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對女兒向來言聽計從,忙笑着點頭道:“那就這樣,他自己看中的媳婦兒,往後也沒話說,這三趟過下來,別說大錯,連小錯也不能有了。”
傍晚,楊氏就把李雲直叫了進去,屏退衆丫頭婆子,只留李丹若站在身後,有一搭沒一搭的給她捏着肩膀,準備旁聽當參謀,楊氏看着拘謹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李雲直笑道:“直哥兒過了年就二十二了,可正經不小了,這親事再耽誤不得,我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你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兒?”
李雲直身子僵了僵,臉上泛起層透着青白的紅意,看着楊氏,一時說不出話來,楊氏忙笑道:“這媳婦娶進來,可是你的媳婦兒,兩個人脾氣性格兒要合得上纔好,這會兒可不能害臊,也不是害臊的時候,跟母親,還有你妹妹,還能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和你妹妹就是盼着你好,想給你娶個你中意的媳婦兒。”李雲直看着楊氏,手拱到一半又覺得不妥,紅着臉放下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傾道:“多謝母親,和妹妹,我……兒子,心裡知道……母親和妹妹對兒子的好,這是兒子的福氣。”李雲直的話漸漸流利起來:“這兩個月,母親和妹妹對兒子一片真心、處處體貼周到,就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李雲直頓了頓,掙扎着說道:“只要母親喜歡……”
“你喜歡,母親才能喜歡呢,是你娶媳婦兒,又不是母親娶媳婦兒。”李丹若看着掙扎糾結的李雲直笑道:“母親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對,母親就想看着你們兄妹好。”楊氏擡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着贊同道,李雲直擡頭直視着李丹若,李丹若笑容純淨,彷彿不帶任何含義,卻又彷彿滿滿的都是這個那個的意思,李雲直怔怔的呆了片刻,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咽回去,吸了口氣,站起來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頭道:“母親,兒子是有點心思,不敢瞞着母親,兒子年紀輕不懂事,母親聽了,若是不妥當,只管責罰。”
“直哥兒起來說話。”楊氏忙擡手道,李雲直卻直直的跪着,看着楊氏一口氣說道:“母親,早先兒子被生父逐出家門,多虧府學教諭韓先生將兒子收容在府學門房暫居,當年兒子常常衣食不周,韓教諭就帶兒子過去韓家,借衣就食,韓先生對兒子恩重如山,韓先生家三娘子待兒子亦是恩重,兒子得其照料極多,那時兒子就想,以後若是有福份娶到韓三娘子這樣的媳婦兒,那就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份,這一輩子也不枉活了。”李雲直說完,伏身連磕了幾個頭。
楊氏忙擡手道:“直哥兒起來!不要這樣,母親聽明白了,你起來,這事母親聽明白了,你起來,韓家……跟咱們家沒甚往來……你且等母親打聽打聽,還有你太婆……這是大事,你別急。”楊氏話語雖亂,那片意思,在這亂中卻透的明明白白,李雲直又磕了頭,站起來重又落了座,看着楊氏誠懇道:“母親,這就是兒子一個人做夢亂想,母親待兒子親厚如親生,兒子纔敢說了這樣的話,母親若覺得不妥,兒子都聽母親的。”楊氏連連點頭笑道:“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母親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兒,母親再打發人告訴你。”李雲直忙站起來恭敬答應,長揖告退出去了。
楊氏看着李雲直出了門,苦惱的蹙着眉頭,半晌才長長嘆出口氣,轉頭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看看,倒問出事來了!?這是哪跟哪?你看看,這可怎麼好?府學教諭,這家世,這怎麼配得上?差哪兒去了?你太婆肯定不能點這個頭!”
“先不管太婆,母親的意思呢?”李丹若沏了杯茶端給母親笑問道,楊氏蹙着眉頭仔細想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算不願意,就是這家世上頭,也不太般配了些,你也知道,這媳婦孃家若是尋好了,往後你三哥仕途上就是一大助力,咱們家,你父親又不在了,長房,三房自己有自己家孩子,咱們總不能全靠人家,我原本想着,給你三哥尋個能撐把力的岳家,至於媳婦兒嫁妝,這個咱們也不缺這個銀子,我就不打算了,就想着一是能支撐你三哥一把,二來,媳婦人品性格兒好,有這兩樣就行,如今,你看,這算什麼?”
“母親就想開些,三哥的前程還得靠他自己,旁人再怎麼幫都是錦上添花,再說,這前程怎麼纔算好?那可沒個頭,新婦好,三哥覺得好,母親也覺得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這纔是真好呢。”李丹若勸道,楊氏長長短短嘆了一會兒氣,看着李丹若低聲道:“我不是想着,你三哥若是這官做的大些,孃家煊赫,你在婆家,這底氣不也足些?”
“母親!”李丹若哭笑不得:“若是我在婆家這日子得靠三哥官做的好不好撐着,那樣的婆家,母親和太婆也不能讓我嫁進去,就算真嫁進去了,那還不如和離,大家也好一別兩寬,各生歡愉!”
“看看這又說的什麼傻話?!算了算了,母親也是替他想的太多,雖說這都是爲了他好,可那也得他能覺出這個好才行,不然母親不成了裡外不是人了?明兒母親就跟你太婆說說這事,讓你太婆拿主意吧,只要你太婆覺得好就成,母親只能顧着你,旁的也真是難顧全了。”楊氏擺着手笑道。
臘八一大早,李丹若陪寧老夫人和母親到大相國寺先一人領了碗七寶五味粥,又虔誠的跟着滿寺僧俗做了浴佛會,從寺裡出來,寧老夫人又讓車子往曹門外李府粥棚去看了一趟,見熬出來的五味粥濃/熱俱全,這才滿意的轉回府裡。
吃了飯,寧老夫人打發了衆人,只留下若姐兒‘捶腿’說話。
寧老夫人歪在榻上,李丹若坐在寧老夫人身後,舉着美人拳慢慢捶着,瓔珞沏了茶放好,帶着衆丫頭婆子輕手輕腳退下,寧老夫人聽着腳步聲遠了,也不睜眼睛,慢悠悠的說道:“你三哥想娶韓教諭家三娘子?”
“嗯,他是這麼跟母親說的。”李丹若肯定道,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瞥着李丹若笑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也算不上知道,平福在三哥身邊,三哥有什麼事,倒從不瞞他,三哥常去大相國寺淘書,每次買了書,都會再買幾束繡線、繡樣什麼的,讓平福送到羊草衚衕給韓三娘子,沈嬤嬤聽到第二回,就跟我說了這事,就這一件,別的就沒什麼了。”李丹若笑着解釋道,寧老夫人閉着眼睛,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道:“這樣也好,你母親覺得韓家門第低,照理說,跟咱們這樣的人家攀親,低也是太低了些,不過,低也有低的好處,就是得看這位三娘子人品性格兒怎麼樣了,若能入了我的眼,別的,也不算什麼。”
李丹若點頭笑道:“三哥穩重明理,也不是那種只看人家長的好不好看的,他能看中的,這人品性格上頭,必定不差,肯定能入了太婆的眼。”
“你說他不是隻看人家長相,怎麼知道的?”寧老夫人閉着眼睛,笑盈盈的問道,李丹若手裡的美人拳停了停,想了想笑道:“本來不想讓太婆知道的,冬至那天,在金家酒肆吃飯的時候,聽說望京班的紅雲病了,太婆知道那個紅雲,就是您做七十壽那天跳胡旋舞的,她到咱們府上跳舞那天,我碰巧和她說了幾句話,她很有幾分俠義之氣,待人也爽直真誠,我挺喜歡她的,聽說她病了,就想去看看,正巧碰到三哥,就纏着三哥陪我去了。”
李丹若頓了頓放重聲音重複了一句:“是我纏着他去的!”寧老夫人笑起來:“你連我都能哄下來,何況他,接着說!”李丹若笑盈盈的接着說道:“紅雲真是病了,病的還挺重,說是肚子痛,我看了她,說了幾句話就回來了,太婆知道,紅雲那個漂亮,是能把人看傻了的,雖說病着,這美人病了更好看,可三哥從頭到尾,該看看,該說說,象是一點也沒看出紅雲的漂亮!出來我就問三哥了。”
寧老夫人‘噗’的笑出了聲:“這也是該問問,你說說,你是怎麼問的?”
“我就問三哥,紅雲那麼漂亮,你怎麼好象無動於衷?我頭一回見她,差點看傻了。”寧老夫人點了點頭,示意李丹若繼續說。
“結果三哥幾句話,倒把我說傻了,三哥問我,你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我說喜歡吃蟹,不吃肥肉,三哥就說了,若是那蟹,不管做成什麼成,你看着都能覺得好吃誘人,若是那肥肉,就算燒出色香味俱都天下第一的菜來,你看着它,能覺得誘人嗎?太婆你聽聽,他居然這麼比方!說的我一直到家都沒想出反駁的話來!”
“直哥兒是個好的,知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的道理,可天底下,還是貪多嚼不爛的人最多。”寧老夫人睜開眼睛笑道:“照這麼說,這韓家三娘子真要好好看看了,嗯,這樣吧,先讓人仔細打聽打聽,再想法子細看看這韓三娘子,若是好,定了也就定了。”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氣笑道:“要是看好了,太婆和母親就又了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