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房間似乎格外溫暖。
梅夕進到熟悉的診所後,照例站在門口擦了擦蒙上霧氣的眼鏡。
負責接待病人的姑娘很愉快的和他打招呼道:“梅醫生,今天這麼早啊。”
梅夕重新戴上眼鏡,笑了笑:“嗯,今天有幾個預約?”
姑娘查了查道:“上午三位,其餘的都延期到明天了,這是您的信件。”
說着便把一疊信拿了出來,梅夕接過,夾着公文包便往辦公室邊讀,多半是些繳費單和廣告之類的東西。
直翻到最後一封,他纔將其打開。
是已經來了很多次的師範大學的講座邀請函。
北京。
梅夕盯着上面的地址,心裡泛出種難言的滋味。
他轉而又嘆自己竟然像個情竇初開的傻瓜,只因一幅畫就變得如此忐忑。
韓揚那個在記憶中依舊叛逆的孩子又能帶來什麼呢?
他甚至已經想不起他的樣子了。
或者說打動他的並不是韓揚這個人,而是那十年的長度。
這讓梅夕情不自禁的想到自己,想到程然。
然後想到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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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耐心溫和的聽別人講自己的不快樂,心理醫生這個工作已經脫離了當初的神聖,變成了最樸實也最誠懇的一種職業。
梅夕永遠都能微笑出來,不管他面對的是何種痛苦,不管他自己是否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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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臨近中午時,終於最後預約的病人也到了離開的時間。
梅夕朝着面對婚姻危機的中年女人彎彎嘴角:“如果有需要你還可以來找我,但我想,你現在已經可以面對自己的生活了。”
女人很感激地看着他,從包裡找出了本包裝的很漂亮的書道:“梅醫生,聽說你從來不收禮物,可這個小說還是希望你能讀一讀,這是我最喜歡的故事,但願能與你分享。”
梅夕結過來笑道:“謝謝你。”
女人站起身說:“那再見。”
梅夕溫柔點頭:“再見。”
而後便目送着她出了門,又走了片刻神,才低頭從禮盒裡把書取出。
《你的樣子》……
梅夕的手指在封面上僵了片刻,慢慢的滑到了作者的名字旁,他無奈垂眸。
原本遙遠的似乎再無關係的人,怎麼在這兩日無孔不入。
韓揚,韓揚...
梅夕翻默默地盯着它,不由在心裡悲哀的問:小男孩,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樣子麼?
他微微嘆息,隨意的翻開了書。
卻沒想到在扉頁上赫然寫着四個字,顯眼而孤獨的刺目。
獻給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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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燦爛的陽光已經灑滿了辦公室的角角落落。
空氣靜的沉重。
梅夕疲憊的靠在沙發上,頭腦裡一片茫然。
因爲自己過的並不好,他總是會希望別人過得比較好些。
但是對於這個愛着自己的熟悉的陌生人,梅夕卻忽然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在剎那間的胡思亂想中,他已經想到搬家換工作之類的衝動事情了,但轉念梅夕又拋開所有膽怯的顧慮,忽然拿出手機撥出了昨日名片上的那個號碼。
他是醫生,他明白所有的好的壞的病症,遲早都要面對的道理。
他也是個中年人,他懂得人所有的幻想只有粉碎之後才能向前走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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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音響了很久才電話才接通。
那頭輕輕的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帶着慵懶睡意:“喂……?”
梅夕沉默片刻,語氣平靜的說:“是我。”
說完,彼端便陷入了死寂。
梅夕呆呆的瞅着自己熟悉的辦公室,接着說:“你的禮物我昨天收到了,謝謝。”
韓揚仍舊不講話。
梅夕道:“那……”
他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就被摻雜着激動與喜悅的喃喃自語打斷:“梅夕、梅夕……我的天,真的是你。”
梅夕莫名覺得有些好笑,語氣已經不自覺地溫柔了很多:“怎麼還在睡覺?”
韓揚頓了下,而後聲音清晰地說:“昨天過聖誕,玩得晚了些。”
依然是愛要面子的破毛病。
梅夕也不想戳破他做的傻事,微笑道:“你的信我也看了,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給你希望的答案。”
韓揚頃刻便問:“爲什麼?”
梅夕的腦海裡有千萬個謊言,但他尚未講出半句,韓揚又十分自然的說:“我不管爲什麼,我後悔那封信了,我現在就想見到你,我不在乎你和誰在一起,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不想你打擾我的生活,懂嗎?!”梅夕忽然這樣生硬的講到,而後猛地就掛了電話。
他本以爲韓揚成熟了很多很多,但不出三分鐘,記憶中的任性妄爲又頃刻變得活靈活現。
是的,記憶。
梅夕忽然在那已經變得磁性的嗓音中,找回了韓揚的眼神,他高興時的挑眉,沉默時的垂眸,憤怒時的大吼大叫,他忽然想起了韓揚的一切細節。
電話又在手中響起。
梅夕皺着眉頭把它塞到枕頭底下,流露出少見的煩悶和苦惱,沉默不語。
因爲他同樣想起來的是自己身爲醫生的荒唐與失敗。
想起韓揚送給他的所有麻煩。
彷彿認識這個人了,就沒辦法再甩掉擺脫乾淨。
不要以爲寫一封信用上幾個優美的詞句就能抹煞所有,梅夕清醒的意識到:相信韓揚能變得可以理喻,那纔是無可救藥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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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個不停。
如果不接,恐怕就不是一夜吵鬧而已了——這點從那人的毅力看來無可置疑。
梅夕終於困難的平復下心情,按通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韓揚說:“我去看你,晚上就到。”
想必他已經邊打電話邊收拾起了行李。
梅夕有點慌張:“不,你別來,我說話你聽不懂嗎?”
韓揚說:“我聽懂了,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魯莽,我應該先了解你現在的生活和狀態,再說那些話。”
梅夕完全不想他再回到這熟悉的冰城,再牽扯上他那恐怖的媽媽,給自己重複上演曾經的悲劇。
已經是三十幾歲的人了,怎麼禁得起他們折騰。
韓揚又說:“那就這樣。”
梅夕脫口而出:“你別回來,我春天要去北京,我去找你。”
說完他不禁有些後悔,只覺得頭暈腦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變成個手忙腳亂的傢伙。
韓揚有兩秒鐘沒出聲,而後溫柔的笑着說:“我就知道,只有這樣你才肯見我,。”
梅夕有些無語,憤懣的掛了電話,把它毫不愛惜的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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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韓揚卻在遙遠的北京,靜靜的趴在牀邊,拿着話筒很鄭重的吻了一下。
他何嘗不知道梅夕的不甘與拒絕。
但他更捨不得。
捨不得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