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哭天喊地的兩個人一看見周洛進來,直接就朝他撲過去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周洛皺着眉忍受着這兩個人吐沫橫飛的污言穢語,不耐煩的撥開她們走到了言祁身邊。
他先衝齊老師打了個招呼,拉過旁邊的座椅坐在上面,又把言祁拉到自己面前,認認真真的看着他。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周洛溫柔的對他說。
言祁低着頭,把經過大概說了一遍,周洛在聽到胡維軒的胳膊被他直接擰斷的時候閉了閉眼。
“人已經送到醫院了,醫生說沒什麼大事只需要接上骨頭就行。”齊老師說。
“沒什麼大事?”胡維軒媽媽甩開胖膀子大聲嚷道:“骨頭都斷了還沒什麼大事?你怎麼當老師的,說的是人話嗎?”
“老師只是陳述醫生的話,這點您說不着齊老師。”周洛打斷她:“醫療費我負責,言祁,去給胡維軒媽媽道歉。”
言祁還是低着頭,沒說話。
“賠錢就完了嗎?”女人指着周洛大嚷,“我兒子的精神損失費怎麼算!以後有後遺症又怎麼算!現在就賠個錢就想了事兒?你怎麼當家長的?爲什麼這孩子出了事是他哥來,他父母呢?”
“我就是他的監護人,有什麼要求您直接提。”周洛把言祁往自己身側拉了拉,生怕面前張牙舞爪的女人碰到言祁一下。
“五十萬!否則我告你們!”女人尖聲喊道。
言祁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一句:“我他媽殺了……”
“言祁!”周洛猛地提高音量,聲音直接蓋過了女人,就連坐在一旁對局面束手無措的齊老師都嚇了一跳。
言祁哆嗦了一下身子,直愣愣的盯着一臉怒氣的周洛,心跳越來越快,快到眼前的視線都有點模糊。
“你聽聽你聽聽,齊老師您聽聽,這孩子說什麼?他要殺誰?他是不是要殺了我!他是不是剛纔就想要殺我兒子啊!你們學校怎麼會招這樣的學生?啊?”女人越說越激動,要不是旁邊的女人拉住她,怕是要站到桌子上指着天花板罵街。
周洛的氣息有點粗,他抓住言祁的手狠狠握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言祁看着他,周洛越是生氣他越是着急,原本就已經給他惹了一身的禍,現在又徹底激怒了他。
他會怎麼做,會怎麼說,會不會……
言祁的腦子一團亂。
會不會離開我。
“上一次,還有這一次,你有這種想法,是真心的嗎?”周洛盯着他,言祁在他深邃的眼眸裡看見了自己的臉。
他縮在周洛身邊不說話,此時此刻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他想控制住自己不去聽那個瘋女人胡扯是非,可是越控制就越失控,心裡的火根本止不住也壓不住。
言祁惡狠狠的低聲罵了一句:“她該死……”
啪。
言祁歪着頭,瞪大了眼睛。
女人的聲音登時停住了,由於自己罵的太激烈,根本沒聽清剛纔言祁說了什麼,只是被這脆響的一巴掌震住了氣勢。
齊老師急忙跑上前,卻不知道應該做點什麼,只得小聲說:“別衝動,別傷着孩子。”
周洛紅着眼看着言祁,言祁側着頭沒有轉回臉,眼神有點虛晃。
周洛在聽到齊老師聲音後慢慢恢復了理智,緩慢吐了兩口氣:“齊老師,麻煩您把顧凡叫到辦公室來。”
顧凡在進辦公室前,被從裡屋走出來的周洛拉到旁邊的角落裡。
“快問快答會不會。”周洛陰沉着臉問。
“會、會。”顧凡嚥了口吐沫,小心點頭。
“我一會兒問什麼你都順着我的話做肯定回答,會不會。”周洛繼續沉着臉。
“會。”顧凡再次小心翼翼的點頭。
“把你的右眼閉起來,表情裝的痛苦些。”周洛看着他。
顧凡立刻演足了戲碼,跟在周洛身後邊走邊“哎喲哎喲”了好幾聲。
只不過在看到言祁的時候,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眼睛疼嗎?”周洛靠在桌邊端起手臂問。
“疼!”顧凡趕忙擡手捂住眼睛痛苦的“哎喲”了一聲。
胡維軒媽媽臉色非常難看。
“肩膀疼嗎?”周洛繼續問。
“疼!”顧凡又捂着肩膀十分鬱悶的“哎喲”了一聲。
“後背疼不疼?”周洛又問。
“從脖頸一直疼到屁股,我覺得我的尾骨可能裂了,剛纔坐在座位上都疼。”顧凡捂着屁股加大音量“哎喲”了一聲。
“胡維軒媽媽,這孩子的醫療費、精神損失費您也要承擔,之後會不會落下什麼後遺症我們還得再問問醫生,您看我們用不用請個律師雙方坐下來談一下這件事。”周洛冷靜的對旁邊的女人說。
胡媽媽身邊的女人一聽要請律師,趕忙拉住她的胳膊:“大嫂,行了行了,你就讓對方負擔醫療費就可以了,其他的別鬧大,鬧大了對軒軒也不好啊。”
女人從顧凡一進門就氣不打一出來,眼下被這孩子的演技折服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只能憤憤拎起包,跟齊老師招呼也不打一聲,頭也不回的甩門而去。
顧凡收起扭捏的動作,朝門口邊看邊笑,轉回身的時候看着言祁頓時又笑不出來了。
他剛要問言祁怎麼了,被周洛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顧凡抿了抿嘴,頂着周洛兩道熾烈的目光還是小聲爲言祁辯解道:“周洛哥,言祁兩次打架都是因爲我,您能不能別責怪他,是我、我太弱了。”
“跟你沒關係。”言祁開口接話。
顧凡紅着眼蹙緊眉頭,咬了咬牙:“每次都是你護着我,我就是太沒用了!”
“我說了跟你沒關係。”言祁側着臉看向窗外:“你先回宿舍用溼毛巾敷下臉,注意別淋雨。”
言祁的聲音聽不出一點感情,但他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沒有了剛纔的狠勁,也沒有了正常人的神色。
周洛撐開傘,摟過言祁的肩膀往校門外走去。
言祁的頭貼在周洛胸口,雨水偶爾打在他臉上,他也不在乎,低垂着眼盯着周洛拿傘的手。
剛纔他就是用這隻手打了他。
言祁很想問他一句疼不疼。
周洛把他塞進後車座,從另一側上車,彎下腰把言祁褲腿上的水擰乾,示意他脫鞋。言祁聽話的把鞋帶解開,脫掉鞋襪,周洛回身從車廂後面拿了條幹淨的毛巾出來。
轉身的時候,言祁才發現周洛半邊身子都是溼的。
周洛擡起言祁的腳,一點點幫他把水擦乾淨,然後用毛巾把他的腳裹緊,讓他半躺在後座。
周洛跳下車飛快躥進駕駛位,打着了火後摁開了暖風。
一路無聲,周洛聚精會神的盯着大雨磅礴的路面,儘量不讓自己去想剛纔發生的事。
他時不時擡眼看向後視鏡,言祁正側着臉看向窗外,濃密的睫毛垂下來,襯的他整個人一點生氣都沒有。
側臉上的巴掌印紅的很刺眼。
周洛狠狠的咬了下舌頭。
言祁坐在周洛辦公室的沙發上抱着書包,看着周洛拿起筆本又衝出了辦公室,聽到“砰”的一聲關門後,整個人終於鬆懈下來。
他一動不動的盯着眼前放滿棒棒糖的筆筒,什麼動作也沒有,就這麼直勾勾的瞪着眼。
窗外適時響起一聲驚雷,言祁木訥的轉頭看向窗外,眼神有些茫然。
他想起了高院長,想起了蘇瑾,他控制不住亂成一團的腦子,抱緊書包,咬緊後牙,身體開始止不住發抖。
周洛。
言祁在心裡喊了一嗓子,把頭低了下去。
程野看着落湯雞似的周洛悶頭坐回座位,一下子忘記了自己接下來應該要講的內容。
會議開到現在,同事們都有點困的坐不直身子,但在見到一臉冷漠的周洛時都跟打了雞血似的身體做的筆直。
談瑩瑩趕忙倒了杯熱水放到周洛面前,又從外面拿了條毛巾遞給他。
周洛接過毛巾抹了把臉和頭髮,就把毛巾扔在了椅背上。
程野嚥了兩口吐沫,硬着頭皮繼續把後面的PPT講完。
散會之後,周洛待在會議室裡空手抹了兩把臉,長嘆一口氣。
程野擔心的坐在他旁邊:“不是吧這麼嚴肅,發生什麼了?”
“我之前跟你說過言祁的異樣你還記得嗎?”周洛的聲音有些乾澀。
“你是說他小學的時候在你車裡說想要殺女老師那次?”程野笑了笑:“小孩子多看了兩眼電視劇,受影響很正常,都是說着玩兒的,咱們小時候還成天打打殺殺的呢。”
“他剛纔又說了。”周洛皺着眉。
程野頓時不說話了,只覺得喉嚨有點發幹,拿起談瑩瑩倒給周洛的水一飲而盡。
“我需不需要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周洛靠在椅背上揚起頭,胡亂在自己褲兜和上衣裡翻騰,程野嘆了口氣打掉他亂摸的手,從他褲兜裡把煙掏出來點着遞給他。
“我擔心他見到心理醫生更受刺激。”程野頓了頓才說:“不如你直接引導他。”
“我怎麼引導?”周洛叼着煙含糊不清的問。
“言祁這孩子確實跟別人不太一樣,我也曾擔心他會給你帶來麻煩。”程野也點了一根菸叼在嘴裡:“不過我現在不擔心了。”
“爲什麼?”周洛問。
“你已經陷進去了,無論言祁以後會給你帶來的是痛苦還是開心,你都不可能離得開他。”程野雖然講的漫不經心,但這話明顯直擊周洛內心。
他猛吸了一口煙,把菸頭攆滅在菸灰缸裡,拿起面前攤開卻一筆沒動的筆本走出了會議室。
周洛推開門,屋裡黑漆漆的,他纔想起來自己回來的時候沒有開燈。
這麼黑,言祁爲什麼也沒開燈?
周洛疑惑着把開關打開,看見抱着書包縮在沙發上坐着的言祁,頓時心就像是被人揪着似的抽抽着疼。
他輕聲關好門,把筆本放回桌上,輕聲走到言祁面前。
“言祁。”周洛叫了他一聲。
言祁動了動肩膀,沒有擡頭。
“言祁,看着我。”周洛說完幾不可聞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言祁緩慢擡起頭,適應了一下屋裡燈光的亮度,然後看着眼前的周洛。
周洛已經蹲下身,伸手正仔細檢查言祁的左臉,還是有些紅。
“疼嗎?”言祁看着周洛問。
周洛愣住了,這本來是他想問的問題,卻反過來被言祁問出了口,一時竟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
“手。”言祁用食指點了一下他的手背:“打的時候,手是不是很疼。”
周洛直愣愣的盯着言祁,不自覺眼底漸漸發紅。
言祁把他的手拿下來,一點點揉着掌心,嘴裡輕聲唸叨。
“哥,對不起。”言祁邊說邊落淚,可他自己卻渾然不知,淚水從眼角順着臉頰一點點滑落,打在周洛手心裡:“我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脾氣一上來總想打人、罵人,有時候確實也有過想要……殺掉一個人的念頭。”言祁的聲音很平穩,無論是表情還是聲音都散發着與他的年齡截然不同的氣質,只有眼淚出賣了他:“我控制不住,但我有辦法不讓自己胡來。”
言祁抹掉眼淚,吸了吸鼻子,表情依然很冷,聲音聽上去也依然很穩:“哥,我錯了,我會向胡維軒道歉,我會檢討自己。”
周洛看着言祁的動作,聽着言祁的話,很久才把胸腔裡憋悶着的氣吐出來。
“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周洛揉了揉眉眼,已經恢復了平靜。
言祁聽到他這話收住手上的動作,低頭不語。
過了很久,他才小聲說了一句:“別離開我。”
周洛看着他。
“哥,你別離開我。”言祁重複道。
周洛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我保證我不會再這樣了。”言祁側過臉咬着牙,這纔對自己的情緒有了該有的反應,他擡手一把把抹掉眼淚,不再說話,也不去看周洛。
周洛坐在茶几上,看着自己的手,輕聲道:“就當是爲了我。”
言祁停住了哭聲。
“以後不要再讓我有任何擔心,不要再說任何讓我害怕的話,不要在試圖挑戰我的底線。”周洛說:“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我抹不掉,也沒資格抹掉它,但未來如何,你都有我。”
言祁轉過頭來安靜的看着他。
“我不能沒有你,言祁,不要讓我難過,可以嗎?”周洛也看着他,半晌才笑了出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城市在霧濛濛的水汽裡逐漸顯現出身影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又到了該添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