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班克斯命令道。
女人沒有理睬他的話,她依然死死地摟住男人的肩背,嗚咽着祈求的話語。
“我最後說一遍,起來。否則你就刺下去吧。”班克斯冷冷地看着莫妮亞,女人正在顫抖的身體頓時僵硬無比。在班克斯身後,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把匕首隔空抵着男人的心臟。
“很聰明,如果我死了,同盟的出兵就會變得有名無實,青鳥的五位大人誰也不能借機奪權,檯面上的平靜也得以維持;也很愚蠢,你這樣做,卡拉馬佐夫會放過你?也許其他四位大人會一起把所有的怒氣都撒到你頭上。”
莫妮亞站起身絕望地看着班克斯,她的眼淚並非廉價而虛僞,“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我很好奇,明知道我是個燙手山芋,你當初何必同意參與進計劃中來?難道你對自己的魅力如此自信,吃定我一定會選擇你?”班克斯盡力不去看女人掛滿淚痕的臉,、他還是貼心地將手帕遞給她。
莫妮亞接過手帕,展顏一笑,宛如沐浴於晨露中的玫瑰,“這是我的工作,既然你的叛逃符合同盟的利益,那我爲什麼不同意呢?”
“我很羨慕你和愛默生,能夠真心誠意地熱愛你們的祖國,併爲此付出所有,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班克斯轉而感嘆,“但你們所愛的根本不在乎你們的情意,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莫妮亞點了點頭,“我熱愛我的家鄉,海德堡和同盟對我意味着一切。班克斯,加入同盟吧,這裡絕對和血腥骯髒的斯科特不同,海德堡崇尚勇氣和自由,你將在這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天地。”
班克斯搖了搖頭,“羣體的自由只會是無稽之談,因爲無論是對自由的保護還是戕害,都是對我個人的干涉。再者,我並不認爲神聖洛曼同盟有你所說的那麼優秀。”
“同盟和利維坦不同,沒有一個貴族的權利可以高於大憲章,甚至是平民的最起碼的自由都得到憲法的保障。我希望我和我的後輩都能享受到自由的福祉,它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甚至比希望還重要,我願意爲此付出一切。難道你不這樣認爲嗎?無論是利維坦還是海格力斯都只有一個人享有自由,那就是他們的皇帝。留下來吧,班克斯,等這場戰爭過去,你會改變對同盟的印象。”莫妮亞牽起了班克斯的手,秘銀面具上流轉着她苦苦哀求的臉。
“如果同盟把自由理解爲權利,那我認爲這種看法並不比利維坦和海格力斯來得高明。自由不過是一種態度,哪怕我身陷囹圄,也沒有人可以剝奪我心之所向。”班克斯湊近了莫妮亞的臉,“只有懦夫纔會冀求外物來保護他的自由,人是生來且註定自由的。我想我明白爲什麼聖尼布撒西會離開同盟了,詩人到哪都會感慨人生苦短卻生來自由。”
“你這個人怎麼軟硬不吃!”莫妮亞用盡全力甩開了男人的手,她的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和不可理喻,她的嘴脣因爲怒火和失望變得無比鮮豔!
“你知道羅素那夜最後對我說了什麼嗎?”班克斯悠然說道。
“什麼?”
“他讓我不要遷怒於你。在羅素眼裡,你依然是那個沒有長大的、任性的女孩。”班克斯冷冷地看着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莫妮亞。“可你卻讓他失望了,你同樣會把匕首對準你的教父嗎?”
“閉嘴!閉嘴!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能不能忘記葛萊琴!”莫妮亞的精神已經瀕於崩潰!她的雙手在顫抖,英氣的臉上鋪滿了決堤的勇氣和淚水,修長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向門靠去,指指點點的匕首泛着銀光對準她所愛的男人。
“如果你真的珍惜我們之間的情誼,就不要提起這個名字。”班克斯冷然走近莫妮亞,他的臉是西大陸久負盛名的聖徒,他的聲音是讓女人魂牽夢繞的福音,難道這就是他們最終的結局?莫妮亞逐漸失去了向他刀劍相向的勇氣,她摔倒在地背靠着門,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放肆地哭喊着:“光明神啊……光明神啊……”
“光明神不會聽見你的禱告,可我願意永遠等你。”班克斯蹲下身將莫妮亞擁入懷中,在最初的拒絕後,女人最終還是熱烈地投入男人的懷抱!她被他熾烈的情意所燙傷,可她不在乎,那是堪比海德堡的眷戀,她終於鼓足勇氣正視心中的漩渦,那是超越西大洋的蔚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那是自由最美好的味道……
走不出過去,看不到未來。這對男女所沒有準備好的恨就在擁抱中蕩然無存,片刻的安寧吹散了兩人心中的壁壘,兩顆殘缺不全的心靈緊緊依偎在一起,既不是因爲緣分也不是源於宿命,這不過是他們最後的告別。
“還是選擇留下來?”班克斯揉着女人的秀髮,他第一次發現莫妮亞身上的氣味是如此地好聞。
“嗯。”
“你會讓我離開嗎?”男人將軍帽戴到莫妮亞頭上,小心地把她的散發塞進帽檐。
回答班克斯的不過是女人的吻別、一聲嘆息以及洞開的大門。他站起身,回到躺椅上繼續翻起聖尼布撒西的詩集。
“擎起酒杯,裡面裝滿我的淚水。
或許我見過你的臉,一飲而盡的是我的回憶。
我將鏡子緩緩拿起,你的纖纖柔荑撥弄起豎琴,是你在我的身後嗎?
一杯又一杯苦酒呀,我爲何還思念着你?
一杯又一杯苦酒呀,這就是你對於我的意義?
一杯又一杯苦酒呀,窗外的青鳥讓我想起你的聲音。
一杯又一杯苦酒呀,你就這樣輕易帶走我的心。
美妙的音符,清脆的啼鳴……”
老人悄無聲息地站到班克斯身旁,他已把先前發生的一切看在眼裡。“這就是你們最後的決定?”羅素自豪地看着滿架的書籍,這可是他大半生的珍藏。
“老傢伙,你爲什麼不試着找個女人?”班克斯放下了詩集,顧左右而言他。兩個平等的靈魂珍惜着彼此之間最後的時光。
“關你屁事。我看你以後多半也會孤獨終老!”羅素一邊笑罵一邊打量着班克斯,他欣喜地發現他的學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長爲一個真正的男人。既然老師已經無法教授給學生更多,老人絕不會忘記在小傢伙出行時送上自己的祝福。
“我馬上動身,想必卡拉馬佐夫的青鳥已經在路上了。”班克斯擁抱着自己的老師,他懷中的老人感受到學生那強烈的不捨和敬意。“我的老師,活着,好好活着。等我回來後,我會親手結束你的痛苦。您將長眠於海德堡的海濱,而我會爲您擡棺送別。”
羅素輕輕拍打着班克斯的腰背,他想起那天斯科特的驕陽似火,小傢伙靠在門上詛咒自己的腦中最好長出個瘤子。
“小傢伙的嘴還真他媽又臭又準。”羅素心中暗罵,也許他再也等不到下次的會面。
羅素親吻着班克斯的面頰,低聲囈語:“時間會站在你這邊,班克斯。我去死,你去生,至於誰的路途會更好,只有光明神才知道。”
看着班克斯遠去的背影,羅素感到鼻子一股酸楚,他感到內疚嗎?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光明神的安排。他感到後悔嗎?老人將用盡他餘下生命的所有時刻來思考這個問題。
羅素關上門,將自己日愈瘦小的身體陷入躺椅中。他掏出菸斗吸了起來,煙霧漸漸迷住了眼睛。老人突然想起小傢伙離去的背影似乎在輕輕聳動,他在哭?那流露出的是難言的寂寥和落寞,班克斯最終還是選擇了寬恕。
他的學生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這裡,羅素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躺椅輕輕地搖晃,老人回憶起他和小傢伙的往昔,面無表情、放縱地歡欣。
第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