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本來我們晚上還有兩場舞要跳的,我們這樣的雜耍班子,平時一場也沒多少人看,掙的錢不夠嚼用的,全靠着幾個大節,官府放了關撲,出來尋樂子的人多,跳幾場滿幾場,逢上這樣的節,我和楊姐都拼了命的接場子,可偏偏冬至我病了兩天,今天加上傍晚那場,又誤了三場,就元旦那三天是跳足了的,我出來前,楊姐氣的亂罵呢。”紅雲笑夠了,嘆了口氣低聲道。
李丹若怔了怔問道:“誰不讓跳的?府衙?”
“嗯,今天一大早就過來吩咐了,永春班的玲瓏和狄推官有點交情,楊姐還有其它幾個班主湊了些銀子,託玲瓏去尋狄推官求個情,銀子是送進去了,可狄推官連面也沒給玲瓏見。”
“狄推官?!”李丹若低低的驚叫了一聲,頓了片刻,纔看着紅雲苦笑道:“我二姐姐,年前剛嫁給狄推官做繼室。”紅雲正悶悶的喝着茶,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們家姑娘怎麼能……是庶出的?”
“嗯,”李丹若應了一聲,想了想嘆氣道:“也怪不得狄推官,只怕他也是不敢應下,這必是大皇子的吩咐,把人都趕去看煙火,一來熱鬧,二來,他這份孝心,也好讓人看到不是,大皇子領着京城府尹,雖說是虛銜不用理事,可到底是正經的府尹,一句話吩咐下來,誰也不敢怠慢,再說……”李丹若停了停,看着紅雲低聲解釋道:“還一件,這是前朝延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這京城府尹,一向是國之儲君領任的,皇上立太子後,就領過京城府尹,也實在怪不得狄推官,別說他,這會兒,滿京城也沒誰願意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紅雲凝神聽着,半晌才呼出口氣來,往李丹若身邊湊了湊,滿眼羨慕的讚歎道:“你懂的可真多,怪不得都說大家閨秀好,真是好!那你說,下一個皇帝,真是大皇子啦?”
“我哪知道!這不算什麼,你識字不識?”李丹若又氣又笑的推開紅雲道,紅雲搖了下頭,又點了下頭:“能識個籮筐吧,記個帳什麼的還行,楊姐教我的。”
“那你明兒買張邸抄看看就知道這些事了,邸抄一旬一張,都是朝廷的大事,還有那些小報,也好買來看看,雖說胡說八道居多,中間也夾雜着點有用的東西,其實那些胡說八道才最有意思,桑家瓦子好幾處都有賣的。”李丹若仔細解釋道,紅雲輕輕拍手笑道:“也是,還能學着多認幾個字,我們班子里拉胡琴的老孫頭從前做過秀才,有不認識的字我就問他。”
正說話間,窗戶外突然亮成一片,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隨之傳來,兩人忙住了話,跳起來擠到窗前看煙花去了。
隔天,寧老夫人吩咐李丹若早上不必過去請安,李丹若直睡到辰正纔起來,洗漱後吃了幾口早飯,想了想,繞到母親院子裡說了幾句話,就去了正院。
寧老夫人正和黃嬤嬤等人說着閒話,見李丹若過來,忙笑着招手叫她坐到身邊,憐惜的問了幾句玩的好不好就接着道:“……昨晚上你三姐姐也出去看煙火去了,說是臨時想起來纔出去的,你碰到你三姐姐沒有?”李丹若忙搖了搖頭,瞄了眼滿臉柔順的坐在旁邊小杌子上的柳姨娘笑道:“那麼多人,天又黑,我們一直在會仙樓上看煙火,也沒下去。”
“四娘子做什麼事都讓人安心,三娘子昨晚上回來,擠得簪環香袋一樣沒剩,腳也崴了,二太太讓人燒火酒洗了半夜。”柳姨娘溫柔的笑着,細言細語的說道,寧老夫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的聽了,不動聲色的岔開了話題。
李丹若陪寧老夫人吃了午飯,寧老夫人打發了衆丫頭婆子,單留了李丹若,半晌,寧老夫人才低聲說道:“她比你回來的還晚,被人送回來的。”李丹若輕輕打了個寒噤,看着寧老夫人正要說話,寧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好好兒的,送她回來的,是個舉子,進京準備院試的。”李丹若怔怔的看着寧老夫人,寧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她,重重嘆了口氣:“你知道點,心裡有個數就行,沒大事,沒事,正好她腳崴了,從現在一直到出嫁,就讓她在院子裡養着吧。”
“太婆,”李丹若低低的叫了一聲,寧老夫人悠悠嘆了口氣,李丹若看着寧老夫人,想了想,到底將昨晚上從紅雲那兒聽來的事說了,寧老夫人凝神聽了,面容凝重的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嘆氣道:“狄推官出身寒微,起家又晚,不過十來年的功夫,就奢華的不行,我原本嫌他根基淺太浮華,如今看,不光根基淺,這爲人也太貪狠了些,拿人錢財,是要給人消災的……他一向和大皇子走的近,唉,算了算了,不提了,往後的事,誰能說得上呢。”寧老夫人聲音低落下去,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唉,也沒大事,狄推官這樣的,只要咱們家好好兒的,你二姐姐就能好好兒的。”
“嗯,我也是這麼想。”李丹若笑道,寧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歪在榻上,閉着眼睛吩咐道:“我歇一會兒,你也回去歇會兒去,讓流蘇進來侍候着就行。”李丹若應了,拉了錦被給寧老夫人蓋好,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過了十六,李玉靖尋了個和韓教諭常有往來的同僚作伐,韓教諭一直對李雲直欣賞有加,這門親事自然是一提就成,兩家下了草帖子,合了八字,寧老夫人和楊氏挑了大半天,定下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離成親不過四個來月,楊氏和劉夫人忙個不停,要收拾新院子,要過細帖子,下小定、大定,中間凡有一丁點兒說法,就得遣人送節禮頭面羊酒等,真是忙的一天到晚不得閒。
楊氏沒忙幾天,就把這事全扔給了劉夫人,她顧不上了,出了正月,連着好幾家上門給李丹若說親,楊氏哪還有心思管旁的事?自己不停的掂量來思量去,再在寧老夫人和高老夫人之間來回跑着商量了無數趟,高老夫人極力贊成姜家,寧老夫人雖然對程老夫人隔了這幾個月才應下她那個不得有妾生子女的話有些心結,可思量來比量去,到底還是姜家最合適,也就點了頭,卻拖着姜家不說行,也不說不行。
拖了小半個月,程老夫人先去看了趟高老夫人,次日就到李府來尋寧老夫人說話,先拉着李丹若親親熱熱說了好半天話才放開她,寧老夫人打發了李丹若和衆丫頭婆子,看着程老夫人,又是爲難又是不安的開口道:“您別見怪,這上了年紀,人就猶猶豫豫沒個決斷。”
“看您說的,這兒女親事那是多大的事呢,就是要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得想全嘍。”程老夫人忙笑道,寧老夫人連連點頭贊同道:“可不是,咱們都不是那莽撞人!那咱也不曲曲彎彎,就打開窗戶說亮話,您看行不行?”
“那是最好!”
“唉,是這麼着,您這親事,就是給六哥兒求的?”寧老夫人話裡有話的問道,程老夫人微微怔了下笑道:“若姐兒那麼好的女孩子,我自然得把家裡最好的哥兒挑出來給您瞧,您也知道,六哥兒也是去年秋天中的舉,雖說沒進那頭一張榜,可他這學問文章,不是我誇口,就是比那解元也不差什麼,這取士也得看座師的喜好不是,我原本想着等春闈貼了榜,再上門求親,多喜慶,可又一想,一來,咱們這樣的人家,若這麼做了,倒顯得小氣,二來,就怕到時候你們家若姐兒被人家搶跑了!”
程老夫人說的笑起來,寧老夫人也哈哈笑着連連客氣了幾句,兩人笑了一陣子,程老夫人接着說道:“六哥兒是自小兒我看着長大的,人品性格兒我都敢打了保票,長房也就他和他哥哥兩個,他哥哥嫂子您都是見過的,您說說,是那刁蠻小氣的不是?我那大兒子、大兒媳婦,您也都知道的,都是極疼孩子的厚道人,那婆婆刁難媳婦的事,斷不會有,若姐兒是您的心尖子,我哪能不知道,這六哥兒,也是我的心尖子,不然,哪敢上門提這個親?”
寧老夫人贊同的不停點着頭,臉上帶着遺憾嘆了口氣道:“我也極看中六哥兒,沒有再看中的了,什麼都好,又是個有福的,可……唉,不敢瞞您,這話我從來沒跟人提過,就是若姐兒她母親,我也沒說過一句半句,唉!”寧老夫人傷心的嘆了口氣道:“若姐兒一生下來,我就讓人給她批過命,她這命格兒極好,走到哪兒旺哪兒,什麼都好,就一樣。”寧老夫人話頓了一會兒,才低低的接着說道:“她這命,不利父親。”
程老夫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寧老夫人苦笑着看着她道:“這事,不管您信不信,無論如何我不能瞞着您,雖說……”寧老夫人沒再往下說,程老夫人已經緩過神來,看着寧老夫人,誠懇乾脆的說道:“那還有五哥兒,這兩個孩子,我是一樣的疼,原先覺得五哥兒從小沒了父母,到底福薄些,怪委屈了若姐兒,既這樣,不知道五哥兒您看不看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