想帶兵出走之後。大街小巷貼滿李想假借黎元洪的名義寫的通告,偏偏還是與安民通告等同時貼出去的,讓他們有口難辯。還好,這小子知分寸,只是要了一個師長的頭銜,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不知他使用什麼手段,收籠了武昌城裡近半的逃散的新軍。更讓蔡濟民納悶的是,曾高跟着李想跑不稀奇,因爲他們是同鄉,而同是黨人的李西屏也跟李想跑了,難道他們真是本家?旋即又搖頭自笑,怎麼可能,一個湖北人,一個湖南人。
想想他們帶兵出城,其志不小。應該是知道在武昌城裡分不到多少好處吧,纔想的在外發展,另某出路。只是現在革命軍連武昌城都還沒有坐穩,他們竟然妄想光復陽夏。等他們吃了敗仗,想再回武昌城插一腳就困難了。蔡濟民握緊拳頭,武昌城必須牢牢的掌握在革命黨的手裡。黎元洪雖然是同鄉,可也只能做個傀儡,吳兆麟做第一師的師長也就夠了。李想下午的時候電請黃興、居正等同盟會元老來鶚,明天還是後天也應該到了吧。
由於李想帶兵出走,武昌城內空虛,吳兆麟和蔡濟民手上只有近千黨人軍隊。必須儘快召集必須把散亂的原湖北新軍都收集起來,李想收集了一半,武昌城裡還剩六七千人馬可以召集。
當時夜幕剛剛落下,他們就在諮議局門口商議,衛兵點着火把照明,秋風不斷的吹得火把冽冽做響。吳兆麟提議道:“只有開藩庫,發餉銀,才能馬上召到舊部。”
他們還不知道,早在天亮之前,李想已經把藩庫般光了,現在藩庫裡面可以跑老鼠。
蔡濟民皺眉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法子,估計李想也是靠發餉銀召集的舊部。“好吧,事急從權。以軍政府的名義,先從藩庫借二十萬塊大洋。”
還未離去的湯化龍聽他們要打藩庫的主意,馬上上前阻止道:“藩庫的銀兩動不得,這是湖廣四省的民政預算財政款項。牽連之大,關係湖廣四省百姓民生。”
湯化龍從心裡鄙視這些大頭兵,這些黨人除了打仗,對民政是一竅不通,給他們取了天下,還不天下大亂。
蔡濟民確實不懂民政,但是他知道,就現在他手上的這點兵肯定鎮不住武昌城。如果滿清餘孽像昨夜他們一樣發起突襲,有很大的可能翻盤,革命好不容易取得的勝利,又被滿清覆滅。而湯化龍這樣百般阻止,其居心不良。
蔡濟民不容置疑的斷然道:“馬上開藩庫,召集舊部發餉銀,收買軍心。拿了錢,剪了辮,他們也只能革命到底。”
張振武一咬牙道:“乾脆明天,全城剪辮,武昌城誰也逃不了。”
湯化龍臉一陣青一陣白的,拉住蔡濟民道:“藩庫事關四省民生,不能開。”
蔡濟民甩袖道:“革命只要成功,不要說四省百姓,就是全國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
革命成功?湯化龍還未必看好。這藩庫一開,想關就難了。說不定這些革命軍現在紀律嚴明,等吃了敗仗革命失敗呢?自古以來,敗兵沒有不亂的。如果讓他們掏空了藩庫,留下這個爛攤子給他收拾?
湯化龍咬壓切齒的說道:“我們諮議局願意給革命軍資助十五萬塊大洋,先應付眼前的困局。”
就這樣革命軍大張旗鼓的召集舊部,這些被李想篩選過人裡面,還剩有多少是真心參加革命?在軍費得到暫時的解決,而在如何分配兵力時,吳兆麟和蔡濟民自然產生了矛盾。此刻,大都督黎元洪已經被他們妥善的安排去休息了。會議室裡,就是吳兆麟和蔡濟民兩派,爭來爭去。現在兩人頭上都盯着個師長的頭銜,誰也不比誰低,雖然是李想瞎搞的,可是現在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這爭執,一直道城北十里外的炮聲轟隆隆的傳過來才停止。他們都知道,李想已經開打了,這小子先打漢口,不要挑起國際紛爭纔好。漢口沿岸是五國租界,他也敢亂開炮,革命軍的宗旨是向來不惹洋人的。這麼瞎鬧的人,難怪宋教仁拒絕他入同盟會。
蔡濟民起身道:“我去城頭看一下,回來再慢慢商量。”
吳兆麟頭痛的揉.搓太陽穴,“我就不去了,我在這裡休息一下,等你。”
蔡濟民向着手下猛將熊秉坤叮囑道:“多派幾個人看好後院,大都督的安危不容有失。”
“是!”熊秉坤領命,大步走出會議室。
蔡濟民走出諮議局未幾,張景良帶着兩百餘旗兵殺了過來。此刻,熊秉坤要增加黎元洪都督的護衛,召集人手出去了,諮議局裡只剩下八十多個的衛兵。
夜色當中,張景良兩百餘旗兵洶涌而來,諮議局大門口的十幾個守衛未及反應,即被打成馬蜂窩。張景良未有絲毫猶豫,帶着人馬往諮議局後院殺去。他通過以前的舊部,精確的掌握住黎元洪被軟禁的地方。
後院護衛的五十幾個士兵,慌亂的向突然闖進諮議局的張景良部開火,張景良的旗兵已紅了眼的哀兵,這些旗人面對國破家亡,和對這些家奴的恨之入骨,不要命的往前衝。只是一瞬間的時間,就衝散了五十幾個士兵擺出的防禦。五十幾個士兵淹沒在兩百餘旗兵當中,被這些憤怒的旗兵活活的打死。這些面容扭曲的旗兵,猶自不甘心的對着屍體一遍又一遍凌虜。
張景良也不阻止,只是陰沉着臉衝進小樓,把黎元洪拖了出來。
黎元洪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也大致能猜出個事情的原尾。現在革命黨和清庭都想要自己這塊招牌,被那方劫持,都只能做泥菩薩傀儡。黎元洪也認命了,保命要緊,隨便套了件衣物,任由張景良拖出小樓。
張景良拉着黎元洪出現臺階前,他看到低下正在瘋狂殘虜革命軍士兵屍體的旗兵,血淋淋的內臟散落在地,一張張模糊不清的面孔扭曲,更多的肢體只剩一團血肉。黎元洪心裡一陣的吐吐,抿緊了肥厚的雙脣,八字須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張景良大吼一聲:“黎協統到!”
這些瘋狂的旗兵才方向手中活計,滿地的跪下,帶着濃厚的血腥味齊聲喊道:“參見黎大人!”
從諮議局門口槍聲響起,吳兆麟和張振武已經發現情況不妙。湊近窗戶一望,全是旗兵。看他直取後院,一定是衝着黎元洪去的。旗兵少說也有兩百有餘,後院五十幾個人守不住了。吳兆麟和張振武在驚慌之餘,匆忙換上了黃橙色清軍服裝,在還沒有被旗兵發現之前,準備趁亂逃命。
吳兆麟和張振武換好衣服,又往後院望了一眼,恰好看到瘋狂的旗兵在虜屍。殘無人道血淋淋的畫面,地獄一般的場景。落在旗兵的手上,留個全屍也難。吳兆麟和張振武慌慌張張的往諮議局門口跑,恨不能多生兩條腿。
吳兆麟和張振武眼看諮議局門口在望,眼前卻又有黑壓壓的一羣人,入潮水般朝諮議局兇涌來。吳兆麟和張振武認命的閉上眼睛,喊着,“完了!完了!”
一羣人踩的地面轟轟而來,把吳兆麟和張振武圍住。正在閉目等死的兩人聽到有人大吼道:“怎麼換上了滿狗的服裝?想跑嗎?敢跑,我就打死你們!”
是熊秉坤的大嗓門,兩人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小心睜開眼一看,真是熊秉坤帶着革命軍來援。
吳兆麟急忙岔開話題道:“幸好你來了,多虧蔡濟民有先見之明。張景良帶着旗兵要劫走黎元洪,快去,他們已經殺到後院黎元洪的住所。”
張振武也指着後院,急急說道:“快去,絕不能讓張景良搶走黎元洪。”
熊秉坤藉着火光,查看一眼諮議局門口倒下的十幾具革命軍士兵屍體,遙遙可聞後院陣陣喧譁。
熊秉坤吼道:“幾個滿清餘孽,有什麼好怕的。昨夜督署都打了,害怕着幾個毛賊!”
熊秉坤吼完又瞪了吳兆麟和張振武一眼,意思就是,你們還敢跑,我就真打死你們。
熊秉坤帶頭就殺向後院,在黑夜裡捲起一股潮流。吳兆麟和張振武對望一眼,兩人悻悻撿起地上死去革命軍士兵的槍,也跟着熊秉坤殺向後院。
熊秉坤帶着革命軍與張景良帶着的旗兵,幾乎同時發起自殺式撲擊。黑夜冷月下,兩股黑色潮流狠狠的撞在一起,濺起老高的是熱呼呼的血花。殘酷的近身纏鬥,撕咬毆打,刺刀見紅。諮議局的後院瞬間變成血肉磨盤,地上鋪滿一層厚厚的鮮血,土地已經吸飽鮮血,吸不下的鮮血彙集成汩汩紅流,積滿屋檐下的溝渠。
此戰,旗兵全滅,無全屍。唯獨挾持黎元洪的張景良逃過一命,他在曾經的上官黎元洪的勸說下,放下武器,被革命軍壓入大牢監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