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斯特中央大教堂的金屬尖頂泛着銀光,透過層蔭疊翠落到班克斯眼裡。幽深的林地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落葉,馬蹄碾碎枝葉奏起記憶的迴響。利維坦外交大臣底格里斯曾站於此與他的朋友熱情地擁抱在一起,彼時熱鬧非凡的教堂此刻卻死寂無聲,教堂的大門隔絕了青鳥一手叉腰一手撫帽的模樣。緩緩經過教堂,他在沿路上種下太多的不捨、太多的感慨,這些經歷所換回的不過是一顆雲淡風輕的心。值得嗎?班克斯在心底反覆問着自己。
班克斯身邊的騎士逐漸消失在小徑深處,只餘下蘭斯洛特在前引領他前行,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林中小屋,“進去吧,陛下正在等你。”
“謝謝你。”班克斯向救命恩人露出真摯的笑容。
“這裡是薩拉斯特,你無需感謝我。主借我手去做該做的事情,這是你我的榮幸。”蘭斯洛特冷冰冰地迴應年輕人的善意,轉身離去。
吱呀,虛掩的木門被班克斯打開,屋內的燭光輕微地搖曳,羽毛筆落在紙上的發出好聽的沙沙聲,座上的老人正聚精會神地抄錄着教會經典。
班克斯失望地呼了口氣。不是耶格爾。
注意到年輕人的動靜,老人放下了手中的筆。他微微低下頭,慈愛的目光便躍過架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直視班克斯的臉。“光明神說:‘能見我者必先受苦難。’”老人朗聲道。
“您把自己當光明神了?”班克斯坐到桌子的另一端,接過教皇遞過來的書,封面上印着《舊約》。
“信仰就是僭越。當人類開口複述光明神的言語時,人類便與光明神無異。”教皇摘下了老花眼鏡,指了指《舊約》,“你看,光明神親自把舊約刻在生命樹上,可信徒們卻把它抄在紙上,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說重一些就是褻瀆。信仰呀信仰,說到底是很無聊的。”
班克斯驚訝地看着老人一本正經的表情,當今教皇認爲信仰很無聊?
“這便是言語的力量。班克斯,‘太初有道’,道即言語。光明神七日創世,那可是口若懸河地連說六天的話啊,第七日連他老人家自己都受不了了,就自己把嘴給封上。小傢伙,現在你知道女人的某些秉性是從哪來的了吧?”教皇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桌子,不等班克斯有所反應,他突然一臉嚴肅地說道:“言語的力量是驚人的。光明神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光明神說,光是好的,就把光與暗分開。我說,光明神說要有光,光就存在了。我說,光明神說光是好的,光與暗就分開了。重複、再重複、不斷地重複,直到言語印在你的心裡。不管你接受它也好,還是排斥它也好,你都不會忽視它。所謂再清楚不過的觀念,就是這樣來的。”
“您是說……光明神是人用言語創造出來的?”班克斯頓時感到手中的《舊約》重逾千鈞。
“難道你親眼見過光明神?”教皇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將它放回書架。
“起碼我和我的老師羅素親眼見過。”班克斯斬釘截鐵道。
“聖奧古斯丁認爲光明神是司欺詐與隱瞞的騙子,難道他就不能在這個命題上對你說謊?”老人玩味地拈鬚微笑,“說起來我也有好久沒見過聖奧古斯丁了,他現在可好?”
“如果聖奧古斯丁是指羅素,那他現在可是相當的瀟灑。也許整個大陸的人都死光了他也能活得活蹦亂跳。”班克斯對自己老師的評價也是相當的特別。
“對了。聖奧古斯丁只是一個符號,這是出於對一項古老傳統的尊重。與此相對,你可以叫我聖拉斐爾。”老人接着說道:“這可不是過家家的文字遊戲,班克斯。你將會見識整個西大陸最古老、最高尚、最卓越的團體,你對此期待嗎?”
班克斯聳了聳肩,“關我屁事,不想知道。”
聖拉斐爾一副吃了蒼蠅的神情,可嘴中卻是水銀瀉地一馬平川,“好!既然你想知道,我就不端架子了,這個神聖的團體就是聖尼克馬倫隱修會……”
班克斯哭笑不得地看着面有得色卻喋喋不休的聖拉斐爾,“您……真的是教皇?”
“教皇?”聖拉斐爾的白鬍須抖了抖,極爲不屑地說道:“那不過是世俗的名號。在薩拉斯特,這個頭銜一文不值!”老人後覺這個牛皮吹大發了,連忙改口,“教皇由聖尼克馬倫隱修會中的大師輪流擔當,這依然是出於對古老傳統的尊重。”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您大老遠把我叫來就是爲了說這件事?”
“關係可大着呢。薩拉斯特出動了聖殿騎士團跑到神聖洛曼同盟的地盤把你接來可不是爲了和你聊天扯淡!班克斯,過來。”聖拉斐爾舒展開雙臂,這時班克斯才感到當今教皇的雍容華貴、不染浮塵。
“這是聖尼克馬倫隱修會的邀請?”班克斯猶疑片刻還是迎上前去。
“不,你生來就是隱修會的一份子。”聖拉斐爾像一個普通老人祝福晚輩那般輕輕撫摸班克斯的頭髮和眉眼。
“聖尼布撒西,歡迎回家。”班克斯居然感到老人的聲音和身體在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