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午後,一股熱浪貼地吹過,隱形的火焰侵蝕、點燃了焦躁不安的大地。晃動、搖曳、迷離,叫人瘋狂的熱!零散而急促的腳步聲,深褐色的軍靴,米白色的軍褲,漆黑的軍服,一隊兵士如鋼鐵洪流般掠過草坪,直衝薩拉斯特的禁區。帶頭士官目光陰冷,圓筒直軍帽鑲着金邊,在陽光的折射下顯得格外炫目。他們是來自海格力斯的梅菲斯特!
“高貴的聖彼得大師,您這是……?”一位神職人員擋在梅菲斯特們面前。
“聖尼布撒西在哪裡?”尤利西斯乜着眼,視其爲螻蟻。
“您應該用敬語來稱呼教皇陛下。”教士不滿地答道。
尤利西斯冷笑一聲,隨意向教士一指,然後徑直從他身旁走過。教士驚駭欲絕地發現自己的皮膚正在融化!鮮血和內臟如高屋建瓴傾灑於地。一名梅菲斯特一劍結束了他的痛苦。
幽暗的森林,生命的氣息。鬆軟的泥土,清脆的鳥鳴。尤利西斯如有所思地看着薩拉斯特中央大教堂的金屬尖頂,大笑着率隊前進。
一個身披白袍的年輕人懶洋洋地坐在教堂門口的臺階上,舉杯而誦:
“唉,要是有一口酒,那冷藏
在地下多年的清醇飲料
一嘗就令人想起綠色之邦
想起花神,戀歌,陽光和舞蹈”
尤利西斯的手上也多出一個酒杯,平靜地看着班克斯,“真沒想到啊,我們又見面了。這次我絕不能讓你活下去。”
“不急,不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東方人真是擅長營造氣氛呀。”班克斯指了指酒杯,“打打殺殺之前不妨先聯絡一下感情,抒發一下情懷。這次可是最後的會面喲。大叔,你不熱嗎?”
尤利西斯一邊搖晃着酒杯,一邊非常享受地聞着酒的氣味,“常說詩人瀟灑飄逸,狂放不羈,尤其是他們飲酒作詩的時候。可我以爲,詩人是最清醒不過的了。一個酩酊大醉的人如何寫得出詩句?還不都是醒後回憶酒醉時的感覺,詩人們稱其爲‘靈感’。那是詩助酒興還是酒助詩興?所以詩篇得以長存不朽,詩人卻大多短命啊。”
“附議。”班克斯笑眯眯地站起身來,高擎着酒杯,“我們原本可以成爲朋友,可現在卻落得相愛相殺的境地。那麼,敬人生!”
“敬人生!”
尤利西斯和班克斯一飲而盡手中的酒。而梅菲斯特瞬間拉開陣勢向班克斯衝去!
“神說,那鋒利的,必將滯鈍,那存在的,必將腐朽。”班克斯慢慢從長袍下伸出左手,指向梅菲斯特。
士兵依然保持着衝鋒的勢頭,可他們原本無比強健的身軀頓時化爲銀色的顆粒,隨風逝去,不見蹤影。
“神又說,那尚未存在的,終將成爲現實,尚未實現的,終將存在。”班克斯悠然說道。又一陣風吹來,已化爲齏粉的梅菲斯特重新出現,不過他們赤身裸體,目光呆滯,彼此擁抱在一起。
“不對!你的威能並不只是虛無!我們都上了聖保羅的當,班克斯!千萬不要……”尤利西斯的面色慘白,他半伸半張的手終究還是沒有指向班克斯。
“我說,那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終將歸於一片沉寂。”班克斯最後向尤利西斯一指,梅菲斯特大統領就摔倒在地捂着脖子乾嘔不止,直到他把自己的舌頭吐到草坪上。
班克斯戲謔地看着大口噴血的尤利西斯,“你想說什麼?”
逐漸恢復平靜的尤利西斯靠在一棵樹上,搖着頭,朝着班克斯淡淡地微笑。
“聖彼得,您被譽爲薩拉斯特的基石,您的威能是消融幻象,號稱能一眼看破萬物本質。那我很好奇您是否也具有所謂的本質呢?”班克斯解下尤利西斯的皮帶,極爲小心地、慢慢地將皮帶塞進他的嘴裡並不斷向下伸去,直到只有帶扣留在外面。
尤利西斯的胸膛起伏不定,涎水留得到處都是,他的目光終於露出一絲驚恐。
“你也會害怕?”班克斯緊緊盯着尤利西斯的雙眼,“你怎麼不露出那欠操的微笑了?嗯?真想看看在這副皮囊之下有些什麼東西。”
尤利西斯不安地扭動身體,卻被班克斯隨意地按在樹幹上動彈不得。
“我說,時間不會回頭,它將走至2個小時後的時刻。”班克斯提了提皮帶,滿意地笑起來,“你看,我稍稍加快了一下時間,胃液已經開始消化皮帶呢。”
尤利西斯兩眼望着天,嘴脣翕張呢喃不止。
班克斯狠狠地抽打起尤利西斯的臉,放聲大吼,“不許懺悔,你不配!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尤利西斯也隨之大聲嘶叫起來,可皮帶塞滿了他的口腔,他的舌頭正被班克斯踩在腳下。班克斯喘着氣伏在他身上,仔細地辨別着尤利西斯意義不明的討饒,“你說什麼?”
“殺……了……我……”尤利西斯原本好看的臉已經一片狼藉,疼痛和屈辱讓他的靈魂本能地嚎叫,最後的生命力正從他的口中一點點揮發消散。不過他是軍人,不該抱怨這樣的刑法過於嚴苛。
班克斯落寂地躺在尤利西斯懷裡,右手拎着帶扣慢慢上提。尤利西斯也順着勢頭向上,像一隻驕傲的天鵝正在豎頸高歌,可班克斯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胸膛上。漸漸,班克斯發覺手中的觸感艱澀而厚重,他加大了力道,他的頭髮被溫熱的血所浸溼。尤利西斯被皮帶的力量拉直了脖子,他看到一隻青筋畢露、微微顫抖的手,手之上是茂密的枝葉輕緩地搖曳。二者有多遠?他想不明白。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蓋過自己的嗚咽。尤利西斯緊緊擁抱住班克斯,輕拍他的肩膀,拭去他的淚水。他的腦海中一再浮現起班克斯撕毀文書的場景,一遍又一遍……
手上一鬆,班克斯扔開了皮帶,他轉過頭看了眼已經停止了心跳的尤利西斯,滿臉都是花花綠綠的腸子、器官和黏濁物。
班克斯低聲說道:“噁心。”卻摘下那頂軍帽蓋住了梅菲斯特的大統領、薩拉斯特的聖彼得的臉。
班克斯背靠樹幹與尤利西斯並肩而坐,良久只是一聲嘆息,“真是他媽的……”聖尼布撒西隨即陷入了夢鄉。
仲夏夜,薩拉斯特一片祥和。天上月朗星明,雲淡風輕。地上的教堂燈火通明,**肅穆。
班克斯身後依次跟着聖保羅大師、聖拉斐爾大師、聖遊斯丁大師、聖奧里根大師和聖格里高列大師。
“聖哲羅姆大師呢?”班克斯向耶格爾問道。
“他走了。”耶格爾一聳肩。
“隨他去吧。”班克斯向大師們示意,“可以開始了。”
班克斯的話讓聖徒們爲之一凜,緩緩向後退去。
耶格爾面色嚴肅地將一杆長槍遞給班克斯,正是當時聖哲羅姆手執的聖槍。
班克斯深吸一口氣,將聖槍刺入眼前的生命樹。放開手,長槍定定地橫在那裡。
班克斯向耶格爾投去詢問的目光,聖保羅不發一言,怔怔地看着天空。
突然雷火大動,無數道閃電劃過天際。生命樹之上的銘文一點點消失殆盡。
“班克斯,我們似乎都犯了個錯誤。”耶格爾苦澀地笑着。
“是你犯了一個錯誤。我並不是聖尼布撒西。”班克斯認真地說道。
“你早就知道了嗎?那你爲什麼……”耶格爾長嘆一口氣,拔出聖槍隨意地扔到地上。
“葛萊琴纔是聖尼布撒西,被你們用來迷惑尤利西斯的次貨其實是真貨。”班克斯在和耶格爾對視一眼後同時大笑起來,帶淚的笑。
“最後還是尤利西斯成功了。你們這些人真是太有意思了。”班克斯躺倒在草坪上,整個天幕時而成爲白晝、時而現爲黑夜。
“我不明白,你明明和手稿有某種共鳴,聖保羅的記憶並沒有欺騙我。你是怎麼發現的?”耶格爾也席地而坐,向班克斯問道。
ωωω¤т tκa n¤C 〇 “我也是中午才明白過來,你有沒有見過尤利西斯安慰人的樣子?”班克斯彷彿想到了什麼,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沒有。”耶格爾搖頭。
“那真是遺憾。他們簡直太像了。”班克斯深深地感嘆,“一模一樣。”
“你說什麼?”耶格爾身後的聖徒們已經消失不見了。
“珍惜最後的時刻吧,耶格爾。”班克斯的語調說不出地輕鬆。
“這是你對我們的報復?”耶格爾捻着鬍鬚,無悲無喜。
“我想這麼做,就算沒有你們我也會這麼做。”班克斯大聲答道。
“哪怕犧牲所有人?”耶格爾投向班克斯的目光變得極爲古怪。
“我只有能力管好我分內的事。”班克斯甚至悠閒地哼起了亞里布蘭的小曲。
“你不對我的計劃好奇嗎?你肯定知道我對你有所隱瞞。”耶格爾還是問了出來。
“我的確很好奇,可我不在乎。”班克斯輕嘆道:“僅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讚歎和乖謬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是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心中不可丈量的欲求。”
“不管怎麼說,第四次神蹟降臨了。你看,真美啊。”耶格爾指着天幕,漫天星辰正急墜而下,拉出一道道暗紅的尾跡,璀璨的光芒點亮了整個大陸。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