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洞悉了一切一般,蘇夙斂眉一笑,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送到老鴇手中淡淡道:“媽媽不用擔心,我只是來找家兄的,跟他說個事兒就走,不會耽誤家兄在這裡照顧媽媽生意。”
一見人姑娘都把話和意思撂的這麼明白了,老鴇也是個識趣兒的人,笑着欠身爲蘇夙讓了道。蘇夙擡步恍若閒庭一般慢慢走着,雙手負在身後,白色流蘇束着的燈籠袖略顯俏皮。白皙的手指纏着流蘇一點點轉着,隨着她走動的步子,垂到前膝的麻花辮搖曳風情。有幾個姑娘滿臉豔羨着盯着她的青絲,嘴裡咕噥着自己也要將青絲留着這麼長云云。
花隱不可能從正門進來,所以說最有可能的便是飛身上了護欄,從護欄翻進內閣倒是簡單了不少。蘇夙一邊狀似無意的看着周圍的建築,一邊暗自思肘着如何找到花隱所在之處。
眼見着蘇夙就要上二樓了,老鴇哪有不攔的道理,一把小跑到她面前用滿是脂粉香氣的絹絲團扇攔住她:“姑娘,您要找人在下面找一找就算了,這上面都是客人就寢的地方,不方便您一個姑娘家去啊!”
不方便麼?蘇夙擡眼看着樓上一排排嬌笑着倚在護欄上的伊人們,在瞥了眼那一扇扇緊閉着的雕花硃紅門。輕輕推開老鴇的團扇徑自提起裙襬走了上去:“想必哥哥在樓上也是說不定的。”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喲!”老鴇眼見着攔不住這麼一個任性的姑娘,急的直跳腳。正好蘇夙上樓的時候一個喝醉了的男子攬着一個姑娘下來,撞到正在上樓的蘇夙便笑着把身邊的女子推開,上手就想要攬住她。
“媽媽這裡什麼時候來了這麼漂亮的貨色,真是還不敢拿出來!美人兒?陪着爺去府上如何?”那個醉醺醺的男子賤笑着朝蘇夙過來,眼見着手就要搭在蘇夙的腰上了。低下的老鴇就知道不會那麼省事的,當下閉上眼不敢看過去。
蘇夙淡然的看着朝她撲過來的男子,在即將觸到她的那一刻,身子微微一偏。誰也沒看清她做了什麼那個男子便一個倒栽蔥自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不省人事。
老鴇愣愣的看着倒在自己腳邊的男子,嚇得心口劇烈跳動着,更是帶了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已經上樓轉彎的蘇夙。
“不自量力。”蘇夙淡淡的嗓音從已經消失的牆角處傳來,幾個姑娘也都被剛纔那一幕嚇傻了,一時都沒人說話。
蘇夙仔細聽着各個房中的動靜,喘息淫靡不斷在她耳邊環繞,惹得她頻頻蹙眉。直到一串熟悉的銀鈴聲傳進她耳朵,才得以讓她漸漸染上薄怒的雙瞳恢復平靜。
走到一處屋前停下,輕輕叩響浮雕門,裡面立馬傳來不滿的叫罵聲。
“姑娘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在開完門見是一個白衣姑娘時愣了愣,不等她說完蘇夙將手已經扣在她脖頸上的大動脈上。
裡面的男子見女子久久不回話,不由起身煩躁道:“誰啊?誰來了?”
將那個姑娘推進屋裡,蘇夙小心的把門關好後又將
手扣在那姑娘的脖頸上,帶着她一道進了內室。
男子一見是一個白衣女子,不僅一愣,在看着這女子的架勢,更是嚇得連滾帶爬的跪在了地上:“姑娘饒命啊!小人只是來尋歡而已,並未做傷天害理的事啊!”
這詞對的彆扭,蘇夙蹙眉淡淡道:“我只是要借你們的窗戶一用,不要聲張。”
男子小心翼翼的擡頭,見蘇夙表情淡淡,但也不像是個說假話的模樣便舒了一口氣。蘇夙把那個女子推到男子懷中,推開窗戶看了眼下面。還好,兩個窗子間有個棍子,平日裡估摸着是搭曬衣裳的。蘇夙翻身跳了下去,一個貼身便附在牆上。
她這一跳更是把屋裡兩個嚇得不輕,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後暈了過去。
窗外的蘇夙站在木棍上,將身子緊緊貼在牆面上,耳朵則附在一旁的窗柩旁。避免接近窗紙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將軍這是打算怎麼做?我可都在這裡陪你很久了!”是花隱的聲音,蘇夙沉吟垂眼,將軍……花隱口中的將軍,難道指的是裴思源?
果不其然,裡面傳來令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只是這聲音少了往日的輕佻風流,多了醉意苦澀:“怎麼做?花隱姑娘真是說笑了,我與姑娘只有幾面之緣,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對姑娘……怕是無可奉告吧?”
裡面傳來花隱肆意的笑聲,她單手撐着下頜,另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沿:“將軍還想不想話題進行下去了?這麼不配合委實讓花隱爲難的很吶!”
“爲難什麼,我與你們道不相同,自然就不相爲謀。”
“蘇夙呢?跟她也道不同嗎?”花隱的話讓裴思源斂下笑意,窗外的蘇夙也是一怔。
裴思源懶散的靠在椅背上,執起青花白釉的杯盞,仰頭將酒飲盡:“這世間惟她一人可讓我等候,即便是下落黃泉又能如何?她若是要這江山天下,就是血洗蒼生我也要爲她搶下!她若是要四海昇平,我便是戰死也要守住萬里江山安泰!只是,她什麼都不要,我卻無能爲力。你說,人這是不是賤呢?”
這一番話說的所有人呼吸一窒,蘇夙怔然的看着硃紅的窗柩,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夜色裡。
花隱愣愣的看着眼前半倚着的男子,一向倨傲的模樣忽然斂下,須叟,展演一下:“將軍果然癡情,花隱佩服。只是,將軍若是同子宸聯手,得到天下便是手到擒來,屆時得到蘇夙的心自然也簡易的如探囊取物一般。”
嗤笑一聲,裴思源懶懶的眯着眼,看着花隱笑的不屑:“是我說的還不夠明白麼?夙夙對天下更本無意,我就是拱手送上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夜色微涼,如今已是深秋之夜,蘇夙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被黑幕籠罩的街道上。熱鬧的夜市纔剛剛開始,中秋將至的金陵更是煙火燈花遍街都是。
裴思源的話一直在她耳邊反覆迴響,揮之不去。她茫然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成羣結伴不乏有之。
“夫
君,你看我戴這個怎樣?”一個婦人的聲音將蘇夙的目光引去,但見一個衣着樸素的婦人挽着一個男子的手臂,另一隻手裡拿着展翅蝴蝶樣式的步搖。
男子看了眼婦人手中的步搖不耐煩道:“這些東西帶走髮鬢上不都一個樣子嗎?有什麼差別!”
婦人一見男子皺眉不耐的模樣,氣呼呼的將手中的步搖往攤子上一放,沒好氣道:“不要了,這夜市你愛逛便自己去逛吧!”
眼見着夫人要走,那男子也急了,忙拿起步搖付了銀子追了上去:“好看好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那麼一個死鴨子嘴硬的脾氣,就這麼點小事兒你還跟我計較,回去了也不怕孩子們笑話!”
蘇夙看着那個婦人裝作生氣的扭過身子,那男子瞅了瞅周圍,見沒人注意便將步搖簪進婦人的髮鬢中,末了還在她頰邊偷了香。婦人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摸着發中的步搖便笑着又挽住了男子的手臂。
那對身影慢慢消失在了人羣之中,被茫茫人海所淹沒。蘇夙慢悠悠轉過身,她低垂着眼簾,一時不知該去哪。是去望月樓找綠儂還是……無地可去。
“姑娘,要買一個面具嗎?”走過一個攤位的時候被一個蒼老的聲音喚住,蘇夙回過神來,一時覺得那個老人有些眼熟。
那老人擡起頭,笑眯眯的看着蘇夙:“姑娘,好久不見。”
仔細想了想,蘇夙實在想不出什麼時候見過這個精神頭正好的老先生。那老人也不介意,一雙泛着精光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下蘇夙笑道:“姑娘身上終於多了點兒生氣,看來是被拽進這萬丈紅塵中來了。不過老朽還是那句話,看開了出家纔是姑娘的去處。”
被他這麼一提醒,蘇夙終於想起了在秀水鎮帶着綠儂去吃杏仁酥時偶遇的一個賣糖畫的老頭。沒想到這先生涉及的倒是挺廣泛,現在又跑到金陵賣起面具來了。
老人家挑出了一個紅狐狸的半邊面具遞到蘇夙面前:“姑娘總是被人說聰明精於算計,老頭兒我就送姑娘一個適合姑娘的。”
接過面具,蘇夙沉吟片刻從腰間掏出幾個銅板:“先生是個高智慧的人,知道的事自然超出這塵世之外,但我卻有個不情之請想要先生解惑。”
擡眼一笑,老人家接過蘇夙的銅板放入荷包中淡淡道:“姑娘想問的事關天機,泄露自然也是可以,但老頭卻不想告訴姑娘。”
將面具戴在臉上,蘇夙不急不緩道:“哦?先生知道我來自哪裡?”
老先生一聽蘇夙這麼一說樂了,將幾個被翻亂了的面具整理好道:“姑娘,你是哪裡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還會回去。”
回去?蘇夙驟然擡眼,黑如點漆的眸子透過面具劃過慌亂之色:“已經十年之久,怎麼可能回得去?”
漫天的煙花在墨藍深空綻放,蘇夙擡頭看着天空中轉瞬即逝的燦爛,忽然溼潤了眼角。她走到一個小鋪前,要了一個火摺子和一把手裡拿着的小煙花。
..
(本章完)