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53
掛了電話, 言祁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有點軟，他這一晚上讓自己累的停不下來，就是爲了能不讓自己閒下來胡思亂想, 不去琢磨周洛看到自己做的一切後會是什麼反應。
直到周洛打來電話, 他纔開始緊張, 緊張到現在都有點站不住腳, 心臟跟鼓點兒似的跳的特別快。
“哈。”顧凡在言祁背後吼了一嗓子。
言祁下意識回身直接給了他一拳, 出拳的力道有些大，拳頭帶起一陣風，停在了顧凡眼前。
“臥槽, 嚇得我差點歸西。”顧凡捂着胸口，十分小心的用食指移開言祁的拳頭：“這一拳下去不得給我臉捶一坑。”
“沒事兒別嚇我。”言祁看了他一眼：“你倆什麼時候來的。”
“聽你說晚安的時候。”謝一說：“你哥沒事兒吧？”
“沒事兒。”言祁繞過他倆往宿舍走, 一句多餘的話也沒再說。
夜晚的操場空曠又靜謐, 偌大的校園被黑夜包裹的唯有樹木兩側幾盞筆直而立的路燈透露出一點生命力, 光線穿過宿舍玻璃悄無聲息的爬上言祁的薄被，被子裡的人翻來覆去始終找不到一個舒適的姿勢。
又不是沒在學校宿舍睡過, 但言祁還是毫無徵兆的失眠了。
“你丫這黑眼圈。”顧凡“嘶”了一聲：“挺性感。”
言祁揉了揉有點發紅的眼睛，悶頭往桌上一趴：“我得睡會兒，齊齊進來你叫我。”
說完這句話，言祁很快就聽不見任何聲音。
然而再次聽到周圍的動靜，是顧凡正推着他的胳膊試圖把他搖醒。
“怎麼了？”言祁沒有睜眼, 偏過頭含糊地問了一句。
“那個轉校生來了。”謝一拍了拍他的臉。
言祁迷瞪着眼睛, 視線有點模糊, 他擡頭迎着教室裡明晃晃的燈光往講臺前站着的那個少年身上瞄了兩眼, 毫無興趣的一腦袋又砸回了桌上。
顧凡實在沒辦法, 不再管他。
齊老師在臺上講了兩句歡迎詞，班裡響起一片掌聲, 掌聲中夾帶着一些議論聲，言祁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
“好瘦啊，都快瘦脫相了吧。”有人小聲說。
“長得真好看啊，就是太瘦了。”另一個人小聲說。
“哎，他是帶了枚耳釘嗎？怎麼就一隻耳朵帶了？”還有人說。
“都這麼半天了也沒往咱們這邊看一眼，走高冷路線的？”這是言祁聽到的最後一句。
他睜開眼睛，用力眨了兩下，好讓視線能更快恢復清晰。
講臺上的齊老師讓轉校生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轉身往黑板上用粉筆寫好了新生的名字。
班長孟馨看見黑板上這兩個字後頓時睜大了眼睛。
“我叫尹忱，請多關照。”那個轉校生說。
班裡適時的又響起一片掌聲。
“名字還挺好聽的。”謝一說。
嗯。言祁下意識點點頭。
尹忱。
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
尹忱。
尹忱？
尹忱！！
“操！”言祁一個髒字脫口而出，聲音還不小，整個人直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心跳猛地提速，直勾勾的盯着那人看，顧凡和謝一被他嚇了一跳，言祁這動靜大到全班同學都收回放在轉校生身上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他。
唯有那個叫尹忱的轉校生不爲所動，也沒擡眼去瞧這動靜，聽從齊老師的吩咐，坐在了第五列第四排的位子上。
他把書包掛到椅背上，拿出裡面的課本和鉛筆盒，之後就再也沒把目光放在別處。
言祁盯着他瞪到眼睛發紅都沒回過神，還是齊老師走到他身邊摁着他的肩膀才讓他反應過來重新坐回了位子。
每節課間言祁什麼也不做，就盯着尹忱的背影愣神兒，特別專注，鍥而不捨的。
顧凡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嘆了口氣說：“你對這個轉校生這麼執着，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言祁沒接他的調侃，腦子裡總有個不可思議的聲音猜來猜去，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尹忱，和他小學同學尹忱是否是一個人，一想到他沒再回過自己的信息，不聲不響的直接消失，氣不打一處來的言祁非常想拽過他的領口質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這個想法一起來就有點壓不住，以至於言祁根本沒察覺，自己已經走到尹忱面前。
言祁一臉陰鬱的看着他，光線被擋在身後，書本上落下一大片陰影。尹忱皺眉擡頭看了言祁一眼後，又低頭繼續認認真真的看書。
只一眼就確定了。
尹忱眼角下的那顆淚痣由於整個人太過消瘦，雖然比起胖嘟嘟的小時候有些不那麼明顯，但還是一眼就能看見。
果然是你啊。
言祁掛在單槓上，目視前方，離他不遠處的空地上，尹忱正蹲在那兒伸長手臂目光不知道在找什麼。
尹忱把身體縮成一團的時候，即使隔着校服外套也能看到他背上凸出來的脊椎骨，看的言祁心裡一陣不好受。
言祁無奈的揉着眉眼，盯了很久後開始有點不耐煩。他跳下單槓，雙手插兜站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一直不見尹忱離開，於是朝他的背影吹了一聲口哨。
第一聲，尹忱沒什麼反應。
第二聲，尹忱只是擡了一下頭，沒有其他反應。
第三聲，尹忱終於意識到是有人在對自己吹口哨，回身看了言祁一眼，整張臉上就寫了四個字“神經病吧”，然後又回過身繼續低着腦袋。
真是時過境遷了。
跟小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尹忱。”言祁叫了他一聲。
尹忱沒理他。
“小胖子。”言祁叫完之後居然有點緊張，因爲他看見尹忱的肩膀明顯晃動了一下。
“你認識一個叫大眼兒的人嗎？”言祁的聲音很大，他確定尹忱一定能清楚的聽見他這句話。
等了很久，見尹忱並沒有什麼動作，言祁的耐心耗盡，邁開步子就要往尹忱那邊走過去。突然，尹忱猛地站起身，回頭看了他一眼，僅僅停頓了兩三秒的時間，拔腿就往言祁反方向跑，逃命一樣。
“操。”言祁快速反應過來扯開腿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追着尹忱往前跑，讓他震驚的是尹忱雖然看上去病懨懨的，跑起來速度居然還挺快。
他是跑步跑瘦的吧？
“大凡！謝一！”言祁衝不遠處草坪上踢球的兩個身影喊了一嗓子：“給我堵住他！”
顧凡和謝一聽見這句話立刻放棄搶球，直接從隊伍中脫穎而出，麻溜兒的就往尹忱這邊衝過來，還沒等他們伸手去攔，尹忱筆直的就要往地上跪。
“哎喲這大禮。”謝一趕忙伸手站在他背後摟住他腋下往上一提：“這什麼情況？”
顧凡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幫着謝一將人在地上放平：“這小子挺有意思啊。”
言祁氣喘吁吁的趕了上來：“什麼情況？”
“應該是起猛了。”謝一指了指他蒼白的臉和沒有血色的嘴脣：“你剛纔嚇着他了？”
“一言難盡。”言祁蹲下身扶起尹忱的上半身，摸了一手的骨感：“哎，醒醒。”
過了沒幾秒，尹忱的臉色終於有所緩和，他慢慢睜開眼睛，無奈的扯了下嘴角，半天才從嘴裡艱難的蹦出四個字：“好久不見。”
“尹忱。”言祁聽着他因變聲而有點陌生卻異常好聽的聲音也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才從牙縫中勉強擠出一句：“我操/你大爺。”
“初中生不能罵人。”尹忱笑了笑。
“嗯。”言祁點了點頭：“我操/你大爺的。”
顧凡和謝一一上一下盤着腿兒坐在牀鋪上，雙手抱在胸前，儼然一副長輩要訓話的樣子。
“你倆是……小學同學？”半晌，顧凡才從驚訝中回過神：“這麼……巧？”
“一直都沒聯繫？”謝一問。
“你問他。”言祁一提這事兒就有點怒氣上頭：“跟我玩兒失蹤。”
尹忱笑了笑沒說話，從枕頭下面拿出口罩戴在臉上。
“你爲什麼要帶口罩？”顧凡看着他問。
“習慣了，以前生過病。”尹忱隔着口罩聲音聽起來離得有點遠。
言祁想到最後一次見到尹忱的時候他一直不停的咳嗽，頓時就有很多話想問他，這些話堵在他胸口讓他非常煩躁，於是站起身把桌上的煙揣進兜裡，起身敲了一下尹忱的牀板：“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言祁帶着尹忱爬上教學樓的天台，天氣漸暖，春風吹在臉上也不覺得涼，言祁選了一處避風的地方，先是看了尹忱一眼，示意他走到自己右側，然後麻利兒點起一根菸。
言祁點菸的動作挺帥的，叼煙歪頭，長長的眼睫蓋下來微睜着眼，打火機“啪”的一聲在他的深棕色瞳孔裡躥起一團火苗。
“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尹忱看着他。
“你的問題我拒絕回答。”言祁吐出的煙順着天台上的風往他左後方飄散，在覺得胸口沒那麼堵的時候，他才認認真真的看向尹忱：“說吧。”
尹忱耷拉着眼皮安靜了一會兒，想了想，組織好語言後才艱難的開了口。
“六年級的時候我得了肺結核。”尹忱用食指把口罩扒到自己的下巴上，言祁近距離看着他才發現他是真的瘦脫了相：“身體狀況一直不是很好，等有所好轉後爺爺又病了，直到現在都還躺在重症病房裡靠呼吸機維持着。”
言祁安靜的聽尹忱說話，盤腿坐上石臺，時不時抽兩口煙。
“我媽在我出生不久後就和我爸離婚了。我爸……也再婚挺久了，一直住在美國，偶爾纔回國處理國內公司業務，也沒什麼機會見我。”尹忱說的很小聲，但足以能讓言祁聽清：“我身體就一直這樣了，也不見好，老師說我之前病的太嚴重，把身體裡的根兒給病壞了。”
“老師？”言祁叼着煙問：“什麼老師？”
尹忱皺了皺眉，沒回答，又繼續說：“我不是不想說話，是說話太費力氣，總覺得累。”
“剛纔‘逃命’的時候我可沒看出來。”言祁說。
“我那是真嚇着了。”尹忱笑了一下：“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遇到你。”
“病了也不至於不給我回信息。”言祁吸了口煙，頓了頓：“害我這麼擔心。”
尹忱微微眯了下眼，言祁看見他眼角有點發紅，就又聽他說：“我以爲……我沒得可活了。”
尹忱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咳的很難受，從喉嚨直接連到鎖骨再到後背一整片都針扎一樣疼，呼吸也疼，胸膜都咳裂了，還做了手術，那時候真以爲就見不到你了，挺……消沉的。”
言祁沉默了幾分鐘：“老實交代一件事。”
尹忱看着他：“什麼事？”
言祁費了好半天勁纔沒讓自己笑出來：“你丫是不是吃放大鏡烤螞蟻吃病的？”
尹忱愣了足足快半個鐘頭，才握緊拳頭忍俊不禁的嚴肅道：“真不是。”
言祁笑着擺擺手，把脖子往他右邊伸了伸，擡手摸了一下他的耳釘：“打耳洞了？”
“嗯，去年下半年打的。”尹忱說。
“怎麼就只帶了一個耳釘？”言祁問。
“另類唄。”尹忱看着言祁說：“兩隻耳朵都帶不就沒人會問你了嗎？”
“心機。”言祁收回手，把煙摁滅在旁邊的水泥柱子上，深吸一口氣：“尹忱。”
尹忱“嗯”了一聲。
“抱一下吧。”言祁的聲音雖然很穩，但尹忱還是聽出了他有些激動。
尹忱也有點激動，不，他更激動，甚至是興奮，於是他主動轉過身用力抱了一下言祁。
“怎麼瘦成這樣了。”言祁皺着眉攬過他的腰緊了緊手臂。
“不怎麼愛吃飯。”尹忱用力摟了一下他的脖子，然後鬆開了手：“有時候是吃不下。”
言祁嘆了口氣：“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尹忱看着他：“什麼？”
“沒忘記你。”言祁說：“現在換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尹忱的表情看上去很溫柔。
“別再消失了。”言祁越過他，把視線放遠，他起身走到圍欄前，扶着欄杆從高處眺望鱗次櫛比的樓房說：“我自己也挺亂的，別再讓我分心你的事兒了。”
尹忱很想問他過得好不好，但顯然看言祁的臉色現在並不想多說，只是用力點了點頭，沉浸在再次回到言祁身邊的喜悅裡，終於放鬆下來，沒什麼顧慮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