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的大雨蠻橫狂暴地砸向地面,弓矢般的雨箭觸地反彈後卻形成了精緻靈秀的水花。獨角獸們不敢抹去臉上的雨水,任由這雨流進他們的鼻眼。士兵們極爲熟練地擺開防守的陣勢,把馬車圍在中間如臨大敵,彷彿他們的面前會憑空出現衝鋒的鐵騎!車隊霎時變得寂靜無聲,這失聲就像剛入座的管絃樂隊在開始演奏前的片刻安寧,天地之間只剩下暴雨沖刷地面的聲響。
又是一聲驚雷兇狠迅捷地擎着蓄力已久震懾人心宛如奔流到海不復回昂揚激盪久久不肯散去的巨響衝擊獨角獸的眼睛耳蝸口鼻眼直至脆弱的心臟。
就在這彈指間,一名獨角獸摔倒在地,胸口插着一支箭矢,他張了張嘴,在一陣不明意義的囈語後停止了顫動。
其餘的獨角獸對這個倒黴蛋的死亡毫不在意,而是抽出刀劍端着軍弩更加小心地打量着周遭的情況。斯賓塞冷漠地看着已經斷了氣的獨角獸,雷聲極好地掩蓋了箭矢的破風聲,因此他分辨不出敵人具體埋伏在哪個地方。
葛萊琴打開車門向外望去,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全副武裝、神情戒備的獨角獸,“馬裡諾老師呢?這是怎麼了?”
斯賓塞臉上立馬堆滿了笑容,他把手中的短劍藏在身後,用討好地語氣對葛萊琴說道,“沒什麼。你快回到馬車把門關上,別出來。”
葛萊琴聽話地點了點頭,退回車廂把門關上,她沒有注意馬車的側面躺着一具屍體,一攤腥紅正隨着雨水的流動而擴散開來。
關門的剎那,斯賓塞朝他的下屬狠狠地瞪了一眼,距離馬車門最近的那個獨角獸苦笑着站到車門口,向隊長保證他將不會再爲這種事而分神。
馬車內的葛萊琴整個身子都貼在門上,她開始擔心起馬裡諾老師的安危,現在老人在哪裡?門外的獨角獸爲何如此緊張?葛萊琴全神貫注地聽着門外的聲音,她一開始只聽到沉悶的雨聲,突然就變成了清脆而密集的馬蹄聲,金屬的碰撞聲,男人的廝殺聲以及瀕死的哀嚎聲!
咚!一支箭矢射到車廂上,葛萊琴被突然到來的巨響嚇了一跳,她像觸到靜電一般跳叫起來,驚懼地看着這扇將外面世界隔絕起來的大門。最終,好奇心還是戰勝了恐懼,葛萊琴又把耳朵附到車門上。這次,她卻只聽到沉悶的滴雨聲,彷彿剛纔的異響都是自己的幻覺,但這種平凡無奇的狀況卻讓她毛骨悚然、全身發抖!
緊閉的車門突然被打開,葛萊琴驚覺這雨聲正由沉悶轉爲清脆,車門上繁複華美的花紋被遍地狼藉所取代,潮溼的空氣中佈滿了血腥味,遠處一隊黑裝士兵正小跑着向這行進。斯賓塞捂着自己脖子靠在門上,落在地上的短劍滲着血光散發出絕望的銀光。他的喉嚨裡插着一把彎刃,獨角獸藍白色制服的上半身已經變成豔麗的紅,男人用難以言明的眼神注視着已經呆滯失神的葛萊琴,儘管他的聲帶已經被搗碎,可他還是努力地發出陣陣嘶啞聲:“格……蕾……辛……我……”
斯賓塞耗盡了最後的氣力摔倒在地,他流連的目光順着雨水和瞬間迸發出的眷戀歉意悲傷一道落在葛萊琴的臉上,抽搐的雙手還在試圖摸到地上離他不遠的短劍。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伸腳踩住斯賓塞的手,然後將短劍踢到一邊。他蹲下身輕巧地把彎刃從斯賓塞的喉嚨裡拔出來,雨水瞬間把血色沖走露出陣陣寒光,這是把上好的匕首。男人玩味地看着正在迅速失去生命力的斯賓塞,他忽然大笑着在獨角獸的臉上刻下兩把交叉的刀劍,血立馬從皮膚下滲出來劃過斯賓塞的臉頰滴到地上匯到水潭中,他的臉上就像掛着兩條淚痕。這個標記是古洛曼武士走上戰場前所畫的圖騰,以表明自己誓死戰鬥永不後退的決心。男人高興地打量着自己的傑作,嘴裡不時發出滿意地讚歎聲。他忽然擡起頭看着葛萊琴,一副嘖嘖稱奇的表情。
他踏上馬車,軍靴在木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血與水的腳印一路向前。葛萊琴本能地向後退去,男人收斂起笑意,鄭重其事地從軍服中掏一份信件遞給葛萊琴,然後謙遜有禮地半跪在地,“美麗的女士,請允許我以梅菲斯特的大統領和薩拉斯特的聖彼得的身份,向高貴的聖尼布撒西致以誠摯的敬意。”
“你……是尤利西斯?”葛萊琴居然鼓足勇氣接過信封,她擡起頭與尤利西斯對視着,男人儒雅的面孔上寫滿了溫柔,輕緩的聲音中徜徉着鼓勵,“你不打開信封看一下里面寫的是什麼嗎?”
葛萊琴想了想,她撕開了信封,裡面不過是一張薄薄的信紙,上面狂放不羈的花體字寫着:“我是否可以這般斗膽放言,稱爲神明影像的人 ,要比那滿綴星辰的夜影,更爲明澈潔純?”
葛萊琴的小臉迅速失去了血色,紙條在不經意間被她揉捏成團。尤利西斯自嘲地笑了起來。他誠懇地看着葛萊琴,“對不起,我的盟友都是一羣蠢材,他們從一開始就找錯了人。”下一刻,尤利西斯把彎刃刺進葛萊琴的胸膛,在冷酷地轉了轉刀柄後便轉身離去。
葛萊琴發出痛苦的抽泣聲,鮮血不斷從她的嘴裡冒出來,奪眶而出的眼淚和鑽心的疼痛正在讓她離理智越來越遠!她眼睜睜看着尤利西斯把門關上,車廂內瞬時便得一片漆黑。葛萊琴在黑暗中不斷摸索,她找不到那該盞死的煤油燈!馬車裡迴盪着葛萊琴那讓人心碎的懺悔聲。光明神啊,她就要看不見了!最後,葛萊琴停止了掙扎,她安靜地靠在墊子上聽着打在車廂上的雨滴聲。她想起了那晚,那晚的雨似乎和現在一般大,她看見班克斯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張開雙臂,雙臂是她所編制過的最美的夢。又哭又笑的女人奮不顧身地撲進男人的懷中,她大口咳着血,血把男人的衣服染紅。葛萊琴傷心地用手搓着班克斯的衣服,彷彿這樣就能把血漬抹掉,可她越用力,她咳血的勢頭就越猛。最後的最後,葛萊琴終於放棄了,她只是緊緊地抱住班克斯,深深地、用力地、永恆地……
暴雨依然,窪地上一道道激流把滾燙的血沖刷地冰冷稀釋到處都是,獨角獸和梅菲斯特激烈的廝打聲彷彿還在空中迴盪,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維持着生前最後一刻的姿勢。斯賓塞安靜地躺在車輪旁,馬車裡的女人也早已停止了抽泣。雨終究會停下,可這一切都已經成爲了這場暴雨存在過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