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玲摸了摸額頭上彆着的橘色髮卡,鏡子裡的自己穿着白色的襯衣,雖然設計得應該是緊身款,但是她穿起來卻有點鬆垮垮的,胸前掛着名牌,腿上是黑絲襪和窄口裙,一雙十釐米的高跟鞋讓她的腳快被折騰得斷掉。頭髮被盤了起來,但那有點嬰兒肥的娃娃臉並沒有顯出幾分成熟。
已經是在ARASHI兼職的第三天了。
“你媽媽要是知道你在這裡,說不定會把整個酒吧都給拆掉吧?”一旁換好衣服正在化妝的女生開玩笑說,是學校裡的同學,叫陳琳。聽說是爲了掙暑假出去旅遊的錢纔來這裡兼職的,比秋玲多幹了兩個月。雖然之前兩人並不認識,但對方似乎對秋玲很感興趣,加上同校同齡,兩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是我自己來的。”這句話是秋玲第三次重複。
其實應該是第四次,算上獲得工作的前一天在李詩雨家裡說的那次的話。
“誒?你要去酒吧打工?可是你還沒有成年吧,聽起來就很不安全啊。”穿着粉紅色毛絨兔子睡衣的詩雨才洗完澡,頭髮溼噠噠地耷下來,像是天然美瞳一樣的雙眸清澈明亮。
“沒關係的啦,我就在那裡工作到聖誕節結束,一共才五天而已,而且那裡還有其他學校的學生,所以應該還是挺安全的吧。”秋玲坐在詩雨奶黃色的牀上,輕輕拉住自己的髮梢,漆黑的眸子裡,眼神柔軟又黯淡,“快把頭髮吹乾,天氣這麼冷,別感冒了。”
“我纔不會感冒,從小到大,我身體都好得很。”詩雨扯扯睡衣上的兔子耳朵,一邊用毛巾擦着頭髮,一邊一臉不放心地繼續說,“要不你還是別去了,缺錢的話我可以把零花錢都給你,反正我最近也用不到。”
“不要。”秋玲果斷拒絕,“我纔不想欠你錢。再說,你的零花錢不是要存着嘛,留給和君墨的畢業旅行。”
“什麼叫留給和他的畢業旅行啊,不是說好大家都要去的嘛。”堅信自己不會感冒的詩雨已經開始流鼻涕,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走到秋玲身邊坐下,說,“不過多點少點也無所謂啦,總是能想到辦法的,現在有的都可以給你。”
“不用,我就去兼職幾天,不會有問題的。”秋玲堅持。
一方面是因爲覺得向對方借錢去買給對方的生日禮物這種事聽起來很扯淡,另一方面是因爲從小到大,秋玲在家裡見了很多很多次因爲金錢而引起的糾紛,原本看起來關係很好的親戚朋友因爲借錢還錢的事和家裡鬧得不歡而散。耳濡目染之下,秋玲堅信友情之間絕對不能被金錢這種東西所污染。
“真的不會有問題嗎?”詩雨用力地拿着毛巾擦着頭髮,“我幫你設置個緊急撥號吧。”
“緊急撥號?”
“就是快捷鍵撥號,到時候如果遇到什麼緊急情況,你直接長按1,就會撥通我的電話啦。”詩雨從秋玲那裡接過手機,按了幾下之後還了回去,“這樣就好啦,不過還是有點擔心。”
“笨蛋,不用擔心我。”秋玲這樣說。
但實際上還是有點緊張,尤其是第一天來工作的時候,不過當發現其實這裡的工作跟其他地方的服務生沒什麼區別,都是端茶倒水的時候,秋玲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視線從儲物櫃的門上移開一些,秋玲望向和自己同歲卻顯出比自己成熟好幾歲的陳琳,她正在描眉,櫃子上散開着一堆化妝用品,除了睫毛膏和眼線筆,以及一瓶遮瑕膏以外,秋玲甚至無法準確地叫出名字。
“我馬上化好了,等下我幫你。”注意到鏡子裡秋玲的目光,陳琳對着鏡子裡的她說。
秋玲點點頭,她除了脣膏外什麼都沒有,平時也從來不化妝,好在有陳琳,前兩天的妝都是陳琳幫自己化的,很淡,秋玲照過幾次鏡子,和在學校裡時看起來差不多,只不過氣色顯得好一些。這種裝扮也是她漸漸安心的一個原因,在來之前其實她甚至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衣兜裡也一直放着那部被詩雨設置了緊急撥號的手機。
但大概是因爲她是學生的原因,加上又是臨時來幫忙的短工,所以她的工作其實很輕鬆。只是負責站在店門口做迎賓的工作,就是看到客人微笑地說一聲“歡迎光臨”,然後把客人帶到座位上,再端上對應人數的水就好,而相對熟練的陳琳則是在大廳做服務生。兩人一直在彼此的視線之內,能隨時相互照應。
唯一不好的是排班的時間都在晚上九點以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爲酒吧下午四點纔開門,而且主要的客流高峰也是在午夜。不過這也剛好對上了晚自習下課的時間。
至於最難過的父母那關,秋玲則是壓根沒有告訴他們。因爲工作上的事,父親去了雲南出差,要元旦以後纔回來,而母親則是因爲家裡一個長輩去世而回老家奔喪去了,這幾天家裡沒人,秋玲便主動提出去詩雨家住幾天,正好可以向成績優秀的同學學習,母親欣然同意。在和詩雨的家長確認過之後,便答應了她的提議。
到目前爲止,一切順利,工資是每小時十元,十一點以後額外增加五塊,秋玲不知道這算是什麼水平,但對她而言,每天工作兩個小時可以掙到二十元是一件還不錯的差事,畢竟她缺的也不多,只要幹滿四天就足夠了。酒吧的環境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糟糕,工作的這兩天也一直風平浪靜。
至少到現在爲止是這樣。
陳琳正往秋玲臉上塗粉底液時,領班忽然進來找她。
“秋玲你等一下,我去喊別人來幫你。”陳琳身體已經一半出了更衣室,又停下來回頭看她。
秋玲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進來了一個姐姐,看起來大約二十歲,化着和陳琳差不多的妝,她和秋玲打了個招呼,就開始幫忙化妝。粉底、眼線、腮紅、眉筆、口紅……秋玲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女媧重新捏了一遍,鏡子裡的自己開始變得陌生,但看起來還算不錯,只是顯得成熟了一些。這時候時間已經到了,領班姐姐在門口催,她便跟着一起出去。
進出客人的目光都會在秋玲臉上停頓幾秒,女生大概也就知道自己比平時要更惹眼一點。和她一樣做迎賓的另外兩個女生在一旁一邊打量她一邊竊竊私語。對方不主動跟她說話,秋玲也不是主動跟人套近乎的性格,只好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那裡。
後來被經理看到,還被這位年輕的男人誇了幾句,總結起來就是“今天的妝比前兩天化得好多了,至少能夠吸引人的注意了。”
又過了一會兒,大概十一點的時候,經理走出來找到她,問:
“人手不夠,你想去大廳裡幫忙嗎,工資翻倍,一個小時就好。”
本來是到了該下班的時間了,不過多幹一個小時就能少上一天班,這樣明天就不用來了。秋玲想了想,點了點頭,輕鬆地答應下來。
不過沒過多久,女生就明白了爲什麼大廳的工資是迎賓的兩倍,那多出來的錢不是白白多出來的,好幾次帶領客人入座時、端上酒和食物時,總被輕佻的語言調戲。言語而已,不用去計較,反正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這種地方,忍一時風平浪靜——熬到十二點就好。秋玲一次一次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平復心情。
酒吧生意很好,客人不斷。
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二點。
“秋玲,把這份東西端到十三號桌,幹完你就可以下班了。”聒噪的環境裡,領班大聲對秋玲喊道。
“好。”女生端起盤子小心翼翼繞過人羣。
十三號桌是一個帶着墨鏡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夾克,獨自一個人坐在那裡擺出自以爲很酷的姿勢。
大晚上的在酒吧裡戴墨鏡,真是奇怪的傢伙。秋玲在心裡這樣吐槽,表面上海面帶微笑地繼續服務,她把雞尾酒和薯條放下,轉身想走時卻被拉住了手腕,拽着坐了下來。
“你是新來的吧?我之前沒見過你。”男人問。
和嘴角的那道疤一樣,聲音聽起來像是裂開了一樣,讓人不舒服。
“是的。”秋玲笑着點了點頭。
“很可愛嘛。”似乎被那抹笑容所鼓勵,男人的膽子更大了一些,左手去拿杯子,說笑間又換到了右手,舉到秋玲面前,“一個人無聊,喝一杯嗎?”
“對不起,我不喝酒。”秋玲心裡只想着趕緊下班回家,自然而然地拒絕。
“不要不給面子嘛,就喝一口。這東西說是酒,其實跟喝水沒什麼區別,來……”
對方的手捏着酒杯不懷好意地伸過來,湊近時秋玲下意識地向後退,最後在酒杯快要貼上嘴脣時不自覺地伸手推開,男人順勢鬆開手,酒杯落在地上,裂開成好幾塊,深藍色的液體在地面上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