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93
尹忱緩慢的睜開眼睛。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累, 呼吸越來越沉。肺部能感覺到絲絲拉拉的雜音，很想咳嗽卻又不敢太用力，他怕牽扯到胸膜, 那會非常痛。
他一點點撐着身子坐起來, 看着窗外, 他現在沒有時間概念,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天。
前兩天他實在太難受, 試着讓鍾叔給他開門放他離開，鍾叔卻顧忌老爺走之前的交代，又忌憚尹忱之前就曾騙過他, 裝病跑出去私自找那個男人，只在送飯的時候根據他描述的難受感給他多添了幾種藥。
尹忱看着那些藥, 兩眼無神。
睡了又醒。
這次是個黑天, 尹忱習慣性看了會兒窗外, 爬起來上廁所。
洗手的時候突然感覺心跳快了不少，隨後一陣疼痛順着胸腔一點點爬到嗓子眼, 尹忱捂住嘴，不停的乾嚥想要把咳意壓下去，但這次他沒能如願，彎着腰快速猛咳了好幾下。
胸口一陣刺痛，逐漸蔓延到腋下, 每一口呼吸似乎都能感覺到細微如針扎的疼。
尹忱很細微的嘆了口氣, 用水把池子裡的血衝乾淨, 擦乾手, 緩慢的挪回牀上。
他靠着牀板盯着衛生間的門發了會兒呆, 起身坐到旁邊的書桌前，拿出書包裡的紙筆開始寫字。
他右手一用力腋下就會痛, 所以他不能寫太多字。
他拿了兩張紙，在每張紙上只寫了一句話後蓋好筆帽，重新坐到牀沿邊。
尹忱看着自己的拖鞋，想了想，閉了會兒眼睛後爬上牀蓋好被子，隨着身體漫上來的疲憊感，沉沉睡去。
他還是咳醒了。
這次咳的有點停不下來。
手裡黏糊糊的，尹忱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被子，還是弄髒了。
他很努力的喘了兩口氣，胸腔痛的他很煩躁，心臟跳得也很快。
有了些窒息感。
尹忱微側過頭，看着桌子上放的那兩張紙，很賣力的笑了一下。
笑完後，他把頭正回來，直勾勾的瞪着天花板。
衍明。我累了。
要多保重，就陪你到這裡吧。
言祁看着窗外烏雲翻滾的天空，抓起衣服抹了抹臉上的汗。
學校的中央空調出了故障，已經壞了兩天了，滿教室都是扇課本的聲音，躁的人根本安靜不下來。
有空調的時候言祁還會躲在冷氣裡讓自己冷靜一會兒，尹忱已經一個月沒消息了，他的耐心快要耗盡，只是理智還強迫着他在學校裡沒事兒人似的上課學習。
由於他的反應，班裡沒人再敢議論尹忱，就連胡維軒看見他現在的樣子都躲着走，生怕言祁突然再把板擦扣在自己臉上。
言祁汗流浹背的盯着自己桌子上的試卷，謝一給他扇了會兒書，扇不動了，他就拿着電動小風扇對着言祁一通吹，雖然吹到的面積小點兒，好歹不費力。
言祁寫了會兒卷子，忽然聽到有人說下雨了，轉過頭看見靠窗那排的同學正起身關窗戶，黑色的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雷，亮的言祁眯了下眼睛。
不知爲何，他想起了之前讓他心慌的那兩場雨。
猛地起身就往辦公室跑，身後隔了幾米跟着謝一和顧凡。
他跑到齊老師辦公室，一腳踢開辦公室的門，嚇得其他老師捂着心口踹了好一陣。
言祁三兩步跨到齊老師面前：“給我尹忱家地址。”
齊老師看着他，猶豫片刻，把尹忱家的地址寫在紙上遞給他，一併給他的還有一把大雨傘。
謝一和顧凡跑回教室抓起書包裡的傘就往出跑，趕上了校門口正在登記的言祁。
“記得晚上十點關門啊。”保安囑咐道。
言祁沒心思理會，撐着傘一路狂奔到路邊，三個人攔下一輛出租車，言祁把紙拿給司機。
“師傅，最快速度，雙倍錢。”言祁說。
“不用雙倍，給你加速。”師傅踩離合掛檔，車速很快提了上來。
尹父和李青雅剛從外地飛回來，鍾叔開着車緩緩駛進院子裡。
“這次項目談的太順利，以後能多跑跑國內了。”李青雅把文件放回包裡，對自己老公說：“兒子的事我來處理，你別管。”
李青雅知道這次的項目談下來尹父的心情很好，藉着他現在這股興奮勁兒她纔好跟他提尹忱的事。
尹父擺了擺手：“我也是太生氣了，實在難以想象他能跟一個男人扯上關係，你待會兒跟他好好聊聊，我還得想個辦法找那個男人談談。”
鍾叔把車開到門口停下來，發現門前站着三個人。鍾叔撐着傘先把李青雅接到門口，再回身去接自家老爺。
“你們是……”李青雅看着三個人身上的校服：“尹忱的朋友？”
“阿姨您好，請問尹忱在家嗎？”謝一很客氣的打了聲招呼。
“在，少爺正在自己房間休息，我去給你們開門。”鍾叔收好傘衝他們說道。
開門。言祁皺了下眉，需要別人幫忙開門，尹忱大概是被尹父給鎖起來了。他跟着鍾叔和李青雅身後上了二樓，樓道里沒開燈，光線很暗，外面狂風暴雨拍打在窗戶上有些駭人。
言祁在樓道里走了兩步，快要走到尹忱房間的時候他站住了腳。
謝一和顧凡從他身側超了過去，有點心急的看着鍾叔。
鍾叔先是敲了敲門，聽到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後叫了兩聲“少爺”，然後才用鑰匙把門從外面打開。
打開門的剎那，李青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謝一和顧凡站在原地，冷意爬滿了整個後背，他們的臉上充滿了不可置信，顧凡看了一眼就大哭出來，轉頭淚眼汪汪的瞪着言祁。
言祁離他們有兩步的距離，在看到他們的反應後，轉身就要往樓梯走。
謝一和顧凡誰也沒跟上來，鍾叔的吼叫聲響遍整座別墅，連屋外的雨聲都沒辦法將它掩蓋，言祁邁下樓梯的腿有點發軟，下了兩節臺階後直接從樓上滾了下去。
“哎喲小朋友沒事兒吧。”剛換好衣服的尹父急忙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言祁甩開他的手，撐了一下牆後，打開門衝進了雨裡。
言祁躲在sensation的燈紅酒綠裡，兩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酒瓶。
手機不停的響鈴，全是謝一和顧凡的信息。言祁不想看，他有點害怕，害怕一打開內容全是關於尹忱不好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謝一來了個電話，言祁盯着屏幕愣神兒許久後，劃開接通了。
“尹忱給你留了句話，你在哪兒，我給你送過來。”謝一說。
言祁抹了把臉，跟他說在上次的手工店碰頭，隨即掛下電話。
阿杰一直坐在言祁對面看着他，偶爾拿起酒杯無味的喝兩口。
言祁看着雙眼通紅的謝一，移開目光，沒什麼表情的看着地下商業街盡頭的牆，上面塗滿了惡趣味的塗鴉。
謝一把兩張紙塞進他兜裡，沉默許久後，捏了下他的肩膀：“另一個人的你交給他吧。”
шшш▲ тtκan▲ ￠ 〇 言祁的喉嚨上下動了動，有點艱難的開口道：“顧凡呢？”
聲音裡帶着沙啞，尾音顫的不像話。
“在醫院，我來的時候，他說什麼都要跟着去……太平間，那小子倒是……”謝一擰着眉，雙眼通紅：“膽兒挺大。”
言祁十指不停掐着掌心，低着頭閉上眼睛，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突然往牆上狠狠的捶了一拳，對着牆壁怒吼了一聲。
“我他媽要殺了胡維軒！”言祁抓着頭髮紅着眼大叫：“我他媽要殺了……”
謝一抹了把臉，似乎也不是安慰，也不是開導，只是淡淡的打斷他：“你別再讓尹忱擔心了。”
那一瞬間，言祁聽到了有什麼東西在他耳邊斷裂的聲音，他蹲下身，顫抖的拿出煙，點着一根猛吸了好幾口。
抽完後，他看了一眼謝一，隻身鑽回了喧囂的世界中。
痛苦，麻醉，酒精。
言祁喝了一杯又一杯，倒在沙發上看着重影的頂燈，滿臉是淚。
他擡手抹了兩把臉，把酒倒進嘴裡，嚥下去的時候嗆了一口，頭一歪，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吐完之後他扶着沙發坐起身，弓着背撐住腳踝一動不動。
旁邊的服務員正在收拾他製造出來的殘局，茶几上多了一杯蜂蜜水，阿杰低頭看着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言祁震驚的擡起頭，剎那間，他以爲自己看見了周洛的臉。
“哥。”言祁抓着阿杰的手，叫了一聲又一聲。
不知叫了多少聲後，身子一歪，倒在了面前人的懷裡。
醒過來的時候，sensation已經打烊了，言祁讓意識一點點回身後，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早上九點。
微信裡有一百多條信息，除了thief羣裡的，還有兩條是周洛的。
-爲什麼沒去上課？
-你在哪裡？
言祁刪除了這兩個對話框，緩慢坐起身，擡手搓着後脖頸，仰頭深吸一口氣。
他放回手機的時候，摸到了兜裡的兩張紙。一張寫着白衍明的名字，一張寫着言祁。
言祁盯着尹忱寫的自己的名字看了很久，像是耗盡了身體裡所有的力氣，咬牙打開了那張紙。
別忘了我。
還有一個小笑臉。
言祁對着那個笑臉一通笑，輕聲說了句：“下輩子見。”
他拿出打火機把這張紙點燃放進了菸灰缸裡，就着這通火，點了根菸。
他知道，吸完這根菸，尹忱就徹底離開了。
他頭一次覺得一根菸的時間這麼短，短到他只是愣愣的盯着菸頭一點點燃盡，只在快要燃盡的時候才吸了一小口。
菸灰缸裡的火滅了下去。
言祁愣了會兒神，穿好衣服，走出了sens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