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荒草簇擁着直通天際的狹長小道。十幾輛馬車孤獨的沿路前行。這些馬車大部分拉的是貨物,只有三輛拉載行人。
沒有棚,既拉貨也坐人,好處是比較風涼,適合看風景們,壞處是早晨冷中午曬。除琉生一行外還有七八個旅客也擠在車上, 有三十多歲的行腳商,探親或歸家的甜蜜的小兩口,還有揹着書卷的青澀書生。幾個旅客在議論昨日發生的慘案,但他們也是道聽途說,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他們似乎也沒人害怕,正如老漢所說,綠使已經出動,他們議論最多的反倒是抓住妖怪後怎麼處置。
帝江手下除了軍隊還有紅、綠、黃、白、黑五都使者,分別執掌民生治理、緝捕鎮壓、桑農耕種、建築水利、監察詢問。其中綠使就負責緝捕鎮壓,管理雲都內外各種案件、擒抓作亂妖物。
琉生對五都使者很感興趣,他曾殺死的應該是負責監察訊息的黑使。當初那黑使駕馭人皮鬼物買通黑初,砸了大猿神神像,蠱惑人心,叫人轉投帝江,還操縱盞盞殺琉生,手段詭異。
“後生,你是從吾珥界來的吧?”琉生正在琢磨,忽聽到這樣的聲音。轉頭,見一個挎着葫蘆的老者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琉生也早注意他,花白的頭髮,蓬亂的鬍子,雙眼混濁無神,酒糟鼻紅的像火燒雲,一身酒氣,周圍的乘客都躲着他坐。儘管衣衫破爛,他腰間那個葫蘆卻甚是精緻,掐絲琺琅的表面,金絲遊走,編織着“不醉不歸”幾個大字。這葫蘆登車時老道就看在了眼裡,悄聲跟琉生說至少值一兩黃金,往高了甚至十兩都有可能。
一個衣衫破爛的老頭,卻有這麼個值錢的葫蘆,沒些本事,恐怕是保不住的。
老頭身邊還有個梳着朝天辮兒的童子。大概六七歲,長長的睫毛,膚色白皙可愛,衣着乾淨,一直閉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老先生,爲何說我來自吾珥界?”琉生不動聲色的問。
老頭慢吞吞的拿起葫蘆拔開塞子,琉生雙目頓時微微一眯,感知強大的他隱隱看到一股濃烈的氣息從葫蘆中飄出,在空中氤氳不散,內中隱隱有哭聲、馬嘶聲跌宕不休。
仰頭灌了一口酒,老頭才眯眼道:“老夫年少時遊歷過千山萬水,九界中,也只有戰魔界不曾去過,各方世界的人物即便改變衣着,,但行爲舉止,言語習慣,依舊有跡可循,不是老夫吹牛,九界人物,只要老夫瞧一眼,就知對方來歷。”
老道嗤笑道:“你這酒鬼也就拿謊話誆騙少年罷了,我們這一行中有靈猴在側,這九界中猴子最多的地方就是吾珥界,只要不是瞎子,怎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你倒是看看我是哪裡人。”
被人呼爲酒鬼,老頭並不怒,笑嘻嘻的道:“你?你不是人!”
老道勃然大怒:“你說誰不是人?”
老酒鬼依舊笑着道:“你確實不是人,只是自己不知罷了!”
老道頭頂冒火,擼袖子就要上前理論。
這時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酒鬼身後,伸手去抓葫蘆。
老酒鬼旁一直沉睡的童子忽的張開眼睛,只一線,內中透出妖冶的藍色流光,隨即又閉上了。
那雙小手已經抱住葫蘆,嗖的竄回老道身後。原來是十八, 它和老道雖然關係不睦,但也看不得老道被欺負。
酒壺被偷,老酒鬼卻面色不變。
琉生見狀,心生怪異,正要叫十八將葫蘆還給老者。
十八忽的拔開了塞子,想品嚐一下美酒,酒壺卻微微一振,猛的噴出一道靈光,宛若一條巨大的舌頭,一下卷中十八,將它收入了壺中。變故來得太快,琉生想出手已經來不及。
酒葫蘆如有靈性,自己飄回了老酒鬼身側。
車上其他人都露出驚駭的表情,紛紛退到馬車邊緣。
老酒鬼哈哈一笑,拍了拍葫蘆:“不錯不錯,好久沒喝猴子酒了,上次喝還是在吾珥界吧?雖然不太好喝,但小猴子和桃、梨一起釀製,別有一番風味!”
老道見十八被收入壺中,劈手就要去搶奪。琉生伸手按住他,把他拉了回來。錦兒無聲無息的也往前湊,也被琉生攔住。兩人都着急的望着琉生。
琉生卻沒露出慌張的神情,望着老酒鬼,不慌不忙的開口道:“十八搶了你們的東西,是他不對,我代他道歉,請把十八還給我。”
老酒鬼呵呵一笑,輕蔑道:“他偷了我的酒壺,又自己打開塞子,以至被酒壺吞了,乃是咎由自取。”
琉生點頭:“確實是他的錯,但罪不至死,我也願意賠償……”
老酒鬼一擺手:“不必!”
琉生無奈道:“他對我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不過是拿了你的葫蘆,你就要殺他,未免太殘忍霸道,希望您大人大量,饒了他!”
“呱噪!”老酒鬼不耐煩的說,雙目中猛然綻出邪異光芒,道:“不要再多說了,這猴子死定了。”
老道早按捺不住,大喝:“欺人太甚,明明是你先罵我不是人的!”
琉生拉住他,對老酒鬼道:“老先生,你有些過分了!另外,我很好奇,昨日消失的商隊是否與你們有關!”琉生話鋒一轉,忽然沉聲道。
這句話說出來,馬車上所有人都愣了下,就連在前面趕車見慣了行人間鬥毆的車伕都不由扭過頭來看看。
老酒鬼面容微微一僵,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琉生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這葫蘆非常適合無聲無息的收走人和馬。昨日那商隊,連馬都沒了,財物卻只少了一些貴重品,我想,應該是有人能收走活物,卻沒辦法拿走太多死物,恰好,你們兩人也拿不了太多東西。”
琉生的推斷是建立在他極敏銳的感知上,他聽到葫蘆裡飄出的氣息中有哭嚎馬嘶之聲,就猜測那可能是陰魂死去殘留下來的悲鳴,並且是剛死不久的陰魂留下的。
衆人聽了全都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這葫蘆能收走小猴子,也就能收走他們和馬匹。
這個推理雖然有些牽強,但身處其中,卻不免覺得有些道理。
老酒鬼忽的哈哈大笑起來,雙頰顯出一絲酡紅,繼而整張臉化爲血紅,額上忽然嘭的燃起一團火焰,如心臟般有規律的搏動。
“不錯,那商隊和馬匹都已經釀成酒了,味道不錯!哈哈!”
馬車上瞬間變得極爲寂靜。
無論是情侶還是商人都露出駭然的表情。
“果然如此!”
琉生之前都是猜測,並無實據,沒想到言語一激這老酒鬼就痛快承認了,從這點也能看出他有恃無恐。
“十八,出來!”
琉生一聲大喝,只見那葫蘆忽然震顫起來,內中傳來沉悶敲擊聲,似乎有巨錘在葫蘆中亂砸。
老酒鬼露出驚詫之色,他這葫蘆收了活物就釀化爲汁,他之前也仔細看過,小猴子並非得道妖物,怎能忽然爆發出這般強大的力量?
他卻不知,酒葫蘆雖然是寶貝,卻無法隔絕琉生和十八之間的聯繫,琉生直接將悲憫之力穿透酒壺投注在十八身上,瞬間將十八變成了一頭裂山爆猿。這也是十八被吞進葫蘆,琉生卻不慌的緣由。
這時,一直閉着眼的童子忽的睜開眼皮,妖冶的藍芒伴隨着極寒氣息掃遍整座馬車。
嘭的一聲,酒壺的塞子忽然高高彈起,一道流光從中鑽出,化爲一頭四米高的大猿,朝老酒鬼砸去。
老酒鬼皺眉笑道:“倒是老夫看走眼了,這畜牲竟有些門道!”
說着張嘴噴出一團火焰,和十八撞在一起,十八立時被火焰吞噬,變成了一個巨大火球。
然而,出乎老酒鬼意料之外,十八即便被能融金鐵的神源真火焚燒,也沒半點退縮,重重一爪拍在他肩膀上,連帶着馬車一起砸得粉碎。巨大的力量將老酒鬼直接鑲嵌在了堅實的道路上。
馬車碎裂,琉生緊盯着那個童子。
只見他輕飄飄的浮在空中,一雙藍色的眸子也凝視自己。
就在此時,車伕忽然從車轅中抽出一把長刀,朝空中的童子劈去。
那對情侶也如鬼魅般化爲兩團清風,朝童子捲去。
遠處其他馬車中也有人影縱起,朝這邊衝來。
童子眉頭微蹙,嘴脣張開,聲音竟蒼老無比:“中計了!南烈,你殉道吧!我先走了!”
說着他赤白的腳丫在虛空中踏出一方冰塊,身形借力拔起,幾個縱躍間,已然遠去。
車伕的刀劈了個空,那對情侶身法高明,急追童子,卻咚的一聲撞在一面無形冰壁上,被彈了回來。衆人再次縱身去追。
與此同時,被砸進深坑中的酒鬼哈哈大笑了三聲:“塵歸塵土歸土,吾將化爲真火,從此永遠侍奉火焰真神!真神佑我!可惜沒喝到這猴子釀的酒,北寒,爲我報仇!”
說完他嘴耳口鼻中一起噴出熾烈火芒,直奔追擊北寒的衆人,使衆人不得不回身對付火焰,這麼一耽誤,北寒童子已經無影無蹤。
“我必將猴子燒給你!”遠遠的天際,傳來北寒童子蒼老的聲音。
這時原本矮小的車伕身形咯咯作響,變成一個粗壯大漢,呸了一聲道:“神源界的狗賊,只會搞腌臢手段,有本事叫你們的五大神主來我彌勒界,看大神會不會撕碎了他們下酒!”
琉生看了一眼壯漢,終究沒有出手。
對琉生來說,老酒鬼南烈和童子北寒都不算什麼,他以往的對手都是佔據一山、吞噬一城般的存在,相較起來,這兩個也就是嘍囉級別,自己若出手那童子根本逃不掉。
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藏在旅者中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