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感。無邊的黑暗,破碎的城池,在寒風裡嗚咽。點點星光灑在這片黑暗的大地。
在北洋第二軍司令部大帳的燈光一直亮着,裡面軍總統官段祺瑞大人這幾天的心情一直很好。收到北京任命他督署湖廣的命令以來,一直壓在他頭上的馮國璋也跟着要滾蛋了,湖廣今後就是他隻手遮天!其實,湖廣戰事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他操心的啦。北洋軍已經打得南方匪黨跪地求和,就剩下一個在鄉下小打小鬧的李想很噁心。這不要緊,他北洋第二軍爲加強京漢鐵路警備,他非常有創意的在保甲制度基礎上發明鐵路愛護村的分工負責制、處罰規則等,並且嚴格實施,而且已經連續一個月無事故,真是效果顯著。湖北的局勢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中,相信今後在他正式接手之後還是會在他的掌握中…………他感到自己很有希望成爲北洋三傑之中,未來接替袁世凱權柄的機會最大之人。
天色已經很晚,也很冷。
爲這場機遇之戰操勞疲累的段祺瑞剛剛洗漱完畢,電話鈴響了,是孝昌站大隊站長打來的。
段祺瑞這幾天看到特務材料反映京漢線附近有革命軍活動,因爲南京光復的消息,李想又開始了不安分的小動作,甚至發電“將革命進行到底”的狂妄言論。所以,他要求京漢線各北洋兵站站長每天向他彙報一次。即使是很不屑的敵人,他也會正眼相看。獅子博兔,也當盡全力。
段祺瑞例行公事的在電話裡問:“今天有什麼情況沒有?”
“稟告大人,下午接到孫傳芳報告,在花西以南八十公里處發現有匪黨軍約兩千餘人。”
孝昌的站長在電話的另一頭哈着腰,畢恭畢敬地答道。孝昌站長對於處處顯露超然才華的孫傳芳其實是很厭惡,孫傳芳的報告他從心底認爲是他大驚小怪,武昌已經求和,戰爭很難再開打,上面也不認爲戰事還會繼續,所以,他直接把孫傳芳捅出來,也就是想讓平時深受上官鍾愛的這個小年輕,因爲這樣的大驚小怪而被厭惡。
“嗯,注意監視,有情況馬上向我報告。”說完,段祺瑞果然微微皺眉,也對急於表現的孫傳芳產生一絲不滿,就放下了電話。
他今天想早點休息,希望能做個好夢。
這幾天實在被李想噁心得受不了,很不願意再聽到關於他的報告。
這些日子湖北眼看大局已定。黎元洪眼看被馮國璋打的連連畫招求和,原來他負責的後方安全事務,都是傅良佐處理,他和徐樹錚卻是另有它謀。自從靳雲鵬帶着大公子的旨意來過之後,調馮國璋的命令也到了,爲了少和馮國璋起衝突,免得馮國璋說他爭權奪利,反正馮國璋就要交權了,段大人只樂的接受勝利果實就是。
所以這些日子,如果不是南京光復引發的風波,不要說在鄉下打游擊的李想農民軍,就連武昌的消息,段祺瑞都懶得關心。
段祺瑞正準備睡覺,就聽到門外一聲“報告”,還沒等他回答,蓬的一聲,人已經急匆匆地撞進來了。
撞進門內地,正是他的首席參議徐樹錚。
段祺瑞滿臉怒氣,一擡頭就看見是徐樹錚。
“什麼事把你慌成這個樣子?”
從第二軍司令部大帳到宿舍區大約有八百多米,徐樹錚跑得很急。就看到他滿臉漲得通紅地站在那裡,手裡抓着一疊紙,指着他,喘得說不出話來。
氣惱的段祺瑞感到微微訝異。徐樹錚自幼聰穎過人,才氣橫溢。但大才在胸,自然鋒芒畢露,過於驕狂,有透在骨子裡不拘形跡的風流文采。在京師,在北洋,都是有名的青年才彥,氣度自然不凡。別人不管怎麼氣急敗壞,他總是不緊不慢,笑看濤生雲滅的做派。看到他這麼緊張,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看到自己最看中的學生這個樣子,段祺瑞當即化怒爲笑道:“又錚,什麼事情這麼了不得?如今湖北局勢,全部有我掌握,一切將成定局,還會有什麼變故脫出你我的謀劃不成?”
徐樹錚上氣不接下氣的只是搖頭,神色又緊張又佩服,半晌才喘勻了氣息。“軍統!大事不好了!”
他可是在自己書房小憩之後,也準備夢裡尋周公,就接到負責通訊的參謀緊急接過來的京漢線兵站方面的電話,接聽之後,還沒穿戴整齊就一路跑了過來!
段祺瑞就是淡淡一笑,道:“今晚是怎麼了,一個個都大驚小怪的。剛接到孫傳芳這傢伙報告,在花西以南八十公里處發現有匪黨軍約兩千餘人。李想這個時候才知道要將革命進行到底,哪傢伙沒有了漢口財力物力做後盾,沒有武昌新軍的策應,手裡不過一羣舞鋤頭燒火棍的山野村夫,烏合之衆而已,還能鬧出什麼亂子來?我要是讓他在我地盤撒野,真真是對不住袁大人的簡拔…………”
徐樹錚又吸了一口氣,沉聲打斷段祺瑞的喋喋不休,道:“絕不是大驚小怪。武勝關打來電話,他們遭到匪黨軍上千人的襲擊,情況很危急。連信陽城裡也已發現有小股匪黨,街上還有零星槍聲…………”
嘩的一聲,段祺瑞已經站了起來,大罵道:“陸建章這個飯桶,幹什麼吃的?這傢伙真是混蛋,情報很大的不準確。我要狠狠參他一本,袁大人把北洋情報交給他掌握,完全是個錯誤…………你馬上召集軍事參議部會議,必須加強信陽城的警戒。河南亂不得!咱們好容易穩住地湖北局勢,河南可亂不得!山西已經亂了,河南再亂,咱們後路也無,大軍必亂。”
這一晚上,段祺瑞的好夢是沒法做成了。
段祺瑞焦躁的在房裡轉了兩圈,立刻控制住浮躁的心情,不動聲色的問道:“就這個?…………這事兒其實和我也說不着,我只是負責督署湖廣,信陽在河南,另有人管着呢,這件事,直接報告給袁大人…………”
“軍統,當然不止這些,我還沒說完呢。”徐樹錚滿臉凝重的道:“…………武勝關至大悟縣之間的小鐵橋遭到襲擊,造成一定損失。京漢線的大悟、孝昌之間的鐵路多段被炸燬、孝昌縣以西的電話線也接不通了。就在孝昌地區遭到優勢匪軍攻擊,退守城內,與城外兩處據點花西鎮和夏家村莊已經失去聯繫。”
段祺瑞一下子又跳了起來,顫抖的手指指着他,臉色鐵青,一時不能言語。陽夏之戰後,被北洋凌迫打擊的囂張氣焰全無的南方民黨,在袁出任內閣總理大臣後,才正式地接洽談和,還是請北京英國公使朱爾典電令漢口的英國領事葛福出面,於十月初十日到武昌斡旋和平,先商雙方停戰。在簽訂的三天停戰期內,葛福領事曾和在漢口英租界開會的各省代表大會接洽和平,眼看穩定下來的局勢,一下就被徹底打破!如果真如徐樹錚報告上所說,那就是京漢線危急,而李想進兵破襲之後,北洋後方補給線斷絕,等於整個北洋軍成爲孤軍深入!李想如果做到了這一步,那就意味着戰爭,意味着他真能將革命進行到底。南方黨人絕對不可能放過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機會,剛剛光復南京的黨人氣焰必更加的如潮洶涌,南北和議也將成爲泡影。而袁大人也絕不容許這個竊取國柄的機會失去!而計劃的南北和議和平方案有兩個:一個是全國性的,由袁世凱內閣代表清廷統治下的各省區,希望和一個能代表全部革命省區的人進行和談;另一個是局部性的停戰,由北洋軍在武漢的最高統帥段祺瑞與“黎軍門”進行以湖北地區爲限的停戰談判。
“前功盡棄了。”他沮喪地想到。他感到自己很有希望成爲北洋三傑之中,未來接替袁世凱權柄的機會最大之人——這個夢這麼快破碎了。
“立即組織兵力向孝昌城增援。”段祺瑞半天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徐樹錚無可奈何的搖頭:“和京漢鐵路上幾個兵站的通訊已經中斷了,大營裡的參議竟然連京漢線發生了什麼都搞不清楚…………軍統,大人,你要冷靜!敵我情況不明,貿然出兵,只怕湖北局勢更加混亂難以收拾!至少也要等天亮以後…………”
“和京漢鐵路上幾個兵站的通訊已經中斷了?大營裡的參議官竟然連發生了什麼都搞不清楚?你讓我怎能讓冷靜得下來!”正煩躁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急得跳腳的段祺瑞氣吼吼的道:“你將負責通訊和作戰的參謀找來,在我的部隊發生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允許的。限他們在二小時內搞清京漢線到底發生的什麼事情。傳傅良佐、吳光新、曲同豐他們快來孝感!馬上召開緊急幕僚會議,以決定迅速派出增援部隊作戰計劃。袁大人那裡,馬上也要電奏!陸建章這個飯桶!”
作爲北洋派遣湖北剿匪第二軍總統官,段祺瑞從未有過的感到自己非常可憐,眼前如此刻帳外的天空一樣黑暗。
剛剛說到這裡,電話響了。
電話是漢口方面還沒有交接職務的第一軍總統官馮國璋打來的。他也顧不得彼此的隔閡,關係北洋大計的關鍵時刻,也只有厚顏向他討救兵了:“京漢鐵路到處正遭李想匪軍襲擊…………”才說了半句話,電話裡就響起了“嘟嘟”的忙音,氣得他把電話一下摔到了桌子上。以後,連接漢口的有線電話、有線電報也都陷入完全不通狀態,孝感第二軍大營立即陷入情況不明狀況。
段祺瑞似乎一下蒼老了起來,蔚然長嘆:“咱們當初就不應該小看這個李想!誰想得到,黃膽大,黎膽小,名聲天下聞名,他們都在咱北洋麪前折戟沉沙,偏偏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李想把這天給翻了過來。袁大人曾說過:不得漢口,不足以奪革命之氣;不失南京,不足以寒清廷之膽。咱們如不能掌握湖北局勢,南京又被南方黨人奪走。如今清廷之膽已寒,可是革命之氣如潮…………咱北洋局勢被動如斯!”
現下這個黯淡局面如斯,他段祺瑞的前途也跟着黯淡如斯。
馮國璋丟給他的果實瞬間腐爛,和議的戲唱不下去,他就是北洋的罪人。
整個室內,鴉雀無聲。兩人都在分析厲害得失,越想越是後怕。
還是段祺瑞最先鎮定下來,不動聲色的道:“只要漢口還在我們手裡,武昌黎膽小暫時就鬧不起來!有洋人居中調解交涉,和議也是牽扯洋人利益,他們肯定不會袖手,和議就要進行下去的可能…………局勢還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那李想…………”徐樹錚苦澀的問道。
“他李想惹動洋人,就沒有好結果的!洋人可不會願意看到他得意。”段祺瑞冷冷道:“現在咱們先穩住陣腳,防止背後有人捅咱們刀子!好不容易纔擠退馮國璋,不要又爲他人做嫁衣裳…………等風頭過後,我有法子收拾李想!”他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負手吩咐:“又錚,咱們就在這裡隨時等着進一步的消息,爭取和各兵站取得聯絡,傅良佐、吳光新、曲同豐來了,做好戰鬥準備,隨時準備支援,這參議處好好斟酌計劃,還有給袁大人那裡轉奏這裡的消息,據實奏報,一定要強調,漢口和孝感,武勝關這些重鎮據點還在我們手裡,一切還在北洋掌握之中。”
“是!”徐樹錚答應而去。
只剩下段祺瑞一個人呆呆的坐着,整個臉都藏進燈光下的陰影裡。一片安靜,半晌之後,才聽見他幽幽道:“一人撬動天下大勢,偶爾一次還可以說是某種機遇成就的奇蹟,一次又一次就是能力啊!但是讓我今夜好夢難尋,你也休想再創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