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福上前見了禮笑道:“等三爺等了好一陣子了,三爺趕緊跟小的進去洗漱更衣,一會兒要到老夫人院裡認親認人,晚上還擺了宴席慶賀,這會兒不早了……
三爺這邊走,這院子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說這一處清爽舒朗,住着必定舒服,三爺瞧瞧喜歡不,若覺得不好,四姑娘說了,不好就換一處,府裡空院子還有好幾處呢,那幾個院子小的瞧着也是個個都好。”平福的話如流水般開始了就不斷頭:“三爺看這院子,種的都是梧桐,所以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說了,三爺要是覺得這院名不好聽,就自己起一個,三爺您回頭瞧瞧,這院子沒蓋倒座間,在最後面起了一排後罩房給小廝們住,三爺看,這院子大吧,這水是活水,從咱們府上後園進來,再繞過東北角出去……三爺小心腳下,三爺您看,這正房寬敞吧?咱這是五開間,再加上兩邊各兩間耳屋,這院子,就是廂房也比後頭院子正屋寬敞,四姑娘說了,房子大了好給三爺堆書用……”
李雲直站在正屋,轉身打量着處處雅緻、不經意間透着逼人富貴的房間,一時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是酸楚多還是高興多。
正屋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廝跟進來,侍候着李雲直淨了手臉,平福挑了件杏黃織錦緞長衫抖開示意給李雲直道:“三爺,您看這件怎麼樣?這杏色,又喜慶又不張揚。”李雲直笑着點頭應了,他從來沒有挑衣服的經驗,能幹乾淨淨就極好了。
“……三爺這院裡還沒挑丫頭進來,四姑娘說,這院子要不要丫頭,請三爺自己定、自己挑,現如今這院子不算上小的,統共八個小廝,都是四姑娘給三爺挑的,都識字,沒分等,現統照五百錢拿月錢,四姑娘說了,這哪個該幾等,讓三爺使喚一陣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邊遞着衣服、絲絛、玉佩等,指指點點着兩個小廝侍候李雲直更衣,一邊說個不停,李雲直忍不住笑起來:“你在四姑娘處當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內院,哪能讓男人當差?小的是以後要跟着四姑娘當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頭跟孫掌櫃學生意,三爺來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進來,讓小的跟着三爺侍候一陣子,等三爺這邊諸事妥當了,小的再回去接着跟孫掌櫃學活。”平福坦白而詳細的解釋道:“四姑娘說了,旁人都沒小的合適,四姑娘說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禮知規矩,府裡上上下下的又極熟,最要緊的,就是話多,不用三爺問,就都說了。”
李雲直實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這位四姑娘,和她這個未來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對他這份周到體貼,也讓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兒?”李雲直笑問道,平福一邊打開扇匣子送到李雲直面前,一邊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爺挑把扇子,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過來的,說是大爺特意挑出來給三爺用的,小的剛看了看,正經都是好扇子,是這麼着,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爺沒了那年,是小的爹隨侍着的,也一起被大浪捲進河裡沒了,四姑娘一生下來,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裡做教引嬤嬤,四姑娘待人極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着四姑娘陪嫁過去的,四太太說,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獨苗,不能讓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離,這麼着,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過去不是?前幾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孫掌櫃學生意,孫掌櫃說,四姑娘是個極懂生意的主家,往後小的做了掌櫃,日子可好過着呢……咦,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趕緊走了,三爺,小的先跟您說說咱們府裡的主子和半主子們,這脾氣性格兒小的都是聽人瞎說的,三爺就當聽個笑話兒,可不作數……”
天還大亮着,正院榮暄堂內外已經點起明晃晃的燈燭,堂內珠環翠繞、人影晃動,極是熱鬧。
外間南窗下,大老爺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和坐在旁邊,帶着滿臉習慣性謹慎笑容的二老爺李玉明淡淡的說着閒話,大爺李雲志站在旁邊,悠閒的搖着摺扇,正和二爺李雲深低聲說笑着,瘦高的五爺李雲瑋拘謹的侍立在父親身後。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風後,寧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着在榻另一邊爬個不停的長房嫡長孫宇哥兒,戴氏眼觀八方,既盯着兒子,又瞄着寧老夫人和劉夫人等,眼手腳片刻不閒,宇哥兒的姐姐大姐兒只有七歲,規規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間,撲閃着大眼睛聽懂非懂的聽大人們說話,二奶奶顧氏挺着大肚子,椅子後墊着墊子舒服的坐着,二太太苗氏和劉夫人、四太太楊氏坐在一處,陪着笑聽的多說的卻極少。
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背後,一邊慢慢給她捶着背,一邊笑看着大姐兒,和寧老夫人低聲說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兒,這麼小偏學大人樣,真好玩!”
“不小了,你象她這麼大,已經知道回來跟我說嗣子養不成親子的話了!”寧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聲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着岔開了話題。
“三爺來了!”瓔珞在門口高聲稟報,簾子掀起,李雲直有些緊張的跨過門檻進來,李雲志忙緊兩步過去,用扇子親熱的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笑道:“都等着你了,等會兒可得先罰酒三杯!”李雲深跟着過來,溫和的笑道:“大哥先別忙着罰酒,以後咱們兄弟喝酒的時候在後頭呢,先帶三郎進去見太婆。”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經站起來,李玉靖和藹的笑着,示意着李雲直,李雲直跟在李雲志身後,轉進了紫檀木屏風,屏風後一片柔和的絲光珠影閃動,李雲直緊張的鼻尖上滲着汗,不敢擡頭,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視的盯着自己鞋尖前一兩尺處。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親楊氏身後,仔細的打量着李雲直,個子很高,身形筆直,穩穩重重的很有幾分書卷氣,雖看着緊張非常,卻並不侷促,略有些瘦,和李雲志、李雲深一處,顯得臉色微微有些黑黃粗糙,多年衣食不周,這也是難免,一件織錦緞長衫穿在身上,並沒有任何突兀不協之感,李丹若滿意的貼近母親耳邊笑道:“母親看,這氣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楊氏臉上漫出滿意的笑容,輕輕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聲。
李雲直給寧老夫人、楊氏等人磕了頭,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幾個見了禮,寧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開席。
裡外間各擺了一席,外間,李玉靖居首,五爺李雲瑋陪了末座,這宴席算是爲李雲直而設,李雲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邊,讓了幾輪酒,李玉靖臉色微微泛着紅暈,看着李雲直笑道:“現如今家裡,你大哥從小讀書上頭沒天份,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用科舉一條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幾年就讓他恩蔭領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讓他走科舉的正途,這兩天,老祖宗和我,還有你母親,細細商量過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你也走科舉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復雜的看着李雲直,下意識的掃了眼對面的兒子,垂着頭慢慢抿了口酒,李雲直帶着笑,恭敬的凝神聽着李玉靖的話:“你的文章,我看過幾篇,天份不錯,就是少了明師指點,今早散了早朝,我尋你舅舅說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這個意思,璞玉未雕,不過差個功夫,往後,府學就不用去了,學裡的韓教諭雖說盡職用心,到底學問見識上頭有限,至於國子監,也不必去那兒荒廢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學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讓你大舅去替你討這個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門下,學問文章精進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學問文章極得皇上賞識,這是大福氣!”李雲深拍了拍李雲直的肩膀恭喜道,李雲直臉色紅漲,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李玉靖哈哈笑着,拍了拍李雲直後背笑道:“往後也不能一味窩在家裡做學問,要常跟你二哥出去會會文,時常往各家走動走動,多結識結識青年才俊,往後出仕爲官,不能只靠學問文章,這故交同年也極要緊,爲人處世上頭,記着多跟你大哥學學,你們兄弟幾個,要和氣一心,這纔是家族興盛之道。”
李雲直急忙起身長揖答應,李玉靖愉快的指着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進去給太婆、還有你們母親、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雲志和李雲深忙站起來,吩咐取了乾淨杯子和酒壺,往後面敬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