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61

真正接觸過後,齊達發現,原來先生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恐怖。至少,還是屬於人的範疇。

先生沒有姓——他自己這樣說的——名字就叫鳴鳳,聽上去有些奇怪。雖然他讓齊達直呼他的名字,不過出於對教授知識的人的尊重,齊達還是規規矩矩的稱呼他爲先生。

鳴鳳雖然年紀不大,說到琴棋書畫,比起衙署裡那些半調子老頭,卻高了不止一籌。而且,教人方面也很有一套。因爲齊達都是下午散衙後纔去的李府,他就給齊達找了幾張名家書帖,讓他上午沒事的時候臨;下午到了李府,要麼下棋,要麼畫畫,都可着齊達心情來。

於是齊達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這種東西明明那麼沒用還有那麼多人喜歡學,確實挺有意思。

而且,混熟了之後,齊達發現這個先生壓根兒就是一個不食人間艱難的小孩子。說起琴棋書畫,頭頭是道。可要說到衣食住行,他卻是一竅不通的。這麼大的人了,居然連醬醋都分不清楚,菜也只認識炒好了裝在盤子裡的。

於是,齊達終於撈回了點兒老頭子的自尊。老天爺,果然還是公平的!

因爲學習的合理安排,齊達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業餘時間,於是雄心勃勃的開展自己的種菜計劃。

就如同當初養兔子那樣,齊達決定做一件事,就一定要作出成績來。所以現在決定了種菜,雖然只有小小的一個院子,而且他也不缺錢花,可是他還是要好好的規劃一番。

因爲這裡的人不像現代人那樣可以毫無芥蒂的接受反季節菜,而是秉承着“反常即妖”的觀念,認爲違反時令而出現的東西不祥,所以齊達在去年試過一次,卻被何謝氏堅決拒絕用他種出來的菜上桌後就斷了這個念頭。

在這裡,唯一會弄出反季節菜的只有皇家,而且他們也不是爲了吃,而是爲了供奉祖先。這樣的情況下,更是不會有人買他的反季節菜。

但是,純粹的跟着季節走的話,他一個小小的院子種出來的菜的收益,還不夠人塞牙縫的。還不如別種。

所以,齊達決定,種稍稍提前於時令一些的菜。這樣子,種出來的菜只是比時令菜提前了一些日子,剛好得個稀罕,又不至於反常,正好高價賣給那些喜歡吃新鮮的大戶人家。

就這樣決定了。現在已經是七月了,按照他是計劃,可以種的菜有芫荽(也就是香菜)、菠菜、茼蒿、大蒜、萵筍等等。但是考慮到小院的面積以及齊達的時間限制,齊達最後決定就種芫荽和大蒜。當然,他也會種一些其他的時令菜,但是那些就是種來自己吃了。

除此之外,齊達還會做一些小菜,譬如酸菜、幹豇豆之類的放到食店裡寄賣。

這裡其實也是有酸菜的,不過和齊達做的不同。這裡的酸菜,是直接用一整棵一整棵的白菜加水加鹽醃製的,也不是說不好吃,可是連着吃上兩次就會受不了,感覺腸胃裡塞得慌。

齊達的酸菜,卻是前世時候從他媳婦那裡學來的。當時條件苦,他媳婦把家裡暫時吃不下放着又會爛的白菜青菜,蘿蔔茄子,甚至不吃的蘿蔔葉子,細細的切碎了,曬乾了,然後緊緊的壓緊在罈子裡密封好了,等個十來天就可以開吃了。醃製的時候,可以放鹽,也可以不放。

這樣做出來的酸菜,風味比起這裡的酸菜獨特,吃法也比這裡的酸菜多得多,或爆炒、或打湯、或者下菜,吃法不拘。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出來的酸菜,可以保存很長時間。對於西市附近的平民百姓來說,這個特性實在再好不過了。

至於幹豇豆,則是五月豇豆剛剛出來的時候,採摘那最鮮嫩的洗乾淨了,一段一段的切成兩寸長左右,用油稍稍炒一下除去澀味——這一步也可以用在滾水裡過一下來替代,然後曬乾就可以收藏起來了,等待豇豆過時了再拿出來食用。

齊達拿出來的這些小菜,都是前世家裡最困難的時候妻子做出來渡難關的。因此做起來都是極便宜的,存放也極簡單,吃起來也極下飯,所以甫一出現在西市,就被那些出行的商隊相中,然後三天不到,就賣了個精光。

西市的食店做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商隊的生意,那家食店的老闆見着這情況,立即動起了腦筋。要知道他以前知道的酸菜,雖然也算是容易保存——只要放在醃水裡就可以保存上相當長一段時間,可是怎麼比得上齊達現在拿出來的這個。畢竟,誰出行會帶個一大罈子鹽水?

張家食店能在西市這裡的食店中獨佔鰲頭,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在齊達的酸菜送過去的第三天頭上,那老張家的人就過來了。

他們知道齊達是官身,自然是不在意這些蠅頭小利的,至少表面上不在意——他們不知道齊達和他們認識的那些官紳士人不同,其實最在意這些“小利”的——於是提出了讓齊達入一分乾股的條件,請齊達教授他們那些小菜的做法。

齊達雖然不善交際,可是畢竟是兩世爲人,好歹見識了些人情世故,而且又是那個貧苦世道掙扎着活下來的,難免對得失看得重了些。不過,他也知道,那些小菜,自己只是看着妻子做就會了,別人遲早也能學會的,所以也沒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只是,一個小小的食店的一分乾股……

齊達覺得這裡面可以商榷的餘地挺大的,前世他雖然不識字,可是電視還是看得懂的。那上面說什麼“知識經濟”,可沒有自己這麼便宜。

這個時候,齊達格外的想念張華。以前在村子裡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分工合作。他負責照顧兔子,張華則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商人們打交道,三兩句話就說的那些人乖乖的自動讓利,真是厲害。

可是現在張華遠在交趾,自己得靠自己了。而且,以後說不定還有這樣的機會,總不能靠張華一輩子吧。

回憶着以前見到的張華跟那些人打交道時候的樣子,齊達捧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道:“一分利?我能用來幹什麼呢?”說罷還學着記憶裡張華的樣子漫不經心的吹了吹茶碗裡漂浮着的茶葉,然後開始在心頭飛快的想下一句該怎麼說。

老張卻不知道齊達這架勢是裝出來,或者說是複製出來的。畢竟當初齊達複製的這張華架勢,還是挺像那麼回事的——賣兔子的那幾年,兩個人差不多天天在一起。日日耳濡目染之下,齊達對張華的神韻氣勢也頗爲了解。再加上他朝廷官員的身份,對老張頭還是有幾分壓力的。於是,老張頭鬱悶了,看來這個小官員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好糊弄呢!

“那麼大人想要什麼呢?”雖然本朝對商人並沒像前朝那樣明目張膽的把他們編入賤籍,可是對他們的打壓還是很嚴重的。所以,商人對上官員,總還是有幾分弱勢。

齊達輕輕撥着茶碗裡的茶葉,看似胸有成竹的高傲,實際上卻是在心頭組織語言,“齊達雖然只是一介吏員,卻也知道本朝官員不得經商的禁令。乾股什麼的,齊達卻是無論如何也要不起的。因此,勞煩費心了。”

還記得禁令,老張心頭稍微舒了一口氣,起碼不用擔心有人插手他家祖傳的東西了。不過,這樣也更難辦了。畢竟,連乾股這樣可以年年分紅旱澇保收的東西都拒絕了,那他想要什麼?

其實老張倒是把齊達想高了。

齊達不要那一分乾股,固然有他開價太低的原因,可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他不相信乾股那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他更喜歡直接到手的利益。

所以說,老張頭雖然厲害,可是到底還只能在西市賣吃食的中間逞逞威風罷了。一撞上地位比他高點兒的,就歇菜了。

所以,現在,他只能咬着牙,壓下心頭的苦惱,恭恭敬敬的低頭道:“小民愚鈍。那麼,大人的意思是?”

齊達按下心頭的心慌,儘量鎮定的說出自己的答案:“齊達擬將另開新店,專門做這些風味小菜。菜譜我出,店面打點等所需費用你我各擔五成,新店交由你經營,所得你我五五分成。如何?”然後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老張頭,等待他的答案。

老張頭飛快的看了一眼齊達的眼睛,連忙低下頭合計齊達給出的方案。這個方案,雖然不如他剛開始計算的那樣有利,可是,以這麼個看上去就精於計算的人來說,已經是對他十分留情了。所以,只是想了片刻,老張頭就爽快的答應了:“可以!只是小人冒昧,口述恐無憑,還請大人立契爲證。”

“好!”齊達求之不得。

因爲官員不得經商的禁令,齊達自然不會作出讓自己的名字落在契約上授人以柄這種事情,所以這張契約是以老何的名字立下的。而且,爲了防止老何一家生異心,深知有財大家發的齊達很慷慨的把承諾老何到時候會把那五成利潤分一成給他家算作報答。

至於老何,他一家人的賣身契都捏在齊達手裡,而齊達還開出這麼豐厚的條件,他還能怎樣?除了慶幸自己遇到個好主子外,還是慶幸!

齊達對這一紙契約也很滿意。

說起來,他剛剛開出條件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過對方會同意。看來,張華確實挺有一套的。

齊達決定了,這就寫信,跟張華好生討教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