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可以凍結就好了。
不僅是卿思,秋玲也是這麼想的。
在十一年前那個冬天的某個下午,坐在江邊公園鞦韆上的葉秋玲望着飄雪天空下的湖面發出了一模一樣的囈語。
如果時間可以凍結就好了。
凍結在一個月前。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套理想化的生活模式,但無法在現實裡生搬硬套。人心最難以捉摸,其他人不可能按照你所設想的美好方式行動,即使他們是你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如果你因爲和他們最初相遇時的印象而對他們抱有過高的不切實際的期望,那麼當那些稀鬆平常的事發生的時候,你便會覺得受到了背叛,痛得刻骨銘心。
所以纔會有那麼多人覺得,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前面說過,對每個人來說,故事的開頭和結尾是不同的,就像是很多條長短不一的線段,凌亂地擺在時空的維度上,連方向都不一樣,彼此交叉或是平行。一個人故事的開頭可能是另一個人故事的結尾。
對於陳歌他們來說,葉秋玲的故事在高一的時候纔剛剛開始,現在也不過是才進行到序曲的末尾而已,但對她自己來說,這首曲子已經進入了最後一個樂章。
音樂之神巴赫有一部偉大的作品,叫做D大調第三號管絃組曲,這部組曲一共有五個樂章,想要完整聽完需要花上二十多分鐘,而其中的第二樂章Air,也就是最爲著名的《G弦上的詠歎調》,只佔了其中短短的四分半鐘。但這部恢弘的組曲也不過只是巴赫爲歌劇創作的序曲而已。
被大媽開心地送了出來,秋玲卻並不是很開心。
問家裡要是不可能了,媽媽現在千方百計地想把自己留在家裡練習小提琴,而且只要一向她提錢的事,她就會把這麼多年來從小送她去上小提琴課的錢一筆一筆地數過來,然後拒絕自己。
保存得這麼隱蔽,秋玲的好奇心不禁被吊了起來,不過在監考老師的注視下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座位。
過了一會兒有人點點她的肩膀。
沉浸在考試氛圍中的南華中學,在天地一片的白色世界中靜靜呼吸。墨跡蔓延,那些不斷被填滿的試卷空白處,就好像所有人不斷清晰起來的人生。
秋玲看着手裡紙片上的數字,輕聲地念了出來。
秋玲想了想,覺得還是得找別的辦法。
十二月末,天空簌簌地飄着小雪。
“那這個呢?這是時下最火的男星,就那個,那個叫什麼青蛙啊王子啊裡的,哎呀,來這裡的小姑娘很多都是衝他們的相冊來的,哦不對,應該是叫,寫真集,哈哈哈哈……不貴的,要不要考慮下?可以打折的!”
“啊好好好!當然沒問題,做好要六天,您可以留個電話,我到時候通知您。”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大媽開心得合不攏嘴,不過她轉念一想,嘴一癟,“不過啊,得付五十塊的定金,這是材料錢,如果到時候您不要了,這錢可不退。”
如果說那本本子真是雪茹的,也就是說眼下這個座位也是她的,這樣一想,感覺就變得有些微妙。
“把抽屜裡的書放到講臺上去。”頭髮油油的男主考官臉色不太好看。
前面的數字是固定的,0284是上次考試的排名。秋玲被分到的考場上高三八班的教室,而其他人的考場都在前一百名,去考試的時候,秋玲拿着筆袋在四樓的樓梯口和他們告別,其他人往上,她往下。
一百六十塊,手工製作加訂製確實很有吸引力,不過時間可能有點緊,但是……
考試結束以後直接放學,秋玲坐着公交去了江邊公園的商業街,這邊沿着江岸有很多的格子鋪,秋玲覺得在這裡應該能買到實用又有意義的禮物。
如果要討論高三學生最直接的驅動力,大概不是看似很近實則還遠的高考,而是相對頻繁的模擬考。每一次考試去往哪個教室就在暗地裡一次次區分着優劣。五樓的教室不知不覺間就成爲了大家最憧憬的存在,那裡容納的是文理科年級前九十名的學生。
越來越滿,越來越清晰。
秋玲看了一眼價格,一百五十七塊,華而不實。這麼想着,她用縮在衣服口袋裡的手指頭捏了捏錢包。
她會在那本本子裡寫些什麼呢?秋玲撐着頭望着講臺上放練習冊的地方,腦子裡胡思亂想着。
要去哪裡湊剩下的錢呢?
等等……雪茹?
說起來,沈雪茹好像就是九班的。
然後在廣播聲的提示下,將那一串冰冷冷的代表自己的數字塗在答題卡上。
“我……”秋玲盯着那個樣品抱枕看了一會兒,“就要這個了。不過我想等做好了來拿的時候再付錢,可以嗎?”
雖然同在文學社,但秋玲和沈雪茹的交集卻遠遠小於普通同學。一是因爲她是高二才和其他人熟絡到能隨意聊天的程度的,而沈雪茹那個時候已經轉去攝影社了;二是因爲兩個人都屬於不怎麼主動說話的性格,就算偶爾湊到一起也只是相互打個招呼,然後各自做自己的事罷了。
“315390284。”
“手工製作的抱枕怎麼樣?圖案可以自己定製,比如自己和朋友的照片,自己畫的也可以,很有意義哦!”
秋玲輕輕咬了咬脣,從兜裡取出五十塊交給大媽。
“誒,好好好!”
“客人您究竟想要哪種類型的禮物?我好爲你推薦。”在數次推銷失敗後,大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語氣開始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不過還保持着禮節性的笑容。
找朋友借?自己沒什麼關係好到可以借錢的朋友,而有限的那幾個肯定都在給詩雨準備生日禮物,去找他們借嗎?
直到考試預備鈴打響,才重新坐好。
考完以後暫時鬆了口氣,過一週就是平安夜,也就是李詩雨十八歲的生日,作爲好朋友,秋玲覺得自己應該送她一份不錯的生日禮物。但她手裡沒有多少錢,母親很精準地算好了她在學校裡的伙食費,剩下這點還是她餓了幾天肚子省下來的。
二百六十八塊,頭髮染的像是被五顏六色的梳子梳過,而且照片的質感和清晰度都不敢恭維。秋玲搖搖頭。
雪茹這樣的名字,同名的可能性不大。
站在樓梯口和大家揮手告別以後,秋玲搓搓凍僵的手,走進了樓下的教室。
秋玲捏了捏衣服口袋裡的錢,雖然厚厚的一疊,但是隻有九十多,還不到一百。
是靠牆的位置,對於考試而言,遠離了監考老師壓力會小一點,所以地理位置還算不錯。距離開考還有半個小時,主考官站在講臺上讓大家清點抽屜裡的物品,把書之類與考試無關的物品都放到講臺上去,秋玲什麼也沒帶來,所以也就沒在意。
“這種八音盒生前幾天纔到的新貨,在你們這些年輕人中很火的!”店主是個看起來很時尚但又很和氣的大媽,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說話卻時常夾雜着一些流行詞,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
一個月以前。
秋玲低頭,居然在抽屜最深處看到一本三十二開的練習冊,大概是座位主人遺落下的,女生頓時一愣,忙不迭地把書拿出來。將練習冊放上講臺時,她無意中看到扉頁上的名字是雪茹,字體很小,工工整整,給人謹慎小心的印象。
那就只能去打工了。
秋玲一步一步用腳踩着飄飛的雪花,被各種各樣的想法填滿了腦子。
這時候,她踩到了一張傳單。
那是一張招工廣告,上面寫着招收聖誕節臨時工,工資日結,二十一天,每天晚上工作三個小時。
招工的店叫做ARASHI,是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