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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年粑之後,又是砍桃木,又是摘柏葉的,感覺沒幾天就到了祭竈日。

關於祭竈,有個“官三民四船五”的說法,即官宦人家祭竈是在二十三,普通百姓祭竈是在二十四,而船上人家祭竈是在二十五。

作爲平通百姓的齊達自然是要等在二十四祭竈。不過,想到之前約好了明天要到根生家裡與大毛他們一起打豆腐,而且參考之前做粑那天的忙碌,明天估計也輕鬆不到哪裡去。

想到十八那天因爲太忙了忘記打草喂兔子,第二天醒來發現有個籠子被兔子啃斷了一根竹片的事情,齊達決定祭竈的事情能省則省,最重要的事情是打足草保證兔子今明兩天的口糧,不然下次兔子啃斷了兔籠籠門跑出去了,竈王爺可不會幫自己抓回來。

隨便洗了塊燻肉燒了供上,然後燒了些香燭,然後喃喃的禱告了一下自己來年的希望,然後抱着齊又說了幾句吉祥話,祭竈就算是結束了。

用砍來的桃木刻了桃板,掛在門前,然後齊達就背起揹簍出門打草去了。過年過節敬神拜佛是一回事,可是過日子還得自己腳踏實地老老實實幹。

割了足夠的草,又把屋裡屋外徹徹底底的打掃了一遍,順便把前院後院的籬笆加密了一下。家裡的雞仔長成半大雞了,要當心黃鼠狼。

下午時分,又有人來買兔子。

來者卻是個大主顧,除了要了四隻成年兔子之外,還要了兩隻小兔子,一下子爲齊達掃去了六張嘴,還添了筆不小的收入,三百文銅錢。

將賣兔子得來的錢仔仔細細的藏到牀底下的坑洞裡,然後蓋上木板,再蓋上土,拍實。齊達纔算是安了心。沒有銀行就不是不好啊!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齊達吸取了十八那天的教訓,往籠裡扔了幾把草纔去根生家裡。不過,這回卻是杞人憂天了。因爲打豆腐是個技術活,他插不上手。

倒不是說齊達不會打豆腐,前世的時候齊達爲了生活什麼沒幹過,燒炭挖葛,拉縴放排,只要能讓家人活下來的活,他都試過,何況區區豆腐。不過,現在是過年,打豆腐是大人的事,準確說是女人們的事。男人,無論大小,還是不要隨便摻和的好。

三家的大小男人們在火塘上邊喝米酒邊說話——這裡的米酒其實和甜酒一樣的,都是糯米蒸熟發酵上三五天就成,不過新生兒三朝日喝的時候才叫甜酒,其他時候就叫米酒。兩個女人,主要是於氏,則在一邊的竈上煮豆漿。

豆腐做好之後,三家人按照出豆的比例分了豆腐與豆腐渣,一起吃了頓豆腐大餐,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到齊達家裡幫忙殺兔子之後,就分開了。

二十六,割年肉,這天要準備好過年的肉食。這天,只要是家裡還過得去的,養的有雞鴨鵝的,都會殺一隻過年。當然,沒有的就算了。三家人早上在齊達家裡殺了三隻兔子,用了飽飽一頓紅繞兔肉。下午,大毛說大家都還沒有在他家用過飯,於是三家人一起都樂呵呵的趕到了大毛家吃了個晚飯。當天,大毛逮住家裡最大的大公雞殺了,然後下了半隻到鍋裡,吃得三家人都滿嘴流油。

二十七,二十八是洗浴的日子,老天爺也很賞眼的給了個大晴天,村裡的女人們都拿出家裡需要洗的東西,比如被子牀單帳子之類的,拿到山腳下的溪邊洗。齊達家裡沒有女人,被褥之類的也都是新制的,所以在家裡燒了桶熱水給自己和小又子好好泡了個澡應景。

二十九是小年,全家人,準確說是有親屬關係的家人要團聚在一起吃團年飯。不過,平西村姓齊的雖然多,卻並不都是親戚。齊達父親就是單獨一支,並沒有什麼堂表親,而齊母是外地買來的,更沒有什麼親人,所以齊達還是和齊又兩個人過的小年。

然後是年三十,天還沒亮,準確說,子時剛過,半夜左右齊達就要起來做年更飯。依然是糯米粳米對半,其中糯米用品紅裝點過,因此做出來的飯是紅色的。年更飯的菜也很有講究,必須用肉、豆腐和青菜一起炒。飯菜弄好後,先祭祀祖先,然後供奉土地,一切祭祀之類的事情做好後,人還不能吃,得先喂狗。

盛了一小碗年更飯,然後在碗里加上青菜豆腐肉片若干,並且把肉片豆腐和青菜藏到碗底用飯蓋住,然後放到院外,招呼路過的狗進來吃飯——當然,如果自己家裡有狗,就可以省去招呼這一步驟。狗來後,人要遠遠地看着,看狗是先吃什麼。如果是先吃肉片,那麼來年的生活就肯定會紅紅火火;如果是先吃豆腐,那麼生活也不會很差,起碼可以飽肚子;如果是青菜,那麼,來年可能會辛苦一些了。

齊達幾乎是心驚膽顫的看着招來的這隻皮包骨的黑狗拱着鼻子在碗裡翻出肉片吃掉,然後才拍拍胸口舒了口氣,大吉!

然後把熟睡中的齊又強行弄醒,兩兄弟用了一下年更飯,然後回到牀上繼續睡回籠覺。

接下來的年夜飯,繼續是兩兄弟冷冷清清的過。不過。齊達也沒有虧待自己,爲了當天晚上的守歲,他用家裡不多的糯米蒸熟了做了糯米糰子,又做了一大把炒米,然後抱着小傢伙在院子裡燒起了柴禾竹子驅邪。

噼裡啪啦的柴禾燃燒聲中,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大年初一早上起來的時候,因爲沒有按照這裡的規矩老老實實的守一整夜,所以齊達很是精神。

首先,帶上香燭去井邊挑上一擔水,順便在井邊燒了香燭。然後,照着這三天來的例,齊達開始上香拜祭祖先,不過這回用的供品不再是昨日的年更飯,而是換成了煮好的年粑和茶水——大年初一這一天不許吃飯,只能吃粑,就連供桌上的祖先們也是如此。

然後是喝辟邪祛病的桃湯柏酒,雖然對這東西的效用很是懷疑,但是齊達還是毫不猶豫的喝了下去,順便連小傢伙都灌了點。

吃過早餐後,齊達按照記憶中的指點上山進財(柴)。

村裡大多數人都因爲除夕守夜而睡回籠覺去了,所以現在的山間一片寂靜。

因爲出門早,薄薄的山嵐還在山間慢慢遊移,不時給對面山腰上的林木山石籠上一層白紗。小傢伙對山上路旁的結着黃色小刺果的小灌木十分喜歡,掙扎着滑下齊達的懷抱,想要伸手摘取。

齊達無奈,只得自己提前給小傢伙摘了一個,卻沒有去刺——總該給小傢伙一個教訓,遞到小傢伙手裡。

小傢伙果然得到了教訓,他居然直接伸手去捏那刺果,結果白嫩嫩的手指尖被刺出溜溜血珠來。

小傢伙哇的一聲當場就哭了起來,同時手上一甩,把刺果甩飛了出去。

然後,從路邊坎下傳來一聲“啊”的慘叫,把小傢伙的眼淚嚇住了。

“誰在那裡?”

等了半晌,沒見其他的聲音,齊達有些疑惑了,當然,也有些害怕。雖然年節拜祭上他可能有些敷衍,但事實上對於鬼神之事他從來是深信不疑的,更何況在出了借屍還魂這檔子事的現在。

又等了片刻,還是沒有迴應,齊達勉力按下心頭惶恐,輕輕扒拉開路邊的灌木草叢,手按在路邊的一棵樅樹上,探出身子往下看。

一個衣着襤褸的少年正偷偷摸摸的扶着樹想要沿着草叢中的小徑離開。

“站住!”齊達立刻反應了過來,舉起手中的柴刀厲聲喝道:“(你是)哪個?”

少年卻飛快的跑開了。

齊達看了看身邊的齊又,想到今天大年初一,還是不要多管閒事的好,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好了。

山上的人開始慢慢多起來,不時還可以聽見女孩子們清脆的嬉鬧聲。在年初一這一天裡,村裡無論男女老少只要可以走動的都要上山砍柴,對於村裡的女孩子們來說,這無疑就是個盛大的聚會,所以齊達甚至聽到了那些女孩子們在商量待會兒要在哪裡哪裡烤苕吃,有的甚至還帶了菜來。

真是精力充沛的年輕人!

齊達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回去烤火去了。他出來得已經有些時候了,而大年初一的天氣顯然不像□□月那樣溫暖,所以他老人家得回去烤火去了。

把自己之前砍倒的柴禾收攏起來,從中間選出五根比較細的柴棒給小傢伙紮了一捆,剩下的自己捆好,然後進柴(財)完畢的哥倆一人一捆的回家去了。

回到家裡,齊達首先在火塘上生起火來,然後給兔子喂草。因爲年初一不能掃地不能下地不能洗東西不能出門拜訪,所以齊達只能在家裡打轉。在屋前屋後的轉了幾圈,欣喜的發現自家放養的雞仔當中有一隻小母雞開始生蛋了,雖然那蛋有點像鵪鶉蛋,不過,應該沒有哪隻鵪鶉會跑到自家雞窩裡產蛋吧?

真是一個好兆頭!齊達幾乎笑不攏嘴。

“有人嗎?”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聲音。

齊達走出門去,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郎直直站在籬笆外。正是早上山間遇到的那個少年。

“有什麼事嗎?”齊達拉開籬笆門,雖然初一不宜出門訪客,但是如果有客來訪卻是一定要好好招待的,“先進來坐坐吧。”

那臉龐隱隱有幾分熟悉的少年先左右張望了一下,才飛快的閃進齊達家院子,“小兄弟,你家裡有大人在嗎?”

“我家裡就我和我弟弟兩人。”齊達老老實實的回答着少年的問題,一邊頻頻打量少年,因爲少年給他一種在哪裡見過面的感覺。

“那,”少年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金葫蘆,“我用這個跟小兄弟換點吃的,行嗎?”

“呃,”齊達腦中突然想起了這個少年是誰,就是九月的時候他出去賣鹿茸的藥鋪的那家少東家!當初,就是這個少東家用兩千文錢買走了自己的鹿茸和小狐狸,給了自己一個緩衝的機會,纔有了現在越來越好的日子。說起來,這位應該也算是自己的恩人了,有恩就得報,不然,拖到下輩子可就成債了,“不用換,少東家進來吧,我給你做吃的就是了。”

“你認識我?”少年的眼神立刻犀利起來。

“我九月間去安平藥鋪賣藥材,是少東家出了高價買下我的小狐狸,我才度過了難關,說起來,少東家對我可是有大恩呢。”齊達淡淡的說着當時的情況,無視少年滿身的防備。

“是你啊!”少年憶起了當初到自己家藥鋪販賣藥材的小小少年,輕嘆道:“不必叫我少東家,我如今已不是什麼少東家了。我姓柳,名隱,字子瑜,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叫我一聲子瑜好了。”

“哦,子瑜,”齊達搔搔腦袋,對於這種明顯是有文化的人,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打心眼裡敬畏,“我叫齊達,你叫我齊達就好。先進來烤火吧。”

因爲到底是大年初一,而且柳隱看樣子也是餓得很了,所以齊達隨便切了些兔肉放進鍋裡打了個湯,然後煮了兩個粑,粑熟後放了點蔥花,然後就起鍋了。

柳隱確實餓狠了,接過碗後也不客氣三口兩口就解決了一個粑,肚子感覺不那麼空虛了,才放慢速度,恢復一貫的進食習慣,優雅的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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