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63
言祁收起手機, 沒說話。
“怎麼處理?”謝一問。
“金主爸爸,讓人刪個評論唄。”言祁看了他一眼。
“小意思。”謝一說:“就刪評論嗎?”
“嗯。”言祁習慣性從兜裡掏出煙包,想到還是在上體育課, 又揣了回去:“大凡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這個視頻, 別讓他多心。”
謝一拍了拍言祁的肩, 會意的點了點頭。
下午下晚自習後,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氣壓有些低。
學生們從教學樓裡烏央一下子涌出來,又烏央一下子跑進宿舍樓裡,沒幾分鐘, 校園又恢復了沉寂,寂靜的讓人有點發空。
言祁坐在天台上喝着風, 手凍得通紅也沒在意, 旁邊的尹忱脫下一隻手套給他帶好, 站在他身邊把手插/進羽絨服兜裡。
言祁叼着煙,燃着的部分升起的青煙很快被風吹散, 消失的無影無蹤。
言祁和尹忱誰都沒說話,就那麼直勾勾的盯着外圍的建築愣神兒。巨大的黑幕下,那幾棟房子突兀的跟站在黑暗中等待被伏擊的怪獸似的,言祁看了一會兒纔回過神:“冷不冷?”
“還行。”尹忱縮在羽絨服裡悄聲回答:“不算太冷。”
言祁又過了很久,大約一支菸的功夫, 他看了尹忱一眼:“你是嗎?”
“不是。”尹忱很快回答他。
“那些人爲什麼那麼說你?”言祁問。
尹忱看着遠方, 言祁看着他, 由於尹忱帶着口罩, 五官只露出來一雙好看的眼睛, 眼角下的痣顯得異常清晰。
“我的語文老師和其他老師有利益衝突。”尹忱過了半晌纔開口:“就是老師和老師之間的競爭,我也不太懂。”
“老師已經主動讓出了名額, 但是校長還是更心儀老師,其他老師眼紅,就造了個謠。”尹忱聲音不大,但咬字很清楚,雖然隔着口罩但言祁聽着並不吃力:“我當時確實和老師住在一起,所以沒法辨別什麼,被拍到過拉手的照片。”
“我和你說過,我父母離異,對於父母這一塊我有情感缺失。”尹忱的表情開始變得複雜:“我對老師有一種,父親的感覺,又或者是兄弟,也可能是……”
言祁打斷他:“不想說別勉強自己。”
“沒有不想說,跟你無所謂。”尹忱舒展眉眼笑了一下:“也可能是有感情吧。”
“爲什麼說‘可能’?”言祁又點起根菸叼在嘴裡。
尹忱沒了聲音,言祁也不着急,靜靜的等着他。
又一根菸的功夫,尹忱纔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言祁,問你個問題。”
“問。”言祁說。
“你對你喜歡的人,有慾望嗎?你懂我的意思。”尹忱說。
慾望?當然有,別說有了,要多大有多大,地球都裝不下。
尤其最近,言祁只要一想到周洛,還沒看上一眼,臉就紅心就跳,跟綁跳樓機上似的。好在週一到週五全是住宿,週六日周洛經常加班,兩個人又是分牀睡,言祁倒還能忍得住。
“有。”言祁用嘴脣叼着煙吸了一口,又鼓起腮幫子把煙氣吐了出去。
“我……”尹忱頓了頓:“我沒有。”
言祁看了他一眼。
“所以我用‘可能’有別的感情,因爲我感受不到身體上的慾望,那場病,把我病的很徹底。”尹忱又把目光放遠,語氣倒是很輕鬆:“我很喜歡和老師在一起,生活上他很照顧我,他給我一種家的感覺,讓我很舒服,但我不確定我對他是親情還是別的。”
尹忱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居然覺得身上有點熱。
“那老師對你呢?”言祁問。
“他也願意照顧我,幫助我,鼓勵我寫小說,教我彈吉他,我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帶給我的。”尹忱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亮,漂亮的眸子裡映着校園裡的燈光。
言祁不由得想到周洛,撇開感情不談,他幾乎完全理解尹忱。
“你的吉他是他教的?”言祁問。
尹忱點了點頭說:“我那段solo,是他寫的。”
“假如。”言祁把快要燃盡的菸頭拿在手裡,直接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滅:“你老師對你有感情,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可以,我願意一輩子和他生活在一起。”尹忱笑了一下:“他教會我這些,自然也會教會我其他的,我總是可以慢慢學的。”
“他想要什麼,我都給他。”尹忱說:“是他讓我成長爲現在的尹忱。”
言祁飛快的皺起眉,鼻尖略微帶了點酸楚。
“那他人呢?”言祁繼續問。
“我和老師的事兒鬧的挺大的,被別人傳的也特別邪乎,我爸那時候正好在國內,他是那種對我很沒耐心,能動手儘量不動口的類型。”尹忱笑了下:“我後媽對我非常好,我爸打我的時候她因爲護着我還被踢傷過後背。”
言祁一時說不出話來,周昊的形象突然在他腦海裡閃了一下,但與尹忱不同的是,打他的是他親爹,言祁對周昊的任何行爲都可以無動於衷,尹忱不行。
“他把我鎖在屋子裡,不讓我見老師,我後來就裝舊疾復發,咳的我自己都快信了,門一打開我就往外跑,跑到老師家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搬走了。”尹忱的眼底略微有些發紅:“之後,我爸就給我辦了轉學,我就來了四中。”
尹忱說完,抹掉眼角掛着的淚珠,換做笑意對言祁說:“還好遇到你了。”
言祁的手哆嗦了一下,飛快的插/進了外套兜裡。
“想過要找他嗎?”言祁問。
“沒有。”尹忱搖了搖頭:“我說過,他想要的,我都會給他,如果他對我有感情,我一定接受,如果他想離開我,我也能適應。”
“我的身體限制了我很多。”尹忱說:“有時候會覺得活着特別累。”
“現在呢?”言祁笑了笑:“還覺得累嗎?”
“累。”尹忱說:“你讓我說了這麼多話能不累嗎?”
言祁笑着轉過身抱了一下尹忱,拍了拍他的後背。
“有機會再見到你的老師,有沒有什麼想要對他說的?”言祁問。
“你現在特別像一個知心訪談節目的主持人。”尹忱的聲音悶在言祁懷裡:“慶幸我沒用知心姐姐這個詞吧。”
“正經着呢。”言祁往他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我想對他說,牛逼你丫再跑一個試試。”尹忱笑了笑。
“高中生不能罵人。”言祁嚴肅道。
尹忱點點頭:“你說的對。”
言祁笑着說:“爽麼?”
“挺爽的。”尹忱深吸一口氣。
“我很想你。”他用食指把口罩勾到下巴,看了言祁一眼,也笑了:“我是真的很想念他。”
之後再有別的人來騷擾尹忱,言祁三人就跟護衛隊一樣,緊密圍繞在尹忱周身,密不透風的,而且三個人一個賽一個狠,學着大人們“能動手就不都口”的原則,把一點點積攢起來的人氣和熱度全給打跑了。
顧凡雖然會覺得有些遺憾,但他一點也不後悔,那個笑起來很好看,彎彎眼角淚痣很漂亮的小瘦子是他兄弟,他得罩着。
就像言祁罩着他一樣,就像言祁教他的那樣。
言祁很久沒滑冰了。
這天是個週六,周洛一早就回出版社加班了,言祁百無聊賴,被周洛搬到家裡的英語讀物快被他翻爛了,他本想約着三個人回學校練練他們新選的歌曲,是一首非常好聽的流行歌,有現成的曲譜,他們融合的會很快,但謝一家裡有事走不開,雖然這首歌用不到小提琴,但他的身份變成了樂隊主唱,可以說一下子升級成他們樂隊的靈魂,他不在,他們沒什麼排練的積極性。
所以言祁左思右想,決定去冰場溜一圈。
老薛正在教五六歲的孩子滑冰。
其中有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孩,總是要人抱着,摔倒了就是不起來,必須有人抱起來才肯繼續學。
言祁突然就想到周洛,別人都是希望自家孩子摔倒了能夠自己站起來,而周洛是希望有他在言祁就不會摔倒。
言祁滑了兩圈後突然就有點失落,心情沒來由覺得很低沉,他此刻非常想念周洛,想的讓他幾乎都有點站不住腳。
他深吸一口氣,滑到冰場出口摘掉護具脫掉鞋,跑到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沒察覺自己已經滑了這麼久,於是掃開一輛小黃車的二維碼鎖,就往出版社不停的蹬了過去。
很意外的,周洛不在辦公室。
言祁看了眼時間,是下午六點半左右,正好該是周洛下班的時間,但平時週末周洛下了班都會給言祁發信息告訴他一聲,這樣言祁好準備晚飯,掐着點兒等周洛到家,飯菜剛好熱噴噴出鍋,能讓周洛吃到最熱乎的那口。
手機上沒有信息提示,言祁心裡有點慌。
“言祁。”有個人在出版社門口叫了他一聲,言祁轉過身看了那人一眼,是白衍明。
“白編輯好。”言祁笑了笑。
“你是來找社長的嗎?”高個子留着板寸有幾分痞帥的男人對他溫柔的笑了一下。
“嗯。”言祁跨在小黃車上點了點頭。
“他和程總編今天晚上有飯局。”白衍明說:“要陪元力書店最大的書商吃飯,那個人不太好對付,有點酗酒,程總編死活不願意讓陳澤主任去,社長臨時決定跟程總編一起。”
“他們在哪個飯店吃飯?”言祁問。
“這個他們沒說,要不我幫你問問陳主任?”說着,白衍明就從兜裡拿出手機。
言祁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回家等吧,謝謝。”
白衍明站在門口愣了愣,見言祁直接大長腿一蹬車,沒兩下就消失了。白衍明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愣了很久,然後才溫柔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