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滑過她修長的烏絲,這個動作就像是一種習慣,自然而沒有任何多餘的理由。“飄碧不過只是一個侍女。”我極其淡然地看着眼前漠然的女子,熟練地從她的身上抽出她貼身的絲帕,替她拭去臉上緩緩溢出的血漬。我的手很輕,我不知道促使我此刻的不忍的是什麼,是她的靜靜滑落的眼淚,還是冰涼的玉肌……
北弓月的心底是有一絲竊喜的,她些許放大的瞳孔中承載着一盞火苗漸漸強盛的燈,燃氣了她本有的熾熱的心。然而,我不得不告訴她,她那份最後的希望是多餘的。北弓月掂着腳尖,身子微微地向我傾斜着,一字一句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是那樣的艱染。她說我很殘忍,我沒有回答她。殘忍這個詞,有時候未必不是好事。說出這個詞的人,只會是個弱者。而北弓月,不大像是個弱者。
我走了,徹底地,不再回頭。
此時的北弓月是不堪一擊的,甚至我更覺得她像個無安的遊魂,失去方向。北弓月痛苦了,只是因爲她不懂,蘇雲流天最討厭被束縛。
北弓月的府邸是陰霾的,再次看到頭頂刺眼的陽光時,我才發現,原來,我還是蠻渴望陽光的。這是個好天氣,我伸了下懶腰,卻聞到身上有濃烈的梨花香。我提起袖子,往鼻口嗅了嗅。
啊呫!我禁不住打了個噴嚏,與北弓月纏綿的這幾個月裡,我竟然沒發現她身上的梨花香是那麼的刺鼻。這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爺,我們現在去哪呢?”飄碧捂着嘴,看着我打噴嚏的窘樣,偷偷地笑着。
“去哪?自然是去美女多的地方嘍!”
我帥氣地攤開手中的摺扇,上面提了首意境優美的詩詞。
暄風遲日春光鬧。蒲萄水綠搖輕棹。兩岸草煙低。青山啼子規。
歸來愁未寢。黛淺眉痕沁。花影轉廊腰。紅添酒面潮。
附庸風雅,絕對是必不可少的,蘇雲流天,人風流,文采更風流,儘管那首詩跟爺搭不上任何的關係。
我住在了六必居,那是乾坤四方城中最大的客棧。一個好的地方,自然有着好的風水。那一晚我出奇地睡得很早,沒有去找任何的鶯鶯燕燕。
許是半夜,鬢間的汗絲讓我從睡夢中醒來。除了外面微弱的月光,眼睛可以觸及的範圍,只是五指之間。我很少做夢,即便是做了夢,也大多忘記了。然而這一次,我居然清楚地夢到了北弓月,這個不曾在我心底佔據多少空間的女子。最糟糕的是,我並不覺得這是個好夢,所以不好的東西自然應該忘記。
乾渴的感覺涌了上來,我本是想叫飄碧的,轉眼一想,那小丫頭估計還在睡夢之中。下牀的時候,我總覺得牀邊多了點東西。待我湊近腦袋去看的時候,才發現,有一襲青綠色的衣衫在離我半丈的地方微微地起伏。是飄碧。她蜷縮在榻角之處,睡得安然。
放着好好的牀不睡,喜歡潮溼堅硬的地面。難道是跟着爺久了,離不開爺了?
我起了身,點燃了牛紙胡燈裡僅剩的半支蠟燭,燈光依舊是昏暗的。牀角雕的是木質的綵鳳,每一個棱角都是分明的,她也不嫌咯得慌。我拿起茶案上的茶水,大口地灌着。隔夜的茶果然是味道不怎麼樣,就像是用死水泡出的,缺少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靈味。
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去打量飄碧。她安靜得就像是水中的一朵睡蓮。我不知道飄碧是不是一直喜歡穿綠衣,至少每一次看見她的時候,總是深深淺淺的綠色。就像現在,恰似碧水倚了青蓮,點點茹濃。
通常我與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多半是在牀上的。然而此刻的架勢,多多少少讓我覺得有點彆扭。
我還是爲她披了件衣裳。半盞茶還未落肚,我便聽到了飄碧迷糊間的呢喃,我聽到她說,“爹,謝謝……”
聲音很細也很輕,甚至是模糊不清。然而這一句,我似乎是在哪裡聽過的。當年,我在那個山寨救起她的時候,她似乎是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候,我以爲我聽錯了,可是現在似乎並非是聽錯那麼簡單。
第一次見到飄碧的時候,她被山賊強行架着扔到了那張牀上。
帶頭的那個人肥碩得像只鼴鼠,有着流不完的口水,還有滿身被擠壓的肥肉。此時,我靠在房間的樑柱上,聽着牀上劇烈的晃動。
這個男人叫肥老大,是山寨的頭子。他如野獸一般撕扯着女子的衣服。在這樣的時候,女人都是弱者,我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會成爲他第幾任壓寨夫人,但絕不會是第一個,我更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不是會因此而選擇自殺,但是,這些又關我何事。
事情的急轉是我所無法預料的。我看到那個女子血色的眼睛,紅潤無比的鮮脣,還有肥老大滿地亂滾時的嗚聲哀嚎。她竟然咬下了肥老大油乎乎的下巴,我依稀還能看到那一塊被咬得坑坑窪窪的肉在他的下巴上來回地懸蕩,搖搖欲墜。
隨手灑了手中的花生殼,我很自然地替她鼓掌了。看起來她似乎很緊張,但是卻沒有想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喜歡有能力自救的女子,若是你能自己解開綁在手上的繩子,那我便救你。”這確實是我的真心話,但似乎,她並不怎麼領情。
我看到她的手因爲被繩子伏在背後而不得不吃力地挪動着自己的身子。她很聰明地用腳踢翻了燭臺上的蠟燭。火苗開始想着四周可以侵佔的方向迅速蔓延着。那些火,微微地有灼傷她白柔的手面,泛着黑紫的印記。
“你聽,他們要來了。”我聽到她深吸了口氣,語言中的冷淡卻我讓提了更大的興趣。
肥老大的手下們踹門而入的時候,大抵看到的只是一片黑煙在翻滾着,還有房間中隱隱站立的女子,不過,他們只會站在門口大罵着“賤人”,卻不會衝進來救他們所謂的老大。夫妻本是同齡鳥,又何況只是魚肉兄弟。
架着她飛出快要坍塌的屋子時,我隱隱感覺她是喊了聲“爹爹”。不知道爲什麼,我的手臂盡然不自覺的顫了下,然而,我只告訴她,那一招叫做天外有飛仙。
“爲什麼你要打翻燭臺呢,這樣,也許你會死在裡面的?”
“因爲,我必須要讓自己處於主動。如果雙手都被綁着,我還談什麼反抗。”
“那你爲什麼要等到最後纔打翻燭臺呢?”
“因爲我怕火一燒,肥老大的兄弟們就會趕上來,爲他們的老大報仇。”
“可是,你還是這樣做了啊。”
“因爲你在了,可以幫我殺了他們。”
“爲什麼你會相信我一定會出手呢?”
“感覺。”
感覺?我是真的笑了,感覺這種東西可以讓人喪命也可以讓人得救。可是,它又值幾個錢呢?然而,我是在那個時候決定把飄碧留在身邊的,理由很簡單,我喜歡會自救的女子。其實,應該說,這個會自救的女子,有一點點的像我,曾經的我。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這也是因爲感覺。
六易居的二樓廂廊,是個觀風景的好地方。特別是它所處的絕佳的地理位置。大街的對面,隔着青石板的道路,便是彩剪居了。
今天一早醒來的時候,飄碧早已經不在牀邊了,她大抵是在趁我睡醒之前偷偷地溜回了房間。我鬆了鬆筋骨,昨天,還真是有點累。看着彩剪居門面上的一副對聯,確有另一番味道。
織雲織月織盡人間彩翼
剪花剪葉剪裁天上君心
店裡面還是女人光顧地比較多,但是隻會有兩種女人,一種是大家閨秀名門貴婦,另一種便是妓女了,因爲她們比男人要更有時間來讓自己變得更吸引人一些,也因爲她們花着的都是男人口袋裡的錢。胭脂水粉自然不可少,但是衣服首飾,更是無法或缺的東西,有時候,這還會涉及到一些臉面的問題。所以,彩剪居的生意一直風風火火,這些年,在乾坤四方城中也打出了響亮的名號。
我靠在木質的長廊之上,看着老闆娘風剪衣迎送着四面的來客。如果是那些美女,看上的自然是風剪衣絕佳的才技,我是見過她的那雙巧手的,就是再不起眼的東西在她的手中也能變成寶貝。如果是那些富商豪門公子,但凡是那些稍微有權有勢的男人,自然最看重的是風剪衣撩人的風姿。
偷腥是已成家男人最覺刺激的事情,特別是遇到了像風剪衣這樣既擁有無限風姿又充滿智慧的靈動女子,若是能沾上半點口頭上的便宜,也已經是讓人迴盪無窮了。要是能乘機在風剪衣身上摸上幾把,也許會更好些。
風剪衣有些胖,或許,我應該稱之爲豐腴。她善於用自己的身體的優勢和手藝來掙錢,因爲她懂得食色男人的需要。通常來說,像她這樣的女子,一個人獨立在乾坤四方城中,自然免不了要被別人便宜上幾下。她呢,自然還是會笑着去擋開,按照風剪衣的話說,她得罪誰都不會得罪銀子。
第四個。我趴在棕黃色的長廊之上,看着風剪衣送走又迎着一批批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